然而那声音再度响起,威严依旧:“你……究竟是何人!”
我挪了挪身子,眼角的余光从那浑厚声音的来源扫过,居然是一个庞然大物。那东西浑身褐色,皮肤干裂如同失了水的树皮,若不是梗着脖子看到了那双豆大的眼眸,我真怀疑这东西是槐树变的。
然,那眼睛太过锐利,骇得我心里一惊,不由自主地单膝跪地,低着头自报名号:“此女宁小栾,不过是误打误撞进了此地,望、望仙君不要责怪!”
后面那句话纯粹是我顺嘴说出来的,说完了顿时我又后悔了——这雾妖森林分明是妖界的地盘,面前的这一位想来也是妖,我怎么能唤它“仙君”!
正想着它会不会生气,那妖兽却是喷出了一口雾气,晃了晃蹄子,似乎很是激动。“哗哗”的声响过后,我才注意到它的四周栓满了铁链子,它就禁锢在无数条铁链中央,只能那么僵硬地站着,动弹不得。
哦,看不出来这还是一头被禁锢的妖兽?
它是被谁禁锢的,是妖王么?在这雾妖森林,估计也就妖王有这么大本事了,除却了他,我还真想不起来有谁具有这么大的权力。
妖兽硕大的嘴巴一张一合,粉红色的舌头若隐若现:“哈哈……谅你也是一个小人物,居然唤我仙君?不知道这里是雾妖森林么!”
它既然都这么说了,我转了转眼珠,索性跟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呀,这里原来是雾妖森林?”我四下望去,有些惊诧地张大了嘴巴,“本来我是参加仙术大会的,还以为这是幻境里面的一部分,可是走着走着又觉得不对劲,哪知居然就到了雾妖森林?”
那妖兽似乎没有看出什么破绽,依旧如山一般蹲坐在跟前,喷洒着热气:“雾妖森林是妖界的地盘,我与妖王有过节,是被他困在这里的,已经……让我想想,已经有几十年没有见过生人了吧……”
它已经看出来我是人?
先别管这个,既然它被关在这里许久了,那一定非常想要挣脱束缚,说不定我帮它松开那些铁链子它就能够带我出雾妖森林!
我的眼睛蓦然间亮了起来,打算从最基本的开始,跟这妖兽聊一聊人生,哦不,妖生。
“那个……请问您姓甚名谁呀?”
“端翎。”它十分平静地回答。
我搓着手又问了句:“那您在这里岂不是很孤单呢?”
“习惯了。”冷冰冰的语气。
它态度如此,我一时也想不起来别的话可以说,脑袋瓜转啊转的,最终很脑残地问了句:“您害怕妖王吗?”
“怕他干嘛!”
十分干脆的回答,说话的时候端翎还扬了扬下巴,不可一世的模样。
“那您……”
那您想不想出去啊,能不能带我出去啊?
话说了一半,忽然间就被打断了。端翎将前蹄腾空,使劲在地上踩了一下,登时地面晃了晃,我扶住了旁边的一棵树才得以站稳。那句话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面。
“你的话怎么这么多!”
我瞄了端翎一眼,它的语气虽然有些气愤,但那豆大的眼睛没有任何变化,表情也看不出来半分怒色。
于是我大着胆子把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既然我们都是落难之人,我希望能够合作,如果我能把你身边的铁链子给去除,也希望你能带我离开这个地方。”
还有重要的人在人界在乌陵城等着我,我要回去见他。
端翎冷笑一声,身后半透明的什么东西忽闪忽闪的,我才发现它居然还背着一对半透明的翅膀。它说:“凡人,以你的能力,居然也想突破绕骨链?”
绕骨链?
我上前一步,细细地看着那铁链子,好像每一段都嵌进了它的骨头里面,只要它一动,那铁链子便也会跟着动。牵连骨髓,想必痛不欲生。
而端翎的表情如此平静,估计也是过了几十年,早已经习惯了吧。
我忍不住瞧了瞧自己的胳膊,又瞄了一眼绕骨链,想了一下万一这东西栓在我身上,那可真是痛得钻心啊。
将心比心,于是我更加坚定地握紧了拳头:“你只要肯告诉我如何帮你,我定然会全力以赴!”
端翎还是非常不屑,吹了吹它的胡须道:“得了吧!”
