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回:金菊神社数句闲言\/慧空禅院一弯明月

他大吃一惊,手心里捏着汗,雅子立刻把手里的书撂下,抓住他的双臂说:“你怎么了?”因为雅子这样做,储君立刻恢复了理智,轻描淡写的说:“我忽然想起了古代的事情。”雅子说:“你想起古代的什么事了?”储君吐了一口气说:“容我去讨一杯茶来,对你你需要一杯茶吗?”雅子说:“我需要一杯牛奶。”储君吩咐了下去,没过一会儿宫女就把茶汤和牛奶都送来了,雅子一边喝牛奶一边说:“说吧!”储君一边喝茶一边说:“慢来,慢来。”

雅子说:“为什么不说了?”储君说:“有的人每天都在不断冲刺,他一辈子走了许多路。有的人一辈子只走了很短的路,他经常在路边的花丛中停留沉醉。你觉得那一种人的人生更好呢?”雅子说:“一个人如果每天都在冲刺,这样做的确很辛苦,他可能忙碌到没有机会享受自己的成果。一个人如果总是被路边的风景所吸引,他一定到不了那个要去的地方。玄奘大师在大唐已经是有名的高僧,可他却不满足于此,他想解决自己心中的疑惑,于是不辞辛苦,只身前往天竺那烂陀寺求法。如果他畏惧艰难,如果他贪图被人给他的好处,他随时都会抛弃自己最初的想法。可是他没有那样做,他宁可死在西行的途中,也不愿意后退一步。当他抵达天竺的时候,他的心情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他的心中不止有佛法,还有大唐。他一心求法,不仅是为了求的内心的解脱,也是为了用佛法造福大唐的百姓。”

储君点点头,雅子说:“你以后贵为一国之君,应当努力做一个明君,这样在历史的长河当中,你一定会是一颗闪耀星星。”储君笑着说:“其实一个人想要做明君,这其实就是有私心。不贪图物质的享乐,也不在乎虚名,按照事物本身的规律去做事,尽自己的本分,这就可以了。”雅子点点头说:“那你怎么看待玄奘大师的事迹呢?”储君说:“玄奘大师真的了不起,他想要佛法的正解去普度众生,这是非常好的事情。”雅子说:“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看待他的有为?”

储君笑着说:“如果佛法的正解那么重要,正解的佛法在天竺,可为什么佛法在天竺没落了?”雅子愣了一下,说:“你觉得是为什么?”储君说:“佛陀出生在天竺,在天竺人人生而不平等,有的人天生亲近神灵,有的人天生亲近权势,有的人天生亲近痛苦。虽然天竺出现了佛陀,然而天竺并不是佛国。”雅子说:“西域有不少佛国。”储君说:“可现在他们都在那里呢?南洋也有佛国,可那里的人们一直在忍受着人人生而不平等的痛苦。”雅子一是词穷,说:“天竺有正解的佛法,然而天竺的佛法没有因此而兴旺。域外有不少佛国,却大多没有正解的佛法。”

储君说:“中国的佛法在国际上是不是足够受关注,这个其实是打上一个问号的,汉地的佛教与儒道合流。藏区的佛教与原来的苯教合流,藏区有活佛,南洋有僧王,咱们东洋的和尚与俗人没有任何区别。”雅子说:“你觉得难让佛法兴旺的关键是什么?”储君说:“那些记录释迦牟尼言行的佛经,以及佛门的戒律,加上后世历代高僧的论著,可以说是浩如烟海、汗牛充栋。一个人皈依佛教,可能穷其一生都没有办法学完。何况这些书籍真伪难辨,里面经不起考据的地方更是不胜枚举。就算是玄奘大师带回了佛经,他的正解也没办法消除所有的疑惑,甚至没有办法消除大部分的疑惑。振兴佛教的一个关键就是要简化对佛教的理解,禅教是佛门中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宗派,教外别传、不立文字,通过以心传心的办法来弘扬宗风。按说这样精深的一个宗派,不应当成为佛门主流,可就因为它看起来非常简单,所以它成了汉传佛教当中影响最大的一个宗派。”

