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未央山麓脚下,隔着未央河往东,数百年间倒是倚靠着未央宫兴起了一座城镇,唤作“落阳城”,大抵是城中居民每每看到太阳从未央山西侧落下就再无踪影,以为此处便是夕阳西沉之处,因此命名落阳,倒也别具一格。
这落阳城背倚未央山,附近又有未央河流过,通行甚是方便,山上的未央宫弟子更是时常下到这城中采购物件,因此极为繁盛,路过客商都愿意到这里休息整顿。
在距这落阳城东北二十里处,有个小村落叫“未央村”。未央村原本不叫未央村,叫做“西岭村”,全村四十多户人家以砍柴种地为生,民风淳朴。未央宫还未成立的时候,村落饱受贼寇洗劫,后来未央宫荡清方圆百里落草强贼,西岭村村民感激莫名,无以为报,遂将西岭村改称未央村聊表心中感怀。
这一日,未央村来了一个疯疯癫癫的老人,往那村口梧桐树下一坐,再不说话。老人浑身脏兮兮的,一张脸上满是褶子,须发皆白,一身衣物也是破烂不堪,倒是隐隐可以看出是一件深蓝色道袍。手上一根剑形的枯枝边缘磨损的光溜溜的,看来已是有些岁月。面上带着一丝怪笑,嘴巴一张一合似是在喃喃些什么话语,只是那眼中时而掠过的一缕光芒,让人觉得这老人还有着一丝神智。
大人们忙于耕作围观了一会儿也就三三两两散开了,倒是还有几个孩子好奇地站着不肯走。大人还在也就罢了,大人一走开就禁不住凑上去蹲在老人面前。
“喂,老爷爷,你在念什么呢?”围观了一会儿,一群人倒是也发现了老人喃喃不停,不知在讲些什么,就有一个胆子较大的孩子忍不住问了一句。旁边一群人也是眼巴巴地看着老人。
老人环视一圈,嘴巴还是一张一合,隐隐听去应该是一段旋律,只是老人声音浑浊模糊,听不出是什么来。众人见听不出来不由一阵着急。
“老爷爷,刚才二牛大叔说你是疯子,你是疯子吗?”又有一个面容稚嫩的孩子忍不住问道。
“你觉得我是,我便是;你觉得我不是,我便不是。你觉得我是吗?哈哈哈”这次老人倒是稍微大声地回答了,许是这童颜稚语也让他颇觉好笑,忍不住伸出干巴巴的手摸了摸孩子的头。
“不是,老爷爷才不是疯子。”一群孩子都忍不住摇头,一字一句道。
老人一笑,一群孩子便笑开了,觉得这老人颇好相处。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和老人聊开了。
兴许是孩子心性,毕竟贪玩。不一会一群人便撇下老人在一旁玩开了。只有一个十一二岁大的小男孩还蹲着,低着头在想着什么。
“小乖,”一个半大男孩在远处大声喊道,“过来一起抓蜻蜓玩啊。”
“千羽,”陆小乖转过头去稚声稚气道,“我等会过去,你们先玩吧。”
“那你快点过来啊。”叫做千羽的孩子又喊了一声方才回过头去和其他人一起玩了开去。
老人拿眼仔细打量了眼前的这个孩子,不由微微点头,眼中有一缕精芒掠过,笑着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老爷爷,我叫陆小乖,乖乖的乖,我父母希望我一直乖乖地做个好孩子。嘿嘿。”陆小乖脆生生地道。
“小乖,你还有什么事吗?”老人缓缓点头道,想来也是不解这男孩怎么还蹲在这边。
“哦,老爷爷,我就是想问你饿不饿?我家早上还有半条地瓜没吃完,”陆小乖睁着大眼睛一脸正经道,“你饿的话我去给你拿。”
“哈哈哈”老人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陆小乖,“好,好,好!果然是好孩子,”老人笑的脸上皱纹都扯到一块儿去了,瞳仁深处陡然掠过一丝精光,忽闪即逝,随即略一沉吟,仿似下定决心一般,道:“好孩子,爷爷现在不饿。你在晚上月中时分再拿到这树下给我吃好吗?”
