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欢快的做好饭,先端盆水给他洗洗手脸,又把饭端给他吃了,然后把家里的牲畜喂了一遍,就叹了口气跟根儿说:“你看看人家家里劳力多的几天就把花柴薅好了,地说犁就犁了,咱的花柴才薅一半,你又病了不能去,娘跑几里地给你那药去了,一耽误又半天,我这还得在家伺候你,多急人呐。”
根儿也是个会过日子干起活来不惜力的人,但是自己的身体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有干着急,听到媳妇这么一说,更急了,像嶙嶙排骨样的胸脯一起一伏的张弛着说:“哎呀,你看我真是没用,偏偏这大忙时候又闷的厉害了,唉,你就多受累去地里干吧,我不用照顾,我躺床上歇两天就好了,这是老毛病了。”
她一听正中下怀,就痛快的说:“哎,那我就去地里了,娘来了你就跟她说哈。”
她独自一人拿着薅花柴的花别子去地了,一路上她激动的心砰砰跳。
这块地离家最近,顺着门前的大路朝南走不多远就到了,地的南头有一个多年的大水沟,水沟很深,里头常年有水,沟的两边栽着茂盛的洋槐树,由于树长得旺,根扎的粗壮,附近地头的庄稼就不长,为了怕浪费种子,村人种地时就往后退,这一退,你退我进,那些槐根就更肆无忌惮的往前扎了,两排槐树趟子就越长地盘越大,树底下的土潮湿,那些草也长的葳蕤,于是这片河沟一到春天就被槐树遮的密密匝匝如同帷幕。
可是正因了这条河沟,柳树村和南边王庄的村民成了仇敌老死不相往来,因为早年大旱,两个村的地一个在沟南一个在沟北,两村的人都争着沟里的水浇地,最后眼看沟里的水要见底了,两村的人边争起来,争着争着就动起了手,这一动手,两村子的年轻人就大动干戈了,据说当时有不少人有土枪,两个村的年轻人就如当年红军对鬼子般一队趴在沟南岸一对趴在沟北岸像模像样的枪战起来。
据说当时虽说没死人,但也伤了好几个人,瘸的瘸瞎的瞎,还是上边来人给镇压下来了,但是两个村子的村民就为此成了宿仇,柳树村在沟子北岸,王庄在沟子南岸,两个村子的人当时在上级人的证实下立下字据互不相犯,北岸的人不许跨过沟子南边,南岸的人不许跨过沟子北边,不然打死打瞎后果自负。
于是这两个村的人一辈辈的都严此条例,两个村的人百十年来从未有一个人越这个雷池半步。疏花想,我如果能跳到沟那沿我就不怕了。
此时虽是初冬将即,那些不缺水的槐树丛林还是绿叶匝地,郁郁葱葱。她看着它们兴奋的浑身打哆嗦。
她把两根大辫子绾起来用卡子朝头顶一卡,就热火朝天的干起来,她虽然个子不大,但属于那种结实健壮型的,干起活来麻利泼辣,自己半上午就薅了一亩多地,起身抿头发的当口,看见远处路上婆婆和男人一路小跑的来了。
她暗笑:一定是慌了,怕我跑了。她就故意把身子一蹲坐到了花柴棵里,叫她们急一阵子吧。
“疏花——疏花——”婆婆和男人十万火急的声音传来了,她不由嘿嘿嘿笑出了声,心里说:不吭,我就是不吭。
“哎呀,我的娘哎——咱俩闯了大祸了……她跑了,保准是跑了……”她俩在地头跟儿子哭诉着嚎起来“大意了,是我大意了,你个王八羔子也不长心,我咋就叫她自己下地了呀,这不是放鱼下水放虎归山啊……”
“娘,根儿,恁俩咋又来了,我这都快薅好了,恁回家吧。”疏花未薅的密密实实的花柴棵里露出了头。
一时娘俩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又惊的瞪着眼张着嘴,又喜得眯着眼咧着嘴,又后悔自己刚才的哭嚎荒唐……婆婆就结结巴巴的问她:“疏花,你,你才去哪了,我叫你你咋不答应呢?”