雅子说:“你觉得大多数人虽然皈依了禅教,却不能够从禅教中得以解脱,对吧!”储君点点头说:“然,本来禅教五祖的大弟子神秀大师,他提出了渐悟的想法。可他的主张后来被南禅顿悟的主张给淹没了,一个普通人悟道成佛,如同红炉飞雪一样。净土宗可能是看到了这一点,他们也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想法,就是你只要一心念佛,你就可以成佛。你非常虔诚的念出佛的圣号,你就有了许多功德,你的罪业也会有所削减。净土宗这种简单的修行方式吸引了大量的信众,不有一点必须要说清楚,修行的方法可以简化,但不能背离佛教的正解。”这个时候天已经渐渐亮了起来,爱子公主还在睡梦中,雅子说:“你去睡一会儿吧!如果有什么事我再叫你。”

储君说:“你去睡吧!我守着你。”雅子笑着说:“我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就算是有什么事,推拖起来也很方便,你有什么事推拖起来就不便利了,快去睡吧!”储君起身进入浴室,清水冲下来,他感觉自己的精神世界也像是被清洗了一遍。之后裹着浴巾进入了一间空房睡觉,他的脑袋刚碰到枕头就睡着了。雅子因为喝了牛奶,她靠着墙壁睡着了。这个时候天皇派人来请他们,宫女立刻把雅子叫醒,雅子很快去叫醒储君,洗漱之后,穿戴整齐,然后打着瞌睡赶往天皇住的寝宫。

见他们两个人哈欠连天,天皇眉头紧锁,说:“你们太令人失望了,你们去找找镜子吧!成个什么体统。”储君立刻鞠躬说:“昨夜是我缠着雅子聊天,害得她没有睡好觉,你千万不要怪她。”雅子听她这么说,立刻说:“父亲,你千万别责罚他,是我挑的话头,主要责任在我。”天皇用阴沉的声调说:“你们两个谁也别想跑掉,先给我回去睡觉,醒来之后每个人将《皇室礼仪》二十遍,写好之后给我送来。”

话音未落,他们就被侍卫赶了出来,他们回到东宫先各自去睡觉,爱子公主醒了,宫女把她抱到外面去玩儿了。睡到中午,她们起来洗漱,然后趴在同一张书案上面奋笔疾书。看见雅子写的满头冒汗,储君笑着将一方手巾递给她,雅子拿过来却把储君脸上的汗水给擦了,这个时候宫女立刻送来了另一放手巾。雅子擦自己脸上的汗珠,嘴里说:“难得,难得,我很久没有出过这么大的力气了。”储君笑着说:“好得很,以后没事的时候就抄一抄,或许你好过的多。”雅子说:“你小时候有没有被罚抄写过课文?”

储君点点头说:“我一出生就是储君了,除了父母,大多数人都对我毕恭毕敬。老是不敢对我体罚,父亲平时很忙,而且性格温和,我不容易受罚。”雅子说:“皇后对你不严厉吗?”储君笑着说:“母亲完全被弟弟给绊住了,他小的时候非常的顽皮,母亲被搞得焦头烂额。我小的时候比他听父母的话,也比他学习成绩好。我怎么也想不到,即便我是储君,依然遮不住他的光芒。”雅子点点头说:“承受着天下的尘垢,这是社稷的主人。承受着天下的不祥,这是天下的王。你是储君,因此你要遭遇比他更多的坎坷和挫折,在他的面前,你没有必要感到自卑。”储君笑着说:“谢谢你。”

雅子说:“实话告诉我,你娶我后悔过吗?事实上我给你添了许多麻烦。”储君长出一口气说:“后来我也的确想过,在娶你的时候我还没有做好准备。”雅子垂下了脑袋,储君把手放在她的脖子上说:“如果我把准备做的充分一些,你就不会经历这么多的波折。”雅子脸上的阴云散开了,笑着说:“其实我后来也想过,我嫁给你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的确我非常的爱你,做你的妻子是我平生的梦想,我在想是不是我的私自害了你。”

储君笑着说:“傻瓜,如果我没有娶你,我的一生一定会黯淡无光。虽然我们在一起的年月经历了许多风雨,可我们依然爱着对方,不是这样吗?这足以证明我们的想法是正确的。之所以我们会遭遇那些不幸,只是因为我们在心智上还不是十分成熟,在人格上还不是十分完善,我们会好起来的。”雅子说:“你知道我最佩服的人是谁?”储君说:“会不是英国的伊丽莎白一世和维多利亚女王?”雅子感到很失望,说:“其实你是我心中的王,一直都是如此。”储君说:“对于皇室对你才华的压抑,我真的感到非常的抱歉。”

