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出事了,仙界一定会派兵过来支援,原本我还存了一些想要逃离的心思,可现在也没有必要了。
万念俱灰之人,不过是经历一场生死,再度入了轮回罢了。
我揉了揉额角,垂了睫毛,看简瑶十分认真地为我包扎伤口,如同她对其余的病人一般,没有任何区别。
寒凉之意浸入了心间。
“别……”
本来是叫她别包扎了,可这一句话刚说出来一个字,地面忽然间下陷了不少,我的身体摇摇晃晃,“咚”的一下,额头直接磕在了门框上。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只觉颈间的纱布被猛然一扯,一种撕裂感蔓延而来,痛得我皱紧了眉头。
“嘶……”
下意识地去瞧了一眼那伤口,一抹鲜红愈加明艳,烈火一般,竟灼伤了我的眼眸。
一只手狠狠地扣住了我的手臂,指甲嵌进了我的皮肉之中,一时间我也不觉得痛了,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钝化了,只有耳朵里面盛满了呼喊:“小栾!妖兽攻城了!跟我走!”
还好乌陵城的百姓已经提前得知了消息,但这也恰恰说明——那些妖兽已经攻击了其他的城池。
合上了眼眸,仿佛瞧见那满地的血迹流淌在街头,赤红色、满目的赤红色……有年轻的男人,也有垂暮的老者,甚至……嗷嗷待哺的孩童。
他们,本该站在生命的前端,却因了我的失误,我的双手,将他们推向了生命的结尾。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为人夫为人妻,全部都丧失了生命。
血色,在我眼前不断地弥漫……
刷的一下,某些画面闪现在脑海,也是这样惨烈的场景,我一人提着剑站在城墙之上,双目赤红,恍若从地狱走出的修罗。那把剑泛着微微的红色,如同在剑身上涂了一层血液,夕阳映照在上面,泛着凉薄。
杀气,在我眼中四散,如同黄昏的雾气,渐渐地、渐渐地将那座城笼罩。
“咔!”
剧烈的声响惊醒了我,仿佛有一根线嵌在了脑海之中,轻轻地一拉扯,撕心裂肺的痛楚便是在体内弥散。
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似有闪电劈在了身边。
医馆门前的树已经拦腰折断,简瑶原本是想要躲开的,可这时候也已经躲闪不及,她无奈,只能拿着唤神铃上去跟妖兽搏斗。
“叮铃叮铃”的声响不断地被耳廓收集起来,晃得我有些心烦,脑袋也随着那音响微微地晃动着,头痛,也随着音律加重。
我召唤出照月剑,提剑而上,方才脑海之中的那幅画面再度重现。
“刺魂。”
我压低了声音念出这有些生疏的词语,倏地一下,无数藤萝从我身后生长出来,由于内力缺损,那些藤萝有些缺水枯萎,即使如此,它们还是奋勇上前,“噌”的一下冲了过去。
好似那敏锐的游蛇,一下啃咬在妖兽的肘部。
妖兽全身发黑,长长的黑毛垂下来,在阳光的照耀下光滑油亮,那长长的獠牙在清冷的阳光下泛着寒光,有血迹从那雪白的獠牙上滑下来。“嗒”的一下,落在了那乌黑油亮的毛发上。
它一声吼,树叶都跟着簌簌下落,它动一动脚,地面霎时间往下塌陷几分。
妖兽挥舞着爪子,我那藤萝就像是普普通通的藤萝那般,刷的一下油绿的叶子枯萎成黄色,纷纷落在了地上。
看来这一招是不行了,用灵刃吧。
“天地万物皆有其灵,化为剑刃势不可挡!”
这熟悉的口诀浮现在脑海,我嘴唇翕动,喃喃念起这口诀,那照月剑剑尖便是被一团银白色包裹,周围的树七倒八歪,树叶缓缓飞上空中。
风起,天空中的云朵翻卷起来,被浓墨染成了黑色,原本亮堂的天空已经成了黑压压一片。
已经要变天了。
照月一怒,乌云盖雪。
周围的树叶哗啦啦全部枯萎,枯黄落了一地,更有被风卷起来的黄叶,昭示着这盛夏的结束。
树木迅速地干枯,花朵迅速地凋零。
我单膝跪地,右手死死地握住照月剑的剑柄,左颈部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眼角的余光从包扎的纱布上瞧过去,似有血迹渗出。
有清凉的白雪从天上飘飘悠悠地落下,落在青瓦上,落在树梢上,落在石板上,落在我的鼻尖,落在我的脚下。
简瑶停住了攻击,怔愣地回眸瞧了我一眼,诧异道:“小栾,你……”
我聚集了所有的力量,红着眼眶朝那妖兽奔了过去,提了四斤重的照月剑,我依然健步如飞。
灵刃出马,我只需要一剑,便是刺进了那妖兽的胸膛。
原本还在张牙舞爪的妖兽,此时呜咽了一声,便是“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那温热的血液好似喷泉一般,溅了我一身。
曾经的棉布白裙子,此时已经沾染了血迹,再也不会干净了。
我费力地将照月剑从妖兽胸膛之中拔出来,顺便踩了妖兽一脚,尔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恶气,眼睑已经在不停地下垂了。
太困了,太倦了。
“呃!”
