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很空旷的屋子,就连打火机的光亮都照不到四壁,但是手电可以。
这也是一座高大无比的殿堂,二三十米的高,百十来米的长,就像古代审问犯人的衙门一般,正面五级台阶之上有一方条案,条案后端坐一红袍黑脸长须的大汉雕像,而左右则是两排十米高的站立泥塑,头四位身穿明代官袍,手持书卷,毛笔,玉带之类的文物,其后便是青面獠牙,端矛握戟,身穿武士袍,或者隐私部位裹了块破布,露出虬结肌肉的恐怖模样。
让我惊骇的是,这些泥塑全都眼如铜铃的瞪着我们,而我们就在那台阶之下,正是被审问的犯人该在的位置。
最前方,条案之上,一块暗红色牌匾上有四个鎏金大字:“善恶昭彰。”
这是问案的衙堂,我们就是待审的犯人!
安素手中的手电四下照着,一一指点给我看,在这宽广的大殿之中,散落着许多正在用刑的小鬼,又被架在刑具上挨鞭子的,还有被腰斩的,脑袋被按入沸腾的油锅中的,这模样,分明是传说中的地狱阴间,只是我所见到的全是雕像泥塑,而不是活灵活现的小鬼阴差。
安素哭着说:“王震,咱们掉进火山地狱的大殿里了,根本出不去的,除非...除非...”她哭的更大声了,撕心裂肺的说:“除非这里有一个该下火山地狱的鬼,才会有阴差过来拘魂,这门才会开,你才能出去!”
我不能说话,却隐隐预料到安素将要做什么,恐惧陡生。
安素像只叮当猫,从包包里取出了许多东西,有水有面包还有一身干净的衣服,她用嫁妆剑将我身上挂着的碎布割烂,又用手巾沾水,小心翼翼擦拭我身上的血污,伤口愈合了大半,看上去依然瘆人,她冰凉的指尖便顺着剑伤划过,似情人分别前最后的不舍的爱.抚。
我急的心火直烧,急促喘息表达自己的不愿与恐惧。
安素泣不成声,扑进我怀里痛哭:“你别哼哼了,哼哼的我心里不舒服,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不能让你说,我会心软的,你就听话些吧,我把你收拾的干干净净,送你出去救妻子,即便你留下,死后也不可能再见到我,同样要分别,还不如送你活着离开,上面还有许多人等你,朵朵能为你做的,我一样能,能比她做的更好,做的更多!”
哭喊几句,又像只小鸡仔似的在我脸上啄了两口,安素继续给我擦拭身体,极尽温柔,而我却心如死灰,只感觉悲哀,连焦急与担忧都提不起了。
我是盘坐的姿势,安素将我擦洗干净,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她的额头渗出了汗水,却十分欣喜的擦去,将嫁妆剑横在我的膝头,美滋滋的欣赏自己的成果:“小伙子收拾一下还蛮帅的嘛!”她摸摸我的头发,说道:“你休息吧,姐姐要走了,出去之后好好生活,别跟着爷爷四处乱跑,你不是干这事的人,何必参合他们的事?”
安素爬起来,伸个懒腰装作很随意的样子,还冲我做出个拜拜的手势。
分别在即,我疯狂的哼起来,安素却坚定不移的迈步,可没走出多远,她扭头望我一眼,又疯了似的扑回来,哭喊道:“王震我不想死啊,你没死过你不知道那种感觉有多么恐怖,我也舍不得你,要不咱们哪也不去,就在这里好不好?我陪着你,你别怕!”
我不怕,我想告诉她在这里等死也挺好。
但我不能说话。
只能用急促的哼声表达自己的赞同。
可安素却擦擦眼泪,深呼吸后,又拿出那罩得住的劲头,说道:“看把你吓得,放心吧,姐姐会罩着你的,我都是死过两次的人了,还怕第三次?再陪你呆一会吧!”
我多么希望这一会能变成永远,可现实总是残忍的击溃我的梦想。
文静死的突兀,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朵朵更是死的无声无息,而安素将要赴死,她说了许多话却没有我插嘴的机会,不要说挽留,不要说与她同生共死的誓言,我连道别与安慰都不行。
她不允许我说一句话,生怕自己无法狠下心,而悲痛的同时也让我生出一股强烈的怨愤。
从安素给我下毒到现在,我也是死过好几次的人了,难道我怕死么?
脖子一梗,刀枪剑戟随便砍,我连眼都不眨一下,我宁可去死也不愿意承受别人替我去死而带来的悔恨与痛苦。
可谁管我?
谁让我做过选择?
