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陆小乖打开枯木道人所留书信,瞬间一道道青色光影从书信中爆射而出,直接是在陆小乖二人眼前垂成一个光影帘幕。
帘幕上青光流转,一行行古朴而遒劲有力的字扑面而来,竟是那枯木道人所遗留真迹。陆小乖对此大感惊讶,萧离自小在这世间一等一的修仙门派未央宫上眼界自然开阔,也就没有那么多不可思议。而一旁的雪鹞此刻闭目不视,既然这是主人留给有缘之人的,它即使再想看也不能看。
然而陆小乖来不及过多地惊讶,那青色光幕上的一个个字遽然间光芒大盛,流转之间犹如青莲灿世,青莲流转间一个个字闪烁着青芒寻着枯木道人在陆小乖身上留下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烙印进了他的脑海。
陆小乖瞬间呆滞了,无数的信息随着光影在他的脑际炸开,由于信息量太大令得陆小乖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萧离看着那光影字幕一个接着一个窜进陆小乖脑袋,待得最后一个字也是消失在他的额头,外面的光影帘幕刹那如碎裂的玻璃般瞬间垮掉,碎裂开来,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般,不禁大感意外。
以她的见识不难看出这应该就是爹爹口中常说的“记忆传承”,可是这般传承所耗费的功力之巨岂是简单几个字能够说得清?何况这种传承除非门派生变,门中之人为使得本门有再次光大的机会,耗费大半功力以自身百年寿元封印自身记忆,留待后世有缘之人。
难道说那枯木道人所在门派生故?竟将他逼到了这一步!萧离心中飘过这般思绪,不觉对这未曾谋一面的枯木道人产生一股敬仰之情!耗费功力寿元只为门派搏一线生机,如此这般行事之人,的确是令得她心里十分佩服!
再说陆小乖此刻更是一头雾水,他在短暂的眩晕中恢复过来,却发现自己处身之地四下无人,天凉叶落,有雁南归,恍惚间一阵歌声飘来……
“红尘紫陌,黄泉碧落,前世茫茫相遇也是错
青丝铜镜,碧痕残脂,今生痴更与何人说
残月垂来,枯灯把盏,是谁月下独酌
旧巷青砖,向东风晚,借问我家姮娥
秦淮夜幕,桨声灯影,浮生谁能一笑过
墨落宣张,风弄云散,华年转眼成蹉跎
……”
陆小乖乍听之下,不觉呆了。如此哀伤的曲子,有着来自那九幽之地、黄泉之底的刺骨冰冷,有着缘于那忘川河畔、三生石上的彻骨深情。有一种痛,叫做爱而不得;有一种疼,叫做贪嗔痴恨。贪那缱绻温柔,嗔那无那情郎,就这么痴痴喜欢着,最后却相爱相恨、相爱相杀。这般深情款款,却又这般彻骨寒,陆小乖不记得是第几次听见这般令人揪心的曲子,只是每次听来都让他绝望。
砰!突然歌者声调一转,歌声陡然变急,一声骤响在陆小乖脑际炸开,阵阵痛裂心扉的感觉传入脑海,陆小乖双手紧紧抱住头,却还是忍不住一阵晕眩。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模糊中他看见一个绝色的容颜。他看见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像那幽涧般深沉阴郁,陆小乖心境受了感染,不禁心如枯木,沦陷其中,眼神开始变得浑浊,一幕幕场景从脑海中飘过……
幻境中,陆小乖来到了一处庭院。院中有座亭子,名状元亭。
状元亭中。夜正凉。
“刘黎,你说那花开得那样的美却为什么凋谢得那样容易?”一声娇脆脆的声音响起,女子伏在男子胸口,玉手指着庭院中开得正好的昙花问道。
“那是因为老天小肚鸡肠啊。所以,太过美好的东西往往不容易长久。唉!”男子眼睛一刻不停地看着女子绝色的脸,本来想要开个玩笑,却心中不免悲悯,叹息道:“雪,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的,对吗?”
“嗯。”女子突然抬起头,迎向男子温柔的目光,“黎,我唱首歌给你听好吗?”
