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回:渡劫人拜见仁波切\/丧家狗点醒彀中囚

庄仁睁大了眼睛,日天法师的一对眼珠也几乎要掉出来,远远的瞧见一位小沙弥站在那里东张西望,日天法师举起锡杖挥舞了几下,小沙弥立刻过来,先深施一礼,然后说:“大法师、师弟,你们来了。”日天法师点点头,庄仁躲在日天法师的身后,三个人快步疾走,没一会儿就到了一个公交站牌跟前,日天法师笑着说:“雪山禅院这样贫穷吗?没有汽车来接我们。”小沙弥说:“我们一共有一千辆汽车,不过这些汽车只提供给一个人,就是我们的住持法师石头仁波切。”

日天法师点点头,心中却很是气恼。他们上了一辆公交车,里面人们的穿着十分破旧,他们之中老人居多,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每个人的眼神的令人感到不安全。不知不觉日天法师的心跳加速了,目的地到了,卖票的妇人跟日天法师索要小费,日天法师皱起眉头说:“没听说坐公交还索要小费的。”卖票的妇人说:“你看起来挺有钱的,拿钱。”日天法师也火了,说:“有钱就给你钱,凭什么?”话音未落,车上的人都围过来,日天法师打算给他们较量一番,小沙弥说:“大法师,何必跟这些人计较。”

日天法师丢了几个钱走人,他们下车之后一路步行,翻过了三座山,才远远的瞧见金碧辉煌的屋顶,日天法师长吐一口气说:“前面就是雪山禅院?”小沙弥摇摇头说:“那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庙。”有翻阅了两座雪山,看到远处一根高高的杆子上飘着经幡,日天法师说:“那是雪山禅院吗?”小沙弥摇头说:“不是,那是一位法师的墓地。”又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看见远处雪山上有一律金光,日天法师说:“哪里就是雪山禅院?”小沙弥点点头,日天法师说:“也难怪不请我们坐汽车,坐车也没办法开上去。”

小沙弥说:“石头仁波切每次出行,都是他坐在车里,人们抬着汽车往下走。”一听这个日天法师和庄仁都愣住了,小沙弥说:“他可是不丹存世的最大的仁波切。”他们走了不知道有多久送算是到了目的地,一座高大的山门,上好的琉璃瓦,白玉砌成的墙,门是用黄金铸成的,他们并不能从正门进去,而是从角门进去,一个中年僧人立在那里,见到日天法师深施一礼,笑着说:“法师一路辛苦。”日天法师说:“能够有幸拜见石头仁波切,不辛苦。”

中年僧人说:“能够来这里的人,就好比当初去西天取经的和尚一样,虽未经历八十一难,但也相当不易。”说着把他们让进一间屋子,其实无论做事还是说话,分寸是非常重要的,在任何场合,你的言语和举止都要尽量与当时的环境契合,否则你就是一个华美乐章当中突然跳出的一缕杂音。人贵少言,一个人话太多往往是要给自己惹祸,寡言少语可以免掉许许多多的灾祸。因为庄仁亲王已经换上了社交恐惧症,所以他所在那里一言不发。成年人说话,小孩子最好不要插嘴,如果你手里还牵着孩子,也不要聊起来没玩,只需寒暄一下就可以了。中年僧人说:“一会儿我就带你们去见石头仁波切。”有一位青年僧人过来说:“仁波切请日本来的客人过去呢。”

他们又穿过了几道门,终于看见了一座规模宏大的殿宇,绕过这个大殿,青年僧人指着一栋房子说:“那就是石头仁波切的禅房。”日天法师和庄仁来到门前先磕一头,然后上了台阶,轻轻的敲门,里面一个小沙弥把门打开了。日天法师和庄仁走进去,看见蒲团上面坐着一位僧人,这个人面色红润、仙风道骨、声如洪钟、双眸有光,身上穿着大红色的僧袍,看起来十分慈祥,石头仁波切笑着说:“二位辛苦了。”

没一会儿小沙弥端来了两大碗冒着热气的奶茶,石头仁波切说:“请用。”两个人喝完了奶茶,石头仁波切说:“贵国能把未来的皇位继承人送到雪山禅院,老僧我非常感激,我一定会努力为日本国培养一位护法的圣王。”日天法师说:“这也是我们所有日本僧人的意愿。”石头仁波切说:“你什么时候启程回国?”日天法师说:“把他安顿好了我就回去。”石头仁波切说:“明天举行入门的仪式,你看如何?”日天法师笑着说:“仁波切的安排自然是十分妥当的。”