我便是有些语无伦次了:“我也不是什么自私的人,当然也不是什么圣人,就是纯粹的将心比心,想一下如果这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会多么的痛苦,所以不希望你一直这样下去。既然你都几十年没有见过人了,那么我出现在你的面前,在冥冥之中不也算是应了一种召唤么?我不是救世主,不能像仙一般为了天下苍生如何如何,我救不了千人万人,但我只要竭尽所能还能把你从苦海之中打捞出来,这就是我的成功。”
端翎那绿豆大的眼睛瞪着我,好像是被我说动心了,犹豫几分,它并没有说话,就只是百无聊赖地吹着它那发白的胡须。
我倚着那棵树迷瞪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想,但我笃定端翎会答应我的。几十年没有见过人了,过去了我这个村,它还不知道能不能遇见合适的解铃人。
果不其然,在我无聊盯着一片树叶的锯齿边缘发呆之时,它干咳了一声,认真道:“那我姑且同意了你,若是你敢耍什么花招……小心你的命!”
不用看它那扭曲的脸,就单单听这个恶狠狠的声音,我浑身的毛孔都竖起来了,一阵凉意笼罩着脊背。
这帮子妖精果然都够狠毒的,动不动就要了人家的命!我可就这一条命哟,还得留着去见陆临呢,怎么能轻易地就被他们要走……
想起陆临,脑海之中又浮现了他双手微微交叉,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子边上的模样,阳光投射在他的脸庞上,使得那轮廓也柔和了许多。
然后我非常有豪情地拍了拍端翎的爪子:“好!够爽快!你说吧,我该怎么办才能把你解救出来!”
端翎一五一十地把方法告诉了我。
我要去找一堆止血草,没有了荒月之影也没有医者,只能去找止血药了。对于这个绕骨链没有其他的方法,就只能忍着剧痛把铁链从骨头里面拔出来。血自然是不少流的,弄不好还要接骨什么的,虽说听起来非常渗人,脑补起来也非常可怖,但是除此之外真的是没有其他方法了。
妖王把绕骨链拴在端翎身上,就是为了把它永久地困在禁地,根本不会想到还会有我的存在,还会有这么一个人误打误撞靠了碧海砂闯入禁地,从而将它带走。
我脱了外衣,把找到的止血草一株一株都放在了里面,围绕着端翎走了不远的距离,居然就在这地方找到了一堆的草药。毕竟我是个路痴,为了防止自己迷路,我还特意把草茎绑在树干上,算是做了个记号。
当我收集了大约一兜的止血草的时候,我满意地把外衣打了个结,提着一大包的止血草去找端翎了。
有了记号果然是方便,沿着过去的路途,很快地我就回到了原处。
接下来,才是最大的考验。
我抽出了照月剑,右手有些发抖,于是拿左手去按了按,很是严肃地问:“端翎,你准备好了么?”
它身后的一对翅膀扇了扇,鼻翼翕动:“好了。”
“那我就开始了。”
我双手握紧照月剑,一下砍在了那绕骨链上面,第一下用力不太大,铁链子只是晃了晃,发出了“哗啦啦”的声响,并没有断裂。
端翎咬紧了牙关,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力气再大些!你没吃饱么!”
“这不是怕你疼吗!”我翻了个白眼,双手更加用力地握紧了照月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同时发出内力,一下砍在了那铁链上面。
铁链不断地抖动,“哗啦啦”的声音不绝于耳,端翎咬着下唇,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算是夸奖:“很!好!”
我一听当即来了劲,挥剑一下一下砍在那结实的铁链上,一阵又一阵的颤动过后,“咔吧”一声,铁链终于断了。
有了这个经验,我更加卖力地干起了活,一时间脑海里面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知道不断地重复之前的动作。
砍铁链,收铁链,擦血迹。
也不知过了多久,端翎身上的铁链终于一点一点地被我砍掉了,它身上流下的血也越来越多,眼看着好好的妖兽身上满是血洞,那血洞又一个一个都被我塞上了止血草。绿色的汁液混杂着血腥味儿,我闻不惯,于是皱着眉。
最后一根铁链落地之时,端翎终于忍受不住,“咚”的一下倒在了松软的草地上。
我只觉手腕都要麻了,几乎连照月剑都握不住了,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落下来,顺着下巴滑到了颈窝里。
端翎挣扎着蹲在地上,示意我上去,着急地说:“快跟我走!不然被妖王发现了那可就晚了!”
我“嗯”了一声,将照月剑别在身后,手脚并用爬上了它的脊背,刚坐稳,它的蹄子登时腾空飞了起来,带着我朝着某个方向拼命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