雅子说:“不我不能说你不了解女人,但你真的不了解我。”储君一听这话就蔫儿了,雅子看到这样,于是攥紧拳头在他的胸口轻轻的敲了一下,说:“我逗你的,不要的当真。男人不了解女人是正常的,要是男人能了解女人,他就不是男人了。”对于这样的理论,储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这二十遍《皇室礼仪》又让他们两个人的谈话给干扰了,一直抄的深夜才算完事,当晚把手抄本的《皇室礼仪》送进天皇的寝宫,然而天皇早就睡了。他们一天都没有搭理爱子公主。

明日,天皇看到了手抄本的《皇室礼仪》,他感到满意,这件事算是过关。消息传到东宫,储君和雅子都如释重负,他们决定带着爱子公主去神社玩儿一趟。当然这里所说的玩儿主要是指小孩,对于大人来说,去神社是非常严肃的事情。他们乘坐汽车来到了东京最大的一家神社,爱子公主显得非常高兴,日本小孩子喜欢去神社玩儿,就好像中国小孩喜欢赶庙会一样。她能够得到许多漂亮的玩偶,神社的主事请储君夫妇到里屋谈话。里屋非常大,几个人坐在里面,就好像一叶小舟飘在海上。主事今年九十七岁,比天皇还要年长。

储君夫妇非常的尊敬他,他说:“殿下,你们不应该让孩子吃这么多,小孩子太胖了不好。”日本人说话一般不揭人的短处,大家都喜欢给对方留足面子,不过这样反而不能证明这个民族很淳朴,恰恰相反,它证明了这个民族的狡诈和虚伪。面对长者的话,储君这样回答,他说:“我们年级很大了才有了这个孩子,所以才格外疼爱,因为这个缘故,才没有控制好她的体重。”主事说:“孩子胖了,会影响呼吸,从而对肺部形成挤压。孩子胖了,还容易造成高血压、高血脂。肥胖还容易打击人的自信心,你们应该尽早解决这个问题,拖的越久,问题越多。”

雅子说:“别看我们夫妇都拥有较高的学历,可我们对培养孩子真的是一窍不通,希望你多多指教。”主事点点头说:“教育子女,应该尽量避免使用暴力,要知道将心比心。一个人对你很好,可你还是不想被他打。如果一个人能够为你着想,你就可以随便让他打,打人的人是有问题的,愿意挨打的人也是不对的。”雅子说:“许多以及非常成功的人士都说是他父亲的鞭子教育了他,让他变成了人才。”主事说:“可你有没有注意过,他们当中有几个人愿意使用同样的方法来教育自己的子女?粗暴的教育方式是有害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雅子说:“如果放弃暴力,怎么样才能把孩子教育好呢?”主事说:“首先我要做一个澄清,什么叫做成功的教育?的确有的人在鞭子皮带的威胁下变的非常成功,他可能练就了出神入化的技艺,拥有了很高的知名度,他很有钱,处处受人尊敬。这样是不是可以翻过来证明鞭子教育是值得效法的呢?在体育比赛中,人们很讨厌兴奋剂。暴力其实就像是兴奋剂,他也许会让他一个人在各类比赛中获得成功,然而就像兴奋剂会损害人的身体健康一样。暴力会扭曲人的灵魂,你也一定看到过,许多看起来非常成功的人其实过得并不幸福。”

雅子说:“许多时候,人们只在乎成功不成功,不在乎幸福不幸福,因为成功就是幸福,不成功就是不幸福。”主事说:“人生如果不成功,他肯定是不幸福的了。那么什么叫做不成功呢?朝着梦想前进,有的人走了一百步,有的人只走了五十步,到了超过多少步的时候才算成功呢?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人格就像是土壤,成功就像是草木。完善的人格就像是肥沃的突然,建立在完善人格基础上的成功,才是可持续的成功,才是可以代代相传的成功。假如人格不完善,就像是贫瘠的土地上长出了参天大树,这种事件发生的概率极低,而且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样的树就会枯死。”

雅子点点头说:“有理,有理。”储君说:“不使用武力,就失去了约束孩子的办法,这样会不会让孩子无法无天、胡作非为呢?”雅子说:“对啊!这也是我担忧的。”主事笑着说:“你觉得暴力教育可以制止犯罪吗?正是暴力教育的错误思想,才会导致社会上伤害儿童的事件层出不穷。你们可以去警察局看一看卷宗,许多犯罪分子都是在暴力的阴影中长大的。一个人从小习惯了暴力,这样的人长大了就会变得非常可怕。遇到问题,没有文明的解决方式,统统诉诸暴力,他不进监狱都没有天理。”