明日一早,大雄宝殿张灯结彩、装饰一新,石头仁波切坐在高高的法座之上,庄仁亲王披上了当地样式的僧袍,对着宝座上的石头仁波切,石头仁波切说:“以后你的法号就是嘎巴,你要好好持戒,僧人不持戒,与其他人就没有什么不同了。”庄仁亲王自然不敢说不,之后庄仁和他的一位师兄把日天法师送下山,临别之际,日天法师说:“大人在这里好好修行,如果你还有天命在身,会有一天日本国派人来接你回去即位。”说完飘然而去,庄仁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悔不该逞强好勇,悔不该不念亲情,悔不该不停周雪逸筠的话,若是在这里度过余生,他死也不会甘心,可不甘心又能如何呢?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命运从来不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上,至少不是完完全全捏在自己手里。

爬起来跟着师兄回到雪山禅院,一开始他的心还在日本,日子一长跟着周围的人也熟了,然而他还是更愿意与石头仁波切蓄养的一条狗呆在一起。人的孤单有时候不是因为人少,而是因为自己的心境与周围的环境不协调,有意思的是这里的狗非常的温顺,你永远不用担心自己会被狗咬。后来他才发现不仅是狗不咬人,就连豺狼虎豹也不咬人,老虎可以与狗在一起玩儿,虽然它们的外形各异,但是它们都受到了佛法的熏染,每天并不进食,只需在那自然中吸纳真气就可以长命百岁。

虽然在雪山禅院的日子一天天安顿下来,庄仁还是不能放下遥远的日本和自己的过去,一天他来到师父的房间跪下说:“师父,我有一事不明,请你指教。”石头仁波切说:“何事不明?”庄仁说:“你觉得我还有可能去日本当天皇吗?”石头仁波切说:“也许会,也许不会,世事无常。”庄仁说:“今生的遭遇不都是前世造的吗?”石头仁波切说:“今生的遭遇也是今生造的。”

庄仁说:“一切都在无穷的因果当中找到线索,为什么你不能告诉我将来我的命运会如何呢?”石头仁波切说:“种什么样的因,在你的一念之间,人有一念之善,可以让自己免堕地狱,人一念之恶,而让自己失去了脱离苦海的机会。”庄仁说:“人发出的这个念难道没有痕迹可寻吗?它们都是随机迸发出来的吗?”石头仁波切说:“人的意识的确会存在一些惯性,但这里的惯性是相对的,人有可能会做出与自己习惯完全相反的动作来。”庄仁听得云里雾里,几乎连自己的手脚都看不清了,石头仁波切说:“我修行多年,其实主要修一个忘,忘了前世、忘了来生,忘了前因,忘了后果,心中空空如也,这个时候你会感觉自己的内心充满了阳光。如果你的心被各种需求塞满,你就会有无穷的痛苦。每天睡觉前还有十万个结没有打开,每天吃饭前还有三万件事正在做,人要学会放下。”

庄仁说:“如果什么都放下了,这么做庙宇谁能有钱修建呢?”石头仁波切说:“我只说把你的心倒空,这样你才能感觉到阳光、空气、风雨、彩虹所具有的一种美,没有空的心境,你就没办法感受到他。这就好像院子里总是堆满了各种物件,你说这院子还有什么景致可看呢?只有搬空了,你才能真切到感受到园林之美。”庄仁说:“我看了后院的野兽,没想到如此和顺。”石头仁波切说:“这些畜生前世都是人,只因为业障太多才受到阎王的惩戒才托身为畜生,幸好他们在作恶的时候都有所保留,这样他们才能够有幸在这里听闻佛法,受到洗涤,天成日久都有了零灵性。”

庄仁亲王说:“我前世做了什么呢?”石头仁波切说:“托身在皇室的人,一般来说都是天上的星宿,有的是因为触犯了天条、或者是动心凡心,一般来说他们的经历都离奇曲折,最后才能大彻大悟返回天庭。”庄仁说:“当了皇帝的人该怎么说呢?”石头仁波切说:“太平初年,这个时候的皇帝是命世之主,乱世末年,这个时候的皇帝是末世之主,我们要学会随遇而安,赶上治世,就出来做事,遭逢乱世,能苟全性命就不错。”两个人不着边际的聊着,庄仁其实很不喜欢这样过子,过去在秋筱宫过着非常无聊的日子,现如今更是无聊到了极点。在一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坐在天边的云彩上,对面是师父,他说:“师父,能说说我的前世吗?”