陆小乖稚嫩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纠结,显然年龄尚小的他还是有些怕黑。低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犹犹豫豫地道:“好的,老爷爷。那我先去玩了。嘿嘿。”一想到玩,陆小乖脸上马上又溢满了笑容。
“好孩子,去吧。”老人不经意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意。
*****
夜幕洒下,如墨般浓稠。月色微醺,恰行至中天。
月色下,一个小小的黑影从村里某间屋子悄悄摸了出来。入夜渐凉,冻得人耳朵生疼,陆小乖是这样觉得的,忍不住用手搓了搓耳朵。抬眼看了看四周,周遭一片寂静,心里有点发毛,不禁有点后悔日间答应的太快。犹豫了一小会,陆小乖急忙抬起脚向村口跑过去。耳边风声呼呼,远处还有虫鸣声隐约传来,“呱呱”“叽叽”,每一声似乎都能让他小小地颤粟一下。眼看着快到村口了,陆小乖抬眼向村口那棵大树看去,脚下却没有慢下来,待将树下那道苍老的身影看得真切,脸上的紧张才缓缓舒展开来。
“老爷爷,我是小乖。嘿嘿。”陆小乖远远地向老人招手,小脸上满是兴奋。
老人抬头看了看天空,月正当空,只是脸上不知为何满是凝重。
“老爷爷,给,你吃吧。”陆小乖跑上前来,将手上半个地瓜用双手举到老人面前。
老人却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怔怔地看着天际。苍穹如墨,环盖大地,重重叠叠的夜黑压在人的心头,似乎跟以往的黑夜有些不同,可却又说不出有何差别。只是闷在这无边的黑里,仿佛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便是陆小乖年纪尚小也擦觉到一股没来由的压抑,小嘴撇了撇,试探着又叫了一声:“老爷爷?”
老人连连摇头叹息,又看了一眼那天上微醺的月,嘴巴张了张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正待伸手接过那半个的地瓜,却忽然面容一肃,眼中掠过一抹沉重,缓缓道:“既然来了,就出来吧。”边说着边从陆小乖手中拿过地瓜。
陆小乖虽是十一二岁大的稚童,此刻也发现气氛有些凝重,抬眼看了看四周,入眼处只觉得从没有看过的黑,那样浓稠的夜,让他不由心中一窒,不过毕竟是孩子,倒也不觉得有什么。轻轻晃了晃脑袋,问道:“老爷爷,怎么”陆小乖一个“了”字还没出口却被一阵笑声打断。
“哈哈哈果然不愧是斩龙妖道,即使过了数百年,感知依旧敏锐得让人害怕。”在陆小乖惊愕的目光下,夜色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全身包裹在一袭黑衣里,笑声诡异,就像是寡妇泣哭,就像是盲者夜笛,就像是鬼哭。
“呵呵,天竹初期,阁下是谁?”老人不经意地将陆小乖拉到身后,转过身来,不疾不徐道。
“月冷昏黄,天地晦暗。两仪相背,四象堙没。无极之极,元始之始。哈哈哈”黑袍人却不答话,自己说开了去,“没成想倒挑了个好日子。”
“确实是好日子,一甲子一轮回,据说是开天地以来最接近混沌的夜晚,唉。”老人此刻脸上方显露出一分疲态,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混沌初开,戾气甚浓,明明如月,昏黄微醺,妖气大盛,正气退避。只今夜,这世间不知又要造多少杀孽。”
“咦?”那黑袍人微微一怔,语气里倒是有了一丝惊疑,不过稍纵即逝,冷笑道:“世人皆以为妖道嗜血残杀,却没人知道竟有几分心系苍生。”
“这天下,除去正邪,有亦正亦邪;人性,除去善恶,有凭心而为。”老人顿了顿,少有的嗤笑道,“只不知阁下今夜是要动兵戈还是要息人事?”
“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向老前辈讨教几招。”黑袍人略一沉吟,似乎对老人的实力也是有几分忌惮,冷然道:“当然,前辈老朽,不愿动手也是可以,只是”
“哼,我手中这把枯木剑可是从不离身。”老人怒道。
“既然你也知道我是为了这枯木剑而来”黑袍人略一怔忪,随即冷笑一声道。却忽然不再说话,只是拿眼瞥了陆小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冷笑道:“这小孩倒是根骨奇佳,你想收他做徒弟是吧?可惜,可惜啊。”
“哼,阁下功力深厚,难不成还要打一个小娃娃的主意不成。”老人一声冷哼,并不否认。
“不敢不敢,前辈功力深厚,怕是天竹中期了吧,我岂敢造次。”黑袍人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不过,我向来喜欢扼杀天才。”
“既如此,”老人一掌将陆小乖送到远处,右手枯木剑往前一送,冷然道:“你便去死吧。”
黑袍人哪料到这妖道说动手便动手,惊慌之下,竟一时怔住。不过,黑袍人毕竟不是常人,经验老道,转瞬之间,足尖轻点,身形向后飘去,堪堪躲过了这突来的一刺。
“哼,想不到这未央宫方圆百里竟有人敢干这杀人越货之事。”老人一击不得,森然道。既然号称妖道,他动手可从不会按规矩来。
“哼,未央宫在我眼里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凭着一朵妖花逞凶。”黑袍人嘴上功夫也是丝毫不低。
“哦?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少。”老人眼中此刻倒是多了一丝凝重,“你到底是何人?”
“取你命的人!”黑袍人话未毕,欺身上前,一把墨绿色的剑抖出一串剑花,剑光瞬间将老人掩住。
老人对那眼前的剑花却毫不在意,只是看着那把墨剑略微失神,随即眼中掠过一抹讶然。身子向旁边一侧,躲过这一击。
“青墨剑!你竟是未央宫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