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并非甘愿堕落,而是遭遇了金钱的奸欲。
---题记
01
甚至来不及掐灭烟头来不及
寄出一个红色的唇印
鸟已经撞碎了玻璃
我的剃须刀
和带血的一对翅膀
同时落地
今晨我要去清明山
去和一个女人对话登七十二级台阶
我说的不是金钱甚至不是爱情
我说的是那个我叫她母亲的女人
你为什么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想对你说大雨将至
郁金香朵朵代表我的心
黄布起床的时候是早上七点,不冷不热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正照在他那轮廓分明的脸上,脸的右侧像是被乌云笼罩着,左侧又悬浮着黄黄的光。这黄与黑的两种张力,似乎很能说明黄布此刻的现状。
他打了几个哈欠,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正对着自己看的黑白照片。他笑了。照片上的自己仰着头,拿着笔的手支撑着下巴,一副特深沉的样子,俨然像个伟大的哲学家。
这张照片是还在报社工作的时候一位开影楼的朋友帮助照的。当时拍摄这张照片是为了应付自己主持一个经济版面的自我介绍。他知道这是一张做秀的照片,但他还是很喜欢。从某种角度说,作秀所呈现的一种状态同样能反应一个人的潜意识,从深层次说反而特别的真实。
在黄布的生活中,这种深沉的样子别人是很少见得到的,更多的时候,黄布属于一种快乐幽默又富有智慧的人,说出的话来总能与众不同。他喜欢成天穿着一套CBA的运动装,给人的印象不仅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还显得格外富于激情与活力。
他很少有这么早起床的习惯。这一天是他的生日。每年的这一天,他有一件事放在首位。
他先给亚亚书吧打了个电话。书吧的晓晓说,哥,你的花早就准备好了,我还给你准备了早餐呢,你快来吧。
看时间还早,他靠在床上点了一根烟,贪婪地吸着。
他总是在自己生日的时候失去快乐,也总是在失去快乐的时候想去看他的母亲。这就像一个永远扎在他胸口的情结。
黄布是重金属文化传播公司的策划总监,过了今天他就整整三十六周岁了。在那三十六本日历的生命轨迹里,黄布上过大学,做过诗人,当过记者,现又做了策划人,人生的阅历还是比较丰富多彩的。与一般的同龄人比,他在事业上的成器时间要来得更早一点,他已拥有了自己的汽车、房子和一般同龄人还没有拥有的东西。然而,他至今却还是单身一人,尽管也谈过几个女朋友,但大部分受不了他那古怪的脾气而宣告结束。有时候他也害怕孤独,也很想成个家。他知道这原因就出在自己身上,但无法改变。他情愿这样被孤独缠绕,不想改变。
他开着他那辆新买的黄色的“现代coupe”跑车到达清明山的时候已接近十点。那个五通大酒店的老板章法拼命地给他打电话,说出事了,要马上见他。他有点烦,先是在电话里骂了一通,说我也没有卖给你,我有我自己的事。章法说,你怎么啦怎么啦。想想毕竟是老朋友,黄布最后还是把语气缓和下来说,到下午再说吧,有时间我过去,然后把电话挂了。
黄布的父亲是在他六岁的时候病逝的,脑子里父亲的形象很是模糊,而母亲对他来说却是十分的深刻。母亲不容易,把他拉扯大,还把他送进了名牌大学。也因为母亲,他大学毕业没有选择留在省城,而是回到了母亲的身边。他放弃了与他共同走过三年的女同学,放弃了省城的发展平台。有时候,特别是工作与爱情遭遇不快的时候,他也有点怨他母亲,但还是认为应该永远感谢母亲。他没有恨过。
他回来后的第三年,母亲也离开了他。他的母亲没有能体会到他工作后回报的滋味。母亲最大的愿望是生前看到他结婚,并且能够给黄家续个后代。他的母亲没有能等到这一天。现在想起来,他有点后悔。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应该先结个婚再说,起码母亲会很安详很幸福地闭上眼睛。他甚至觉得自己有点自私,自己的幸福还有很多的今后可以寻找,可母亲等不起。
黄布把36枚纯白得丝绸一样的郁金香沉重地放在母亲的坟头。他觉得有很多的话想说而又不知从何说起。如果那一年要是跟那个当教师的林娜结婚就好了,起码母亲在地下会很安息,至于儿子到底幸福与否,母亲在地下是不会知道的。
其实黄布觉得林娜是个不错的女人,尽管是别人介绍认识的,但相处得还可以。可到了结婚之前商量买房子的时候,俩人分手了,而且分得有点突然。那时林娜还没有提出要让他买房子,黄布已经在物色房子了,缺少的一部分贷点款就是了。不知道为什么林娜提出来的时候,他却说,房子我是买不起的,结婚后是要住到乡下去的,反正乡下还有三间别墅式的老屋。
黄布这样说,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句玩笑。但他这样说了。当时林娜回答干脆回了一句:我是不会去的,好不容易从乡下出来,你就和乡下的人结婚吧。
黄布对林娜的回答产生了不快,俩人就不欢而散了。以后的半个月,黄布几次想打电话给林娜,让她一起去看房子,但几次拿起电话又放下了。
黄布实在等不及了。他需要有个决断。他给林娜打电话,要她出来。在茶室里,林娜还没有坐下就直接问他。啥事?说吧。黄布原本想说的话吞到了肚里,却冒出了另一句:我们还是分手吧!