石头仁波切说:“你的前世是灵山大雷音寺池子里的一条金鱼,因为一次佛子讲经的时候你打了瞌睡,所以被贬下界,如果你的这些遭遇,有七成是你自己造的,三成是天命给的。”醒来之后觉得十分可笑,笑完之后又害怕起来。再联系到前些日子师父说的话,难道自己真的要在这里了解余生吗?日天法师回到日本之后,先去内阁府复命,之后去皇宫面见天皇,向天皇报告了庄仁亲王出家时的情形,天皇点点头说:“但愿皇室从此不要在惹起什么事端了。”真是一语成谶,庄仁亲王离开日本没多少时间,社会上拥立爱子亲王的声音有强烈起来。这让田中英子非常的头疼,如果是攻击秋筱宫、攻击内阁,这你可以通过一些手段去制裁它,对方仅仅是在拥立爱子内亲王,而且基本上不公开表态,她们只是非常隐晦的表达自己的意愿。在内阁会议上,田中英子说:“现在局势很微妙,我们必须制造一些话题,把百姓的注意力引开,不要整天都在讨论皇位继承人的问题。”

法务部尚书说:“这其实很难,现在不管大家在讨论什么,最后结尾部分都集中在这个问题上。”大家纷纷点头,田中英子说:“是啊!可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呢?”在京都,上皇在老宅里过着并不安静的日子,热闹的时候人总是盼着早日休假,一旦被永远放了假,自己无所事事又难受的要命,人在这个时候每天都像是需求旺盛的宠物狗一样四处乱逛。天皇一直保持着忙碌状态,这样即使妻女不在身边,他也不觉得难过。田中英子说:“我们要采取一系列措施来减少百姓对皇室的关注,要减少天皇在电视上出现的频率,皇室成员如果不是在特殊日子,尽量不要让媒体上出现他们的新闻。理由我读想好了,不要让媒体打扰皇室成员的正常生活。与此同时,我们的阁员都多去歌舞伎町一番街走一走,有机会跟娱乐明星、体育明星交往,千万不要错过机会。最好媒体上连篇累牍的出现,我们与明星绯闻的报导。”

一听这个大家都愣住了,田中英子说:“不过你们要记住,一定要拿捏好分寸,要是真把自己陷进去,我可没办法就你们。我们这样做就是要转移媒体的注意力,如果捡来有一天庄仁亲王真的能够承担重任,我们就不需要这样做了。”正所谓人算不及天算,田中英子费尽心机要让庄仁继承皇位,现如今庄仁自己作死,她不得不用缓兵之计来拖延时光。雅子在这个时候也有些后悔了,许多事情只因为当时过于操切,如果当时没有逼迫宣仁禅位,现如今自己还是皇后。她长叹一口气,眼下的光景,就算老娘有满身的能耐也使不上力了。爱子在德国过的十分惬意,德国人严格的按照日程表安排自己一天的活动,他们对工作精益求精,不能允许有丝毫差错。

源赖之古每天像机器一样工作,夜晚的时候总是累的站不起来。倒不是因为来福星堂看病的人多,而是因为他要配药,除非对方住在很远的地方,否则他每次开药,剂量都很小。他总说是药三分毒,能少吃就不多吃,能不吃就不要吃。这样的医生其实不多了,道德从来都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遵守他的人并不是因为自己本身认同道德,而是觉得因为有人迫使他这样做。如果道德在可遵守与可以不遵守之间,大多数人宁可不要道德。世上的人为什么都喜欢把道德含在嘴上呢?

他们并非要自己遵守道德,而是想要迫使别人遵守道德。如果普天之下只有他一个人遵守道德,他的获利空间就大大增加了。从古至今,掌握权力的人想要让道德变得尽可能对自己有利,而那些手里没有权力只有被改造的份儿。道德从来不是大家通过讨价还价而形成的最大公约数,它往往是经过严重扭曲的东西。当有人威胁到权力阶层利益的时候,他们就用道德将这个人绞杀。源赖之古信的道德到底是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呢?他与当今这个世界显得极不协调,周雪逸筠曾经尝试把他介绍给自己的朋友们,然而她的努力失败了。一开始源赖之古还买周雪逸筠的账,可每当他出现在社交场合,他时常闹出一些意外让所有人都尴尬不已。最后他也不去了,老老实实的呆在诊所。