储君夫妇哑口无言,主事继续说:“不使用暴力,并不意味着放纵不管。假如小孩子被外物所伤,这个时候你是责怪于外物,还是责怪于孩子自己的行为不够谨慎。外物不以孩子的意志为转移,所以遇到问题最好是反躬自省,找到自身的问题就可以避免类似的问题再次发生。比方说一块石头把孩子绊倒,你让孩子把石头臭骂一顿是起不了正面作用的。”雅子说:“孩子被外物所伤,她就会非常的委屈,你把外物骂一顿,或许小孩子的心里就会平衡下来。”主事说:“被外物所伤,不能反省自己的问题,诿过于他人,然后通过找人出气的办法来实现心里的平衡。这是一种什么人格?还有孩子如果摔倒,你要看她能不能自己站起来,不要一摔倒马上就去扶。扶的时候尽量不要用两只手,如果每次摔倒之后她都能自己爬起来,她一定是一个内心强大的人。”

储君说:“怎么样培养孩子对学习的兴趣呢?”主事说:“孩子去上学,每天回来你都要问今天学了什么?问的越详细越好,比如你就问语文老师教什么?数学老师教了什么?如果是大一点的孩子你这么问,她会显得不耐烦,但是小孩子就不一样了,她会很乐意告诉你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假如她从小就是这样过的,长大了也不会不耐烦。有一天她离开了家,也乐意告诉你她在外面的情况。如果是孩子主动告诉你自己有什么问题,你尽量不要批评她,但你应该告诉她解决问题的办法。如果你能让她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那就更好了。万一她说的问题很严重,你在指出错误的时候,就先肯定她主动说出问题,让她感觉自己把实情告诉你们是正确的。人与人建立彼此信任的是很不容易的,你不要轻易去打碎它,一旦彼此的信任被损坏,那就很难恢复了。”

储君和雅子听得很仔细,却没怎么听懂,主事说:“亲王殿下也曾经带着女儿来拜访我,问过我类似的问题,你们觉得他教育女儿的办法怎么样?”雅子说:“我很羡慕他,因为他的女儿非常的漂亮。”储君说:“我觉得还是咱们的女儿更漂亮,当然佳子也很好。”实际上佳子公主在日本国已经是一位名人了,许多报纸第一愿意刊登关于佳子的消息,因为百姓们都喜欢读她的新闻。佳子的姐姐是个乖乖女,从小就是个小大人,在她还是个儿童的时候就已经很像淑女了。佳子就不一样了,她小的时候像个假小子,喜欢跟男子混在一起玩儿,王妃几次要训斥她都被亲王挡了下来。

万幸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身上女性的特质表现的越来越明显。她爱干净、爱打扮,亲王平时是个很难相处的人,但是例外就在佳子的身上发生了。她可以自由出入父亲的书房,这对父女可以无话不谈,更关键的是凡是佳子说的话,亲王几乎没有不照办的,这让天皇都感到非常的惊讶。辞别了主事,他们来到慧空禅院,当时天色已晚,一弯明月悬在中空。日天法师在门口等了很久,储君一家进去之后,徒弟们立刻把茶沏好,大家坐在院子里,虽然有点冷,心情却很好。储君望着月亮说:“你这儿好自在啊!”

日天法师笑着说:“我放下了一切羁绊,才有了这份自在。”储君说:“你有没有一些话要送给我呢?”日天法师说:“殿下,凡事按照它内在的规律去做就好。”储君说:“这个内在的规律是什么样子的呢?”日天法师说:“不同的事物规律也不同,如果要说有什么共同点的话,我觉得是这个。”他竖起了一根手指,接着说:“这一根手指像是情人的笑颜,像是众生的呐喊,像潺潺溪流幻化成万只彩蝶,像高山峻岭之上成冷冷盈耳的清风,这个就是所有事物内在规律的共同点,你明白了吗?”雅子和储君都目瞪口呆,爱子看着这一根手指口水都流出来了,储君说:“佛法果然是深奥啊!”

日天法师摇摇头说:“殿下,没有打好地基,楼房是盖不起来的,希望你能明白我说这话的意思。”这话非常的浅显,他们从慧空禅院出来,觉得非常失落,储君说:“平时我总觉得自己比我弟弟强,想不到我还是又不如他的地方,我指的是本人,不是孩子。”说完他又说:“我的孩子一定强过他的孩子。”回到东宫,已经是后半夜了,雅子帮他去了外套,突然一叠惨叫声把他们吓一跳,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