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祈一愣,正要询问,忽然颤抖一下,那血肉模糊的脸为之一僵,便听到许玉凄厉的哭喊:“你这个骗子,这时候你还要骗我,你到底要错到什么时候…”
许玉挣脱许祈的怀抱,后退几步,许祈则低下头,傻愣愣的看着胸口冒出的一截剑尖。
九香用露陌匕首捅我一剑,许玉也用同样的匕首给许祈来了一下。
都是偷袭,都是从后心捅入。
我有菩萨金身护体,心脏被洞穿也能勉强支撑,但是许祈不行。
他被许玉推开,没了支撑便后退倒地,满脸震惊,不敢置信,看看剑尖又看看许玉,问道:“许玉,你疯了?”
就连问话都和我一样。
许玉哭着摇头:“我没疯,是你疯了,你早就疯了。”
许祈将手伸到后背想拔出露陌匕首,可单臂无法完成这个动作,努力两下便放弃,他连爬起都做不到,只好一点点匍匐到许玉脚下,一手狠狠拧着她的裤脚。
许祈被刺那一刻开始,张元吉便低下头,目光落在他身上,却毫无波澜,不带一丝情感。
鲜血从口中溢出,许祈虚弱至极,含糊不清的问:“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许玉蹲下,掰开许祈的手,泪眼婆娑却有异样的坚定与仇恨,她说:“你不知道为什么?我问你,我们的孩子在哪里?是不是被你吃了?”
我正纳闷他俩什么时候生过孩子,许祈却发出恍然大悟的笑声,送了许玉始终没有掰开的手,先是呕了口血,这才又问:“你怎么知道?”
他承认了?
猛然记起许玉讲过的,她与许祈的爱恨情仇。
好像是许玉拜进名道观,先与许祈有了婚约,后来许玉回牛头寨准备成亲,某天去山里采药被毒蛇咬到,冒出来个男人将她救了,她悔弃婚约,与那老男人去四川隐居,期间还生了个儿子,老男人时常外出,某一次受了重伤回来,说是想见儿子最后一面再死。
许祈曾说过,名道观里有一颗张元吉老爸留下的仙丹,许玉回山求药,许祈不给,等她赶回四川隐居的小茅屋时,她男人和孩子都失踪了,心灰意冷的许玉便回到牛头寨,再不与许祈见面。
她就生过这一个孩子,后来与许祈重修旧好还是在我的撮合下,后来她和九香闲聊时说过,她在牛头寨,许祈在名道观,各过各的,聚少离多,九香问她,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
她说许祈死活不跟她同房,说什么修了一辈子道,至今仍是童身,大家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许玉再火辣,也做不出逼男人睡觉的事,也就得过且过了。
此时,许祈承认吃掉了他们的孩子,难道说那老男人其实是他?
许祈会变脸,完全可以乔装成任何一个人,只是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若是没有老男人出现,许玉本就要嫁给他的,而且他为什么要吃小孩呢?
许祈问她如何得知?
许玉惨笑道:“听你的笑声,听你的喊声,当日.你重伤吐血,我决心带着孩子与你共赴黄泉,你不答应,我与你哭闹,你便要休妻,要我带着孩子滚,我还不答应,你便仗剑起身,尖叫着说,既然如此,夫妻情分已尽,从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当日.你的喊声快要将我的心揪碎,而刚刚你得知张天师真的要杀你,喊出同样的话,依然给我那样的感觉,我们同床共枕好多年,你当我连自己的丈夫都认不出么?”
最后一句,许玉喊出来的,她扑到许祈身上拔出露陌匕首,疯狂的捅了下去,不知是许祈没了还手之力还是心中有愧,他没有任何抵抗,直到被许玉捅成千疮百孔,奄奄一息的许祈才说了一句:“我为什么要装成陌生人?因为我必须吃掉你的孩子…这孩子,不能是许祈与许玉生的啊!”
许玉的孩子是块唐僧肉,许祈必须吃,但他不能吃自己的孩子,所以换一个身份与她生。
真是自欺欺人的好理由,他倒是解脱了,可无论是谁,许玉一样悲痛。
接连重伤,许祈大限将至。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爬起来,我们甚至能看到他伤口处露出了破碎的五脏六腑,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的生命。
许祈看向我们,感叹道:“你们赢了,但你们没有打败我,是我自己打败了自己,第一笑被庄深海识破了身份,进而引起方航怀疑,第二笑被我最爱的女人识破了,她亲手杀掉我,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两笑误终生,下辈子,老子不笑了。”
许玉第二次捅他,将匕首扎在身侧,这一次,许祈抓的住,而他拔出露陌匕首所做的事,便是低哼一句:“父子二十载,今日两茫茫。”
他向张元吉走去,举步维艰,快到近前,他的声音变得高亢,喊道:“父亲,你去死!”
抓紧匕首,许祈飞扑,可他已是强弩之末,足下一滑,跌倒在水洼边上,那一直漠视着他的张元吉也动了。
轻轻抬步,走到许祈面前,仍有一口气的许祈颤颤巍巍的抬起露陌匕首,捅在张元吉的小腿上。
迟缓,却捅了一下又一下,却连张元吉小腿上的黑色袍子都捅不穿。
最终,许祈艰难抬头,很是疑惑的盯着张元吉说:“父亲,你怎么就这么难杀呢?”