除了病人什么人都不去见,周雪逸筠偶尔回来看他,他会给周雪逸筠一些健康方面的提示,对于周雪逸筠来说这是她需要的。佳子康复之后,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事做,皇室当中许多人在大学教书,可她似乎没有这个兴趣,她经常来诊所,因为源赖之古总是很忙,她就帮一些忙。本来源赖之古是不敢劳烦公主大人给自己帮忙的,可公主给你脸,你不能不兜着。佳子每次来这里,都穿着经过仔细考虑,要适合在福星堂呆着,她这算是故伎重演,源赖之古要是使唤管了,他大概就不太能接受佳子有一天不再来诊所帮忙。最早是佳子来了他皱眉头,现如今是天天盼着佳子来。

他总是嘱咐助手们不要把活攒下来给佳子留着,因为她根本不拿福星堂的工钱。后来源赖之古跟佳子商量一件事,希望佳子可以做福星堂的大股东,一开始佳子觉得这样不妥当,但是架不住源赖之古的一再请求,佳子也就同意了。源赖之古如果离开福星堂,他几乎不可能自己谋生,做他的老板,几乎就是跟他在一起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真子自知也没什么指望了,她觉得佳子和源赖之古其实不适合。佳子是个美人,她应该嫁给一个有能力保护她的人,源赖之古无疑不是这么个人,可现在还能说什么呢?但愿源赖之古最后不要跟佳子走到一起。

源赖之古看起来很痛苦,佳子当然是知道的。对于这个问题佳子其实也束手无策,有一天一个中年人来瞧病,他一头乱发、面色蜡黄、眼神涣散、骨瘦如柴,穿着灰色帆布衫,一条灰色牛仔裤,脚上一双黄胶鞋,这个打扮的人应该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然后源赖之古对他非常的客气,先给他一杯茶,说:“先生来我这里瞧什么病?”那人冷笑医生说:“我要知道是什么病何必来你这里?”一听这个佳子就来气,源赖之古说:“是我唐突了,请问你那里不舒服。”那人一捂胸口说:“心。”

源赖之古说:“心怎么了?”那人站起来长叹一声,说:“故国没有了。”一听这个,源赖之古和佳子对视一眼,源赖之古说:“那个故国没有了?”对方说:“崖山之后无中国,明亡之后无华夏。”说到这里他双泪长流,源赖之古说:“你与故国怎么说也隔着三百多年,为什么你对它念念不忘呢?”那人说:“你知道故国绵延五千年之久,现如今灰飞烟灭,岂不令人扼腕。”源赖之古说:“请喝茶。”

那人喝了一口茶水,接着说:“你学过吟诵吗?你知道汉服吗?”说着他就咿咿呀呀唱了起来,这个时候源赖之古的眼圈红了,对方挽起袖子说:“你看,这就是蛮夷戎狄给我留下的伤疤!”源赖之古说:“我现在明白王国维为什么要殉国了。”

那人笑着说:“我不是王国维,我是孔乙己。”在佳子的印象中,孔乙己是一个非常可笑的人,这个人跟不上时代,最终不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似乎也不值得同情。源赖之古听到孔乙己三个字不禁放声大哭,这个时候那人反而愣住了,说:“我为失去故国而哭,你哭什么呀!”源赖之古说:“我在上中学的时候被人称作是孔乙己。”没一会儿精神病院来了人,看着两个人在那里哭,便问佳子说:“谁是病人?”

佳子愣了一会儿说:“没有病人,给你们添麻烦了。”说着就要给他们支付车费,这个时候那人却站起来说:“我是病人,我跟你们走。”佳子赶紧说:“先生,是我不懂事,你让他们走吧!”那人却说:“你给我滚开,我就是病人,你管得着吗?”说着自己就近了他们的车,佳子回过头看见源赖之古在那里发呆,佳子说:“我这就去把他接出来。”源赖之古说:“不必了,他是精神病人。”佳子说:“都是我不好。”源赖之古说:“我是医生,我知道他是病人。”

佳子说:“那你哭什么呀!你吓死我了。”源赖之古说:“我是哭自己这么多年自以为高明,原来我不过是一个类似精神病患者的人。”佳子立即安慰他说:“你会别人不会的东西,我觉得这挺好的。再说我不是也会这个吗?现在有两个类似精神病患者的人。”突然灰蒙蒙的天际想起了雷声,源赖之古说:“看来要下雨了,也许今天收成不错。”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