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射在戒指上面,又反射到了我的眼眸里,这个……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方才他想说的话究竟是什么?
添了几分好奇,我偷偷地趴在他耳朵旁边问:“你方才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后来那句是什么?”
“你想吃也好。”
陆临依然大步流星,好像是根本没有在听我说话。
于是我在他手上掐了一把,又问:“不是不是!不是这个!再后面那句!你没说完的那句!”
“这个嘛……”陆临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道,“先等我把你吃了。”
我在背后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颜如玉似乎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本来在走一个甬道,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有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来,一下一下甚有节律感。
那带着些娘气的声音就夹杂在里面:“你们刚才说吃什么?还没吃够啊?”
“吃你个头啊!”
我使劲地弹了一下食指,正碰到了颜如玉那光洁的额头,伴随着“梆”的一声,他吃痛,便捂着额头,拿着那蒲扇使劲地打了我一下。
“哎呦喂,我说你一个姑娘家就不会淑女一点……下手这么重以后怎么嫁人呐……”
他哼哼唧唧地说完了,还抛去了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给陆临,可惜陆临连理都没理他,他自讨没趣,只好在地上跺了跺脚,接着往前走。
也就是在颜如玉距离我们一步之遥的时候,陆临忽然说了句:“不用嫁人,嫁我就好。”
我甚是直白地把这句话翻译了一下:“嗯,你不是人。”
刚说完,陆临一步上去挡在了我跟前,甬道里面比较黑,我只看到了那双眸子里面泛出来的光泽,只觉得颜如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了,我忙不迭地推了陆临一把:“你干什么……啊!”
我的脸……居然,被,舔了!
毛茸茸的东西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过来,小家伙大抵是见陆临舔了我,也跟着在我脸上使劲地舔了起来。
“呃……腓腓!腓腓!”
我这么一喊陆临也跟着喊:“腓腓!你别闹了!”
小家伙当即停下了动作,两只爪子勾住了我的脖颈,歪着脑袋看陆临,一脸的委屈样。
颜如玉本来已经走了一段路了,见我们磨磨叽叽愣是不走,于是又折了回来:“我说你们二位啊,赶路的时候就不要……”
“不是我的事!是腓腓不听话!”
陆临理直气壮地指着腓腓,小家伙当即缩回了脑袋,更加委屈地在我胸前蹭了蹭。颜如玉瞄了腓腓一眼,很是无语地说:“赶紧走吧别废话了。”
然而陆临抱过腓腓,还是在我耳边废话了一句:“这就是说我不是人的后果,宁小栾。”
这一刻我竟然无话可说了!简直又妖孽又霸道啊!为此我等小民只能默默地把衣裳收敛好,把脾气收敛了,仔细抿着唇一句话都不敢说。
脸颊像是被火烤了一下似的,倏地一下那温度急剧上升,我时不时地抬手摸一下刚刚那被舔了的皮肤,又不敢让陆临发现。
一路上我紧紧跟在颜如玉身后,生怕陆临再对我做出一些什么其他的事情,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有些不好意思。
在黑暗的甬道里面,脸颊的温度始终没有褪下去。还好在这里面什么都看不清,不然我可就要被嘲笑死了。
“左拐,注意脚下。”
怕被驻守逢月岛的官差发现,颜如玉连灯笼都没打,我也看出来他对这片地方着实十分熟悉,这些路七拐八拐的很是复杂,他自己倒是闭着眼都能通过。
我却不同了,这甬道本来就是墓地里面的道路,走起路来带着的风都是阴森森的,这一路上跟着颜如玉没少磕磕绊绊。
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在保持沉默,即使摔到了也不喊疼,即使尖利的石头划破了衣衫,“刺啦”一身过后,我也再无怨言。
我知道只要我说一声,陆临就会来宠我溺我,可我唯独不想和他牵扯太多。毕竟他是仙,扶城上仙,即使他自己怎么说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而扶城,终有一日会和琢玉成亲,我们现在不过是同盟罢了,为了同一个目标,做着相同的事情。
为什么我总是无法摆对自己的位置?
告诉我。
心底有一个声音幽幽地响起:是因为你的心还是在往他的那一边倾斜。
——真的是么。
——你从来都看不透你自己吗?