撕扯般的疼痛从后背传来,温热的鲜血再一次洒落,我艰难地回过头去瞄了一眼,只瞧见那妖兽的獠牙,依旧闪着阴森的光泽……
这玩意儿居然还留了一口气,在背后偷袭我!
我顾不得困倦,提剑又在它身上补了一个窟窿,妖兽这才轰然坠地。
地上的血液缓缓地流淌,汇聚成了小溪,也分不清是我的血,还是这妖兽的血液。冷意从皮肤渐渐地渗入,痛得我打了个寒噤,也看见了自远方而来的,更加猛烈的兽潮。
恰在此时,一道明亮的光芒划破了黑压压的天空,一群身着紫白色弟子服的人驾云而来,所到之处乌云尽散,背后只有那温暖的阳光。
仙!是仙!
迷迷糊糊之中,我听见有人兴奋地呼喊:“那是仙啊——是人世间的希望!是救世主!”
而我,只看见了阳光,那是我久违的温暖。
我张开了双臂想要去拥抱那阳光,手上却没有任何力气,我想要去看清那份温暖,眼前却是一片的迷茫。
“当啷”,照月剑掉在了青石板上。
我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就对着阳光来临的方向,深深地,跪了下去。
“就是这妖女么!”
连这声音,也变得极为不真实。
似有什么拨弄了我一下,一个人确定地回答:“是!”
我打了个呵欠,想要长久地睡过去了,恰在此时,眼角的余光从地面上扫过,首先看见的是一片一片枯黄的树叶,尔后,是一个挥剑不断斩杀妖兽的男子。
他反手刺杀,右手舞剑,熟练地挽了个剑花,这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他的背影更是熟悉,我忍住了头痛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了他的名字——宣泽。
没有姓,只有这么一个干巴巴的名字,明明那张脸也是一张不太熟悉的脸,为何他能够使出宁家的手法去斩杀妖兽?
他、他不会是在那场灭族之战中幸存下来的宁家人吧?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他为何不逃离乌陵城,反而是改头换面活了下来,而且还装作是一个外地人,开了一家店铺唤作仙铭阁,专门为兵器注灵。
注灵……
我们宁家擅长注灵的人只有三个,一个是我父亲宁深,一个是叔父宁轩,另外一个,是我的远房姑姑宁月。
那么他……难道就是叔父宁轩?
这句话将将从我脑海之中掠过,“刺”的一下,我的胸膛已经被一把剑狠狠地扎了进去,更为糟糕的是,我感觉那把剑贯穿了我的身体,从前至后。
好痛、好痛……
痛得让我说不出话来。
似乎所有的内脏都挤压在一起了,血液蹭的一下涌上了脑袋,眼珠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好似要挣脱眼眶,突破那些血管爆裂开来。
阳光太刺眼,我慌忙合上了眼睛,听见“扑通”一声,可以想象是简瑶为这些所谓的救世主跪了下来,请求道:“求求你们放了小栾吧,不是她把妖兽放出来的,不是……”
不是么?
一口腥甜泛上了喉咙,血液从嘴角溢出来,我舔了舔唇边那血迹,眯着眼睛泛出了一抹苍白的笑意。
怎么会不是我?当时我真是昏了头,居然会为了见一个人而拼尽了几乎全部的内力,还造成了妖兽肆虐。
不是我会是谁!
“杀、了、我……”
血液正从我体内迅速地流失,我几乎连说上一句完整的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断断续续地从嘴里吐出这么几个字,也算是耗尽了我的元气。
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师姐,最初你维护我,到现在了你还是在维护我,是不是因为……当初你是我的带教师姐,你相信你的师妹呢?
可是,师姐,到了现在我只能说一句对不起,你的师妹,你无条件相信的师妹,终究还是让你失望了……
曾经爱过陆临的是我,杀死沈笑的是我,放走妖兽的也是我。
我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女子,彻彻底底的小人。
请赐我……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