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带飘飞之间,他决绝地转过身去,双手扶着厚厚的石壁,迈着极其缓慢的步子渐渐地远去、远去……
好像再也不会出现了。
他刚一离开,风宴就从空中幽幽地落下来,褐色的衣带从我的脸颊掠过,带走了我的一滴泪珠儿。
我忽然开始恨他了。
并不是说他多么的绝情多么直白地去指责我,而是他临走之前说的那句话。
他说:“明天,由本尊亲自审问你。”
也不是因为明天,也不是因为他亲自审问我,而是因为那两个字——本尊。先前陆临在我跟前自称都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我”,而今他居然自称“本尊”,从言语之上就疏远了。
好像是上级在对下级说话,不带一丝丝的感情。
甚至我现在一想他方才讲话的时候,唇边一定是生了霜的吧,冰冰冷冷,恍若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等到他离开,才缓缓地回升。
“你还好吧?”我蹲在地上,风宴便也是蹲在地上瞧着我,他瞄了半天,最终只蹦出来这么一句安慰性质的话,尔后他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不太会哄女孩子。”
“我没事。”
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我立刻抬起头来回答,干脆利落地把他的安慰给切断了。
我抹去了最后一滴眼泪,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泥土,很是自然地站起身来,腰间的铁索哗哗啦啦地响了响,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我嘴硬道:“不管他,审问就审问,谁怕谁!”
风宴的胳膊撑在石壁上,他微微起身,坐在了一块光滑黝黑的大石头上面,说:“先前我去找你办事,在阁楼上,他好像看见我了。”
阁楼?
我习惯性地歪了歪脑袋,想起之前与陆临在街巷之中行走,我还以为那流浪汉死于他的手中,甚至责怪于他,那个时候……他似乎是抬眸望了望那附近的阁楼。
那时我只是顺着他的目光也跟着看了看,却是不明白他看的究竟是什么,现在若是他还在这里,我定然会阴阳怪调地嘲讽:怪不得是上仙扶城,有人在注视着我们,居然都能够被你发现啊。
可是他不在了,风宴也亲口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了,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或许从那个时候他就是有预感的,可他也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事情,也无法避免这件事情。
放在了现在,他若是再去想那天的凝视,会不会觉得后悔呢?
罢了,这也不是我应该去想的了。
“你们两个……以前是一对情人啊?”
风宴跳到我面前,手里捏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草茎,摇着脑袋问我。
“不是!”
我撇了撇嘴,矢口否认。
哪里有这么纠结这么模糊的情人关系?从来都没有确定过,从来两个人的意愿都不太一样,如何能够好好相处?
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不太喜欢他。”
“相互指责可不代表不喜欢。”
“在我看来,他浑身上下包括所说的每一句话就没有一处正确的地方!”
“心里面在意才会去挑错。”
“瞎说!老娘一点都不在意这个人!他愿意怎样就去怎样,管我什么事!”
不得不说风宴所讲的每一句话都是有道理的,然而我已经不愿意听风宴再跟我说这些,顿时白了他一眼,把脸别过去,撇着嘴嘟囔:“你都要死了还这么八卦!”
他立刻闭了嘴,本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我就只能在这阴暗潮湿的天牢里面等待着明天的提审。但他不说话,这周围就特别安静,越是安静,内心里面的空虚就越是被放大,宛若水波一圈一圈地晕开,在空气之中蔓延。
我抖了抖身上的铁索,听着那“哗哗啦啦”的声音居然觉得很是悦耳,尔后神经病似的说了句:“别说这捆仙索还是挺结实的哈,绑在身上连逃都逃不了。”
“哎,对了!”风宴似乎想起来什么事情,一拍脑袋问道,“你说你跟那个陆临关系那么近,说不定他会把你放出去呢!”
“风宴!你就别指望他了,他根本不可能把我们之中的谁给放出去,不把我们千刀万剐都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我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来,不料脚下的青苔太滑,“哧溜”一下,我就斜着身子倒在了地上。
“天牢想要逃走的话,应该是史无前例。”
先说身上的捆仙索,若是想在自己身上使一个仙术,把身体幻化成什么其他的动物逃走,那这捆仙索依然会死死地捆在身上。哪怕你变成一只蛾子,那这捆仙索成为一条细线,从而吊住一只触角,死死地钩住,无论如何挣扎都没有任何用处。
除了这捆仙铁索之外,出了这个狭窄的空间,外面都是机关,各种各样的机关,机关又配合着极其复杂的仙术,大罗金仙也无法破解。
我望着幽深的洞口,揉了揉膝盖,坐在风宴旁边的大石头上面,翘着二郎腿发着感慨:“想当年我还参与了这天牢的仙术设计,倒是没有想到,居然把我自己也跟设计进来了!”