林娜看着黄布说,你约我出来就是说这么一句。黄布说,是的,我决定了。林娜的两行泪水就下来了。她转过身,背影出了茶室。到了黄布为了这事后悔时,他已经看见林娜在大街上挽着另外一个男人的胳膊了。
不是清明时节的清明山,安静地有点伤感。听到身后有人“阿布阿布”叫着,黄布回过头来向程伯摆摆手,示意程伯停下。程伯还是一个劲地一边喊着一边往台阶上走。
那是看墓地的程伯叫他吃饭。程伯气喘地说,你是大忙人,我故意早一点烧饭,吃好了可以早一点下山。
黄布说,程伯呀,今天我什么事都不干,就好好地陪你喝几杯。
好呀好呀。程伯满足地笑,然后又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下午你还是忙你的正事吧,别让我这个老头耽搁了。
黄布看着程伯幸福地笑。像程伯这样淳朴的人城里是找不到了。
清明山上的风一阵又一阵地吹着他俩零乱的头发,尽管是在春天,还是凉嗍嗍的。黄布与程伯说话的声音也被掩盖。
黄布的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章法打来的,问他来不来酒店吃饭,如果不来也说一声。声音夹在风里,断断续续的。黄布说,你让我把自己的事情做完,好不好?你再烦我我就真的永远和你拜拜了。
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你能不能不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有事你就吱一声呒。章法有点急了。
黄布的语气软了下来,说,没事没事,你放心吧。我和我妈说点事。
章法更迷惑了,黄布的母亲已经去世,他是知道的。章法在电话里就更急了:嘿嘿嘿,你在精神病院吗?你到底在哪,我来看你。
黄布笑了:下午告诉你吧,我要吃饭了。黄布挂了电话。
来到程伯的住处前,黄布把送给程伯的水果和酒从车里搬了出来。程伯一阵的激动,都不知道说什么了,看着黄布把东西一一往家里搬。
黄布说,程伯你别生气,都是单位发的。我一个人哪吃得了,烂了不也是浪费是不是?每次上山看母亲,黄布总是给程伯带很多东西。
程伯再没说什么,向厨房里喊了一声:秀芝,快给黄叔叔打点水洗洗手。
厨房里出来一位姑娘,端着水,个子高高的,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看上去眉清目秀。
黄布接过脸盆,向秀芝笑笑,然后问程伯:你孙女吧?
程伯说,不是,不是,是外孙女,在城里读高中,今天是星期六,不上课,来看看我。程伯说,农村女孩本来读个初中毕业已经很好了,可是认识了你,我就寻思着一定要让秀芝读个高中,最好能上大学,卖房子也要读,读了书人就不一样了。
黄布说,你这就对了,程伯,说不定以后还能享她的福呢。
程伯说,享福我倒也没有指望,我倒希望她多读点书,能在城里找个工作,乡下真是太穷了。
黄布母亲去世的时候,程伯已经在这里守着那一摊荒凉的坟墓了。程伯中年丧妻后,他的一个远房亲戚把他介绍到了这里。黄布知道程伯没有儿子。
这顿中餐,程伯平生第一次喝那么多的酒,而黄布也是第一次了解到程伯那么多家里的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