我更愿意是自己出门面对火山地狱,让安素留在这里撕心裂肺,这种感觉太痛苦了,通到我根本不愿承受,却不得不一次次的面对又面对。
安素痴痴的望着我,在我脸上抚了一下又一下,等她看够了,便开始说话:“王震,其实我比朵朵漂亮,对不对?我也比康九香漂亮!可你娶的人是她,然后你不肯娶的全都死了,这到底为什么呢?你是不是克女人呀?”
没错,我就是克女人!
我的桃花运是名人兄硬加给我的!
古代尸解仙,这名头好不牛逼,但他擅长的是剑招而不是命卜,爷爷想给我改命都不行,只能让人替死,他给我改成桃花命,凭外力让我遇到了原本无法遇到的女人,然而就像安素所说,老天爷的意愿无法忤逆,忤逆了,只能是悲剧。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我就不是走桃花运的人,他非要让我走,现在走好了,走进一条死胡同!
他若在这里,我第一个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解开胸前衣扣,朵朵又看那剑伤,愁苦道:“哎,你为什么要受这么重的伤呢?如果你仅仅昏迷该多好?我就趁机把你睡了,带着你的宝宝一起去死,现在好了,只能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上路...”
无尽的落寞,安素从记事起,她的生命便与我有关,而她所想所愿却从未有一件实现。
在一起起身,起的缓慢又坚定,我知道她这一次离去便绝不会回头了。
“我去火山地狱受苦,朵朵就不知道去哪了,听那金甲武士的话,文静应该与我一样,我们三个都在阴间,不过你别来救我们,你救不了的,若是能活着出去,守着你的九香好好过日子吧,我在下面仰望你,希望你活的开心。”跪在我面前,安素在我唇上轻轻一印,起身离去。
稍走两步,她笑容灿烂,如灰色地狱中盛开的三途河一般明媚的生机,安素柔声道:“我走啦,你保重,干爹愿我的岁月静好如初,人生安之若素,我也这样祝福你,我叫安素,你要一辈子记得我啊!”
说完,她转身离去,步伐轻快,却有一滴滚烫的泪珠飘到我的唇边,缓缓渗进口中,有苦有甜。
我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向那面没有门的墙壁,无力阻止,眼前仿佛下起了滂沱大雨,淋得我睁不开眼,却竭力瞪圆了眼,不敢失掉她最后的身影。
安素便提着手电站在墙边,小拳头敲了上去,叫着:“开门开门,我叫安素,我不是人,是个鬼,快来抓我呀!”
这样喊了三遍,墙上出现了一丝缝隙,两扇高大的石门向外开启,露出了真正的阴间地狱。
就是惨叫。
那是一间与我所处的大殿一模一样的屋子,只是这里的泥塑在那里全部是活的,有鬼被投入油锅,有鬼被拦腰斩断。
门开后,许多目光锁定了安素,大殿首位端坐的红袍大汉喝出如雷语句:“安素,执迷不悟,强留阳间,当受千般刑罚,左右,将她拿下。”
两旁的恶鬼持着兵器,啸叫着扑来,那凶神恶煞的模样与回头看我安素对比分明,一如狂风暴雨下一朵刚刚绽放的鲜花,将要零落成泥了。
“傻子,别担心我,我不会...”
话都没有说完,一个丑陋凶恶的鬼便将铁锁套在她脖子上,狠狠拖着跑开了。
两扇石门,随着安素的离去而合闭,并没有人注意到我,好像我根本不存在。
我就怔怔的盯着那面墙,仿佛安素还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被安素扎过的地方稍稍一凉,身体恢复了知觉,我想爬起来却感觉心脏一沉,热血直冲脑门,又是一口心头之血狂喷而出,昏厥感袭来,我强撑着不让自己晕过去,连滚带爬了几十米,到了那墙壁之下,敲打着喊道:“开门,给老子开门,老子也不是活人,快来抓我!”
喊声在大殿回荡,绕梁不息,却没有人能听到我的呼喊,墙壁没有出现石门,最终我忍无可忍,一脑袋撞了上去。
菩萨金身选错了发挥的时机,血溅七尺的事情没有发生,只让我眼冒金星,侧倒于地。
叮的一声,口袋里掉出什么东西,我捡起来摸那形状才发现时锁着马恩慧的血玉琥珀,原本在脖子里挂着,却出现在安素给我换上的干净衣服之中,显然是我昏迷时,她曾取下看过。
朱允炆用自己的血染了血玉琥珀,马恩慧却没有现身,此时我哪里顾得上她,随手挂在脖间便摸黑向刚刚的位置走去。
找到嫁妆剑,劈碎这面墙,不让我带走安素,我就陪她在火山地狱受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