风宴的关注点倒不是这些,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说:“若是你出去了,会不会依然坚持去找齐四种神器?”
“你知道我要找四种神器?”
这不禁再一次让我思考,他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居然在找我做事情之前,把我的底细基本上摸清楚了,当然,除了一千年前我还是芦笙上仙的往事。
“我想要知道,自然就知道了。”
“让我想想,你是妖对么?”
“对,我是妖。”他以极其深远的目光望着远方,颇为忧伤地问我,“你知道妖和魔,有什么区别吗?”
什么区别呢,都会仙术,在人们的心中也都是凶神恶煞的形象——我只能够去想起他们的共同点,却想不到不同之处。
于是我甚是诚实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
“妖呢,其实是有感情的。从渐渐有了意识,最初开始妖化,就喜欢去模仿人的状态和表情。后来,我们有了喜怒哀乐,甚至也有了人形,几乎可以和人一样去生活,除了需要必要的东西去修习。但是魔,我想你可能没怎么接触过,魔是完全丧失了人性的,他们不懂得信任不懂得喜欢,却是保留了人所拥有的恨。”
风宴说:“恨是一种极为强大的感情,有时候可以让一个人丧失人性,也会驱使着一只魔去做任何有利于修习的事情,有利于扩大统治的事情。近年来,魔族不停地向妖界进攻,甚至一些妖也跟着魔化了,丧失了本质。”
“但是我遇到的很多妖精,他们都是有情有义的。”
比如颜娘,比如顾百衣,比如腓腓……太多太多了,他们所拥有的情使得他们去做了相应的事情,虽说有的事情完完全全是按照他们的本能去做的,有些不合情理,但他们的出发点总是好的。
妖,也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人。
“大多数的妖精是保持着这种本能与情感的,但总有那么一部分的妖精丧失了本质,把他们的心交给了魔族。”风宴揉了揉太阳穴,似乎十分困扰的样子,转而又问道,“你们宁家人的体内有着宁家内丹,恐怕有很多妖精和魔族都对这个虎视眈眈吧?”
“宁家内丹,对于宁家人来说是福也是祸。”
我低了眸,那漫天的血迹在眼底再度蔓延起来,仿佛又看到了那斑驳的墙垣,那布满了血迹的庭院……四叔临死前对于我说过的话,还有在逢月岛重新遇到了四叔,他告知我宁家被灭族的真相……
风宴说:“祸福相依么,一个事情总有正反两面。”
“我收集神器,是帮陆临,也是在帮我自己。”我缓缓地滑落在地上,抱住了膝盖,喃喃道,“妖界现在正在熔铸天究剑,而因为宁家人的体质特殊,熔铸天究正需要宁家内丹和宁家人的灵魂。一个内丹对应一个人的灵魂,总共需要七个。现在,他们还差两个人就能够把天究剑熔铸成功了,若是真的成了,妖界会大举进犯仙界与人间。宁家的使命就是守护,为了宁家,也为了天下苍生,我想就是再苦再难,也要把四种神器找来。”
“天究剑……是妖界熔铸的?我怎么不知道。”
风宴拧着眉毛,手里的小草摇摇晃晃的,在鼻尖上擦来擦去,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有些郁郁寡欢。
我白了他一眼,直接鄙视了他的智商:“废话,妖王熔铸天究难道还要跟所有人都说一遍吗?万一被哪个心气高的下属给看到了,说不准就给他偷走了!妖王才不会——”
一抹疑惑蹭的一下窜上心头,这种可能性虽说不太大,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于是我思索了片刻,还是大着胆子提出了疑问:“风宴,告诉我,你是妖王么?”
除了妖王之外,我再也想不出有什么样的妖能够如此大胆地上了天宫来刺杀太子青行,还居然与太子妃曾经有过情缘。
再有,他素手就能够幻化出天兵天将,自己还随意易容,甚至于把我面貌改成了祁樱的,太子青行都没有任何察觉。
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就等着风宴一个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