“哦,娘,我才去沟里解手了,也没看见你也没听见你叫,我这才提上裤子从花柴棵里跑过来。咋了娘,给根儿拿药了吗?”说完不等她回答又急急的冲根儿嚷:“哎呀,你咋起来了,我不是说了叫你在家躺着等娘给你拿药回来吃了好好养着嘛,你咋不听话啊你?”
娘俩一时都无语了,根儿坐在地上,满脸通红,张着大嘴呼呼的喘气。到底是老奸巨猾,婆婆马上恢复了常态,嘻嘻笑着说:“啥吧疏花,我买药回来了见根儿自己在家歇着,我一问你去哪了,他说你自己来地里薅花柴了,我就觉着你是个新媳妇,俺娘俩都在家歇着叫你自己来地里干活,这不是叫人家笑话俺娘俩欺负外地媳妇不是,这就急慌慌的跑来了,哎呀,哈哈,你看看,你可真能干,自己一会功夫就薅了一亩多地,哈哈,哎呀,歇歇吧歇歇吧,哈哈。”
疏花眯一下眼笑笑说:“不累,一会儿我就把这块地薅好了,我就是个直肠子,地里有活我就在家坐不住,我看根儿也没啥事,想着大忙时候不能咱一家子干活都在家耗着,看根儿没啥事,他也叫我来地里干活,我就自己来了呵呵呵。”
此时根儿却对娘充满了怨恨,觉得娘太小人之心了,疏花多好啊,又能干又体贴,她却老把她当贼似的防着,就一肚子气的坐着。
当娘说“根儿,要不你回家歇着吧,刚吃了药,别着风吹了”的时候一向软柿子脾性的他眼珠子一翻没好气的说:“你回家歇着吧,我没病,吃药是自己没事找事,瞎糟蹋身子。”
娘一听这话心抖了一下,脸立刻红了,不知所措的慌慌着弯腰去薅花棵,但手里湿乎乎的胳膊软绵绵的,花棵却怎么也拔不上来。疏花装着弯腰低头又猛薅花材,心里却窃喜:果然又胜利的迈了一大步。
果然,从此他娘俩对她的看管就松了,不但不夜里给她在外面锁门了,下地也不非得跟着了,甚至这天吃早饭时婆婆还跟她说:“疏花啊,你看看你来了这一个多月了,只管在地里干活,还没赶过会哩,这会地里的活都忙完了,庄稼都种上了,你去跟根儿赶集玩儿去吧哈。”
她笑笑说:“我不好赶集,玩儿啥,还不如在家跟娘坐坐鞋唠唠嗑呢。”
婆婆当然喜得不得了,就更大方的从兜里掏出两张十块的大票子说:“看你说的,年轻人哪有不好赶会的,去吧,这天冷了,去集上撕几米布,做身新衣裳穿,剩下的钱想买啥就买啥。”
到了人流如织的集市上,疏花真想像鱼纵身跃进大海里一样一头扎进人海里逃窜了,但是她知道她可不能在大白天的集市上跑,集市上人多不好辨认但也不好脱身,根儿一嗓子就会有无数的人把她扭住。她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街上的陌生人群,心里刀剜般心痛的想着自己的爹娘,自己心爱的男人,看着身边丑陋的男人,她暗暗窃喜,还好,把身子提前给了同贵。
其实逃跑的计划她早规划好了,不过她暂时还得耐住性子等到时机成熟,她得慢慢熟悉这里通向火车站的地形;她得马上学会说本地几句简单的话,免得到时候打听详细路途时露出四川口音,那个时候人虽然没有电话,但传播起消息来是飞快的。那时候附近有很多村买了四川妹子做媳妇,有很多逃跑的,如果一个外地女人打听车站,会很容易被扣留住(他们对内无论如何打斗,对外都是一致的),然后又被辗转逮回去。最后她还得设法搞到钱,现在虽说婆婆和男人都对她放松了看管,但是婆婆还是一毛不拔的管着,平时买东买西都是她一人包办,钱她和根儿都没见过。还有,逃跑的地点她也看好了:就在春天麦苗齐腰深了,夜里这块南地里跑,跳到沟南去,她就成功一半了,搭上火车,她就能安全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