——我不知道。
——问问你的心,究竟是不是想要和陆临在一起。
——想。我很爱他。
——那就去争取啊。既然爱的话,为什么不选择在一起呢。
——我做不到。
是的,我做不到。
陆临是仙,他并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高高在上坐拥三界,他是天帝最得意的上仙,也是太子青行最勇猛的手下,甚至……琢玉公主的心仪对象。
我那是屠戮整座赤泽城,并不是简简单单地看到他冰冰凉凉的躯体,并不是简简单单中了魔族的计策。
那时候心魔已生,天究剑控制住了我的情,抓住了我的软肋,才使得我大开杀戒,那么多的生命在我手里流失。
陆临千年冰封,我受了千年轮回,到了现在,我一闭眼想起那满目淡淡的猩红色,依然无法原谅自己。
太久太久,那些我们以为已经淡去的,仍然刻在记忆的阴暗面,等到某一天河水褪去,岁月淡化,那些浮出水面的依然是刻骨之痛。
这一路我想了很多,也清醒了不少,陆临这个人,我是万万不能再招惹了。
走出了那狭窄墓地的甬道,也还算顺利,至少没有碰到那些驻守的官差。阳光洒在身上,格外温暖。
颜如玉伸了个懒腰,拿着他那把蒲扇遮住了浓烈的阳光,指着一个地方说:“那就是赤泽城。”
逆着阳光我看太不清,只瞧见那处处亭台楼阁拔地而起,隐隐约约还听到了来自远方的叫卖声。
“嘿,又白又甜的冰糖嘞——冰糖——”
已经多久没有听到这么熟悉的声音了呢?
在逢月岛不过数月,居然就险些忘了这样的吆喝声,那么陆临在碧辰海千年之久,是要忍受多深的孤寂?
深如海,深如记忆。
霎时间一阵恍惚,我反手遮住了刺眼的阳光,提了裙角踏上台阶,听见颜如玉说:“段家原本是赤泽城的富豪,他们家的老宅就在东城,不知道现在卖了没有。”
“劳烦颜老板带我们去看看。”
陆临依然彬彬有礼,依然恢复了他那正人君子的模样,好像之前那些非礼之事从未发生过。
我只身走入了这座城,在城门边望着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发呆。
这就是千年之前被我芦笙一手毁掉的城池么,真想不到千年之后,我跋涉了那么久还能够再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看到它变得繁华,看到许许多多的人居住在这里。
忽然很欣慰。
好在这座城又活了过来,好在那时候充满了戾气的芦笙已经不复存在,好在我磨掉了一身的棱角,成了一个宁小栾。
这样想着,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我收敛起笑意,淡淡地扫了陆临一眼,“快去找段京墨吧,没有多少时间了。”
段家在赤泽城是享誉盛名的,站在段家古宅之前,看蝴蝶飞过那高高的院墙,看爬山虎攀援而上,在那石墙上随风摇荡。苍青的松树守护在门的两旁,斑驳的树皮上承载着千年来的故事,年轮一圈一圈,指尖碰上那树干,仿佛就能听到那来自树木深处的传说。
真美啊。
像极了那时候繁盛的宁家。
也像极了之后衰落的宁家。
“段京墨……就在这里么?”
“哦哦哦,我想他不在这。”颜如玉拿着蒲扇打了一下额头,片刻之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恍然大悟,“他这个时候应该在断情桥卖画嘛!”
枫都有莫忘桥,赤泽有断情桥。
莫忘与断情,分明是两个相对的词语,可是当我走上了这断情桥,才发现它与那枫都的莫忘桥别无二致。
也难怪了,桥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只是人的心境。
一步一步走上这断情桥,人群依然是熙熙攘攘,就在这众多的吆喝声和窸窸窣窣的聊天声里,我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和这周围的景象完全格格不入的人。
他脸颊瘦削,乌发却是梳的一丝不乱。他身着布衣,衣衫却是整理得干干净净。他沉默不语,身上却是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股子书卷气。
他的面前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水的画卷。也有展开了的卷轴,挥毫泼墨很是潇洒,花鸟画栩栩如生,人物画生动形象。在我这外行人看来,他都是一个水墨画好手。
陆临上前一步,保持着他那礼貌性的浅笑:“请问您是段公子么?”
一阵风吹过来,吹倒了一幅画像,段京墨便俯身把它摆正,蓦然一听陆临的话,他身子一颤,旋即拱拱手道:“在下段京墨。”
“久仰久仰。”陆临客套一阵子,说,“素闻公子擅长书画,可否为在下画上一幅?”
“公子要画什么?”
段京墨低眉,似乎对这样的问题早已经习惯了。
我的小心肝蓦然往下一沉,心想陆临不会让他画我吧,结果我紧张地看着陆临,他还没说话,颜如玉忽然间上前一步,甚娇羞地用蒲扇遮住了半边脸,望了陆临一眼道:“当然是画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