说完,许祈脑袋一沉,砸在张元吉脚背上,一直抽泣的许玉扑向许祈的尸身,嚎啕大哭。
而张元吉则低着头,看着脚下一对悲惨的男女,许久。
朵朵小声问我:“王震,咱们跑吧?”
我看看爷爷,无奈道:“不跑了,等着拼命吧,你怕么?”
朵朵摇头,搂住我的胳膊:“不怕,你比许祈好,我愿意和你一起死,我也不会忽然捅你一刀,因为我也比康九香好,不过许祈为什么要吃掉自己的孩子?”
我也不知道。
可张元吉说话了,他的嗓音很沙哑,好像夜风吹过的草原,他说:“因为这女人养过金蚕蛊,可以破茧重生,除了她,没人能亲近这蛊虫,原仪与她诞下麟儿,蛊虫会钻进胎儿体内,胎儿又有原仪的血脉,所以原仪可以凭这蛊虫疗伤。”
许玉悲苦的问:“所以他与我生孩子,就是为了吃掉?”
张元吉轻轻点头:“应该是吧,你是不是不知道这蛊虫的效用?”
许玉坦白,不知道。
“那就是了,龙虎山里,原仪对你日久生情,时常亲近也因此发觉你身子里的蛊虫,婚约已定,他不想吃掉你们的骨肉,所以才以其他面貌出现,呵呵…”张元吉莫名发笑,说道:“可怜,原仪以重伤姿态出现在你面前,或许就是想让你牺牲孩子救他,若是那样,也许你俩会天长地久的在一起,可你居然不知道,还跑去龙虎山求药,他便只能掳走孩子,也无法再出现你面前。”
这般田地,许玉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伏在尸体上痛哭,张元吉却忽然将她拉起,温和的说:“你们缘分已尽,还是不要再牵连了,痴儿与痴儿不会有结果的,你去吧,我也要带原仪走了。”
许玉不肯,她问张元吉要去哪里,能不能将她也带上?
张元吉摇头:“不能!”话语刚落,他一掌推在许玉额头,许玉翻着白眼倒地,张元吉将她拖里许祈的尸体后,慢慢解开黑袍的纽扣,褪下黑袍,轻轻覆在许祈身上。
内里,是一身劲装,随后,张元吉拔剑,轻描淡写的对我说:“过来领死。”又对爷爷道:“一会建木现,能否爬的上去,凭你本事。”
看这意思,张元吉要杀我?
我又没招惹他,虽说我打伤了他儿子,可爷爷也有参与,爷爷才是罪魁祸首,怎么独独对我有血海深仇?
爷爷将我拦住,他自己却向张元吉走去,走一步说一句:“我不爬建木,我要建木送我,你杀我兄弟,难道还想苟活?纵然不是对手,我也要试一试,总不能看着你杀我孙子!”
爷爷与张元吉面对面而立,一个英俊潇洒,仿佛不染尘埃的仙人,一个衣衫褴褛,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头,却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我以为还要在打一场,却没想到张元吉忽然泄气了:“好吧,我不杀他,也不与你动手了,你若爬上建木,咱们再见,我必取你性命。”
爷爷怪笑道:“原来张大天师也不敢杀我,我还当你真的不怕。”
张元吉则坦然一笑:“确实不敢,天煞孤星必遭天谴,我不是天,杀你要糟报应,在这尘世耽搁数百年,好不容易见到希望,哪里会跟你同归于尽。”
爷爷冷哼,逼问道:“原始龙袍呢?留给我孙子,否则我与你拼命。”
张元吉指着盖在许祈身上的黑袍说道:“那就是,你敢碰一指,毁了原仪希望,我也与你拼命。”
果真是原始龙袍,朱允炆梦寐以求的玩意。
被烤焦又被捅成破烂的许祈,被原始龙袍盖了几分钟,居然脱落了许多焦黑的皮肉,就好像蜕皮的大蛇似的。
“我想不通,你对这儿子到底是什么意思?”爷爷问道。
张元吉说:“虎毒不食子,纵然是心智扭曲的原仪也不想对他与心爱之人的孩子下手,遑论是我?其实你们都错了,我摆下九龙棺,并非要杀死自己的骨肉,而是希望他能知难而退,我让大弟子枯守棺中,提点我的杀心,是希望绝他贪心,我托道友在棺旁守护,救他一命,希望他幡然醒悟,我将九龙棺拖到数百年后的清末,绝非要等他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亲手除掉自己的羁绊才能成仙,而是希望这数百年中的磨难能让他明白一些道理,我若想走,随时都能走。”
爷爷问:“那你为什么不走?”
张元吉叹息:“开始放不下,后来走不了,他是我的心病,我用九龙棺来给自己治病,却没想到原仪这孩子如此偏执…原仪不偏执,是吃掉闫四海才变得偏执,他始终不肯退,执意要向我讨个说法,偏偏我给不了,又割舍不下,心病变为心魔,我只能等待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