“嗯。”男子应了一声,目光看向昙花,花瓣正在凋零。
“千山冥冥恨离别,青裳渺渺人去也
莫非梦里迷蝴蝶,春雨小楼一夜”
……
女子的歌声响起,响在陆小乖的每一个毛孔中,只觉心神俱颤。一阵恍惚中,眼前的场景一变,四下里有水声哗啦。他紧张地左右张望,早没了庭院,没了亭子。
漾漾秦淮东流水,流不尽,画舫如织。陆小乖此刻正是在这秦淮河。
这是一艘花船,船行在水上。
秦淮画舫“醉花舟”半年前来了一位花魁,名唤柳妍。谁也不知道这花魁从何而来,只半年时间便声名鹊起。柳妍能歌善舞、琴棋书画唱无不精通,当然若只是如此,宫离也不会青睐这位画舫佳人。最让宫离醉心不已的还得算柳妍赖以名传秦淮两岸、技压千娇百艳的“剑舞”。
作为剑道世家,宫离自认对于剑术眼界之高,天下少有,可这位画舫佳人的剑舞之精微绝伦饶是他也不得不佩服。这剑舞乃江湖中人最喜欢的节目,宫离多少知道一些。剑舞虽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可是却很少能用于实战,这让宫离多少有些失望。近半年的接触,也让他对这画舫可人儿的身世多少有了些许了解,心中属意,可惜他多次试探,却发现这位绝色丝毫无半点功力,不由心中惆怅。
“唉……”宫离深深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仰头又饮下一杯唏嘘。
“离,你又何故如此?”柳妍收了剑,停了舞,在宫离身侧轻轻坐下。
“妍儿,我的心思你还不懂吗?”宫离伸过手将柳妍揽入怀中,下颔在她的发梢上轻轻摩挲着。
“唉,离,宫庄主希望你能够娶一位身怀武艺的女子以契合你们宫剑庄的地位,那也是为了你好。”柳妍不经意地挣脱宫离的手,走到放置古琴的案前,“离,妾身为你奏一曲《姻缘劫》,江湖风波险恶,这世间有多少不得已,只盼君将孤苦妾身永记心中,莫要忘怀。”
“情醉一场,凭栏望,别时谢轻妆
回眸千载,说过往,剑意揽四方”
……
“莫非梦里迷蝴蝶,春雨小楼一夜
城门深雨,青石旧巷,檐下初逢竟是三生结
千山冥冥恨离别,青裳渺渺人去也
他年再续前生来世姻缘劫”
……
一曲姻缘劫,万千的心事,只能告诉琴……
他转过身,迈开步,身后是缥缈的琴声,身后是他的所爱,身后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她是不是在流着泪,弹着那首《姻缘劫》?
姻缘劫,仅仅只是一个优美的名字吗?其背后,却是一个伤感而执著的故事啊!宫离又怎会不懂得!只是,天地君亲师,他又怎能违背父亲的意愿?
“未遇见公子时,妾身虽是只身一人,却有着许多牵挂;遇见公子后,妾身心中便只有了公子,还望公子见怜,莫要相弃。”
“妍儿,你知我懂我,若他日我宫离负了你,便是那五雷轰击我也心甘情愿受了。”
昔日的山盟海誓犹在耳边,可相爱的人儿为何偏偏走远?
女子琴声响起,啪!身在花船上的陆小乖突然栽倒在地,一阵肉痛让他眼神渐渐从浑浊恢复了清明。
“我去!怎么回事?”陆小乖拍了怕脑袋,看了看四周,四下无人,天凉叶落,有雁南归,感觉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不禁有点莫名其妙。恍惚间一阵歌声飘来……
陆小乖循着歌声走去,不知觉间周遭的场景再一次变幻。
这是一处坟地。阴风阵阵,烟雾缭绕。
远处日头终于沉沉落下,冬天的夜晚来的特别快。
故老传说,阴风阵阵,镇日无光,深黑之土,集齐这三项,乃极阴之地。极阴之地,妖魔出世之处,鬼怪横行之所,因此通常一个人是不敢于如此肆无忌惮地闯入这种地界的。
风清客不由蹲着苦笑,自己这是着了什么魔,这种地界的妖魔又岂是自己一人能够对付得了的。罢了罢了,既来之,那么便会上一会这极阴妖鬼,说不定还误打误撞,会有一个美丽的女子等着我将她从妖魔手中救出来呢!
这样想着风清客不由皱眉凝神,仿似想起了什么,喃喃道:“刚才那歌声……停了?那女子?不对!”心下有了不好的揣测,风清客慌忙持剑在手,欲要离开此地。风清客后退了几步,不料就在他刚一转身的时候,背后一声尖叫响起,猝不及防之下吓了游方一跳,左脚连忙朝前一跨,右脚踮起,以左脚为圆心一圈将身子绕了过来,倏忽之间一剑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刺去。
“请等一下……我……”
风清客愣了一下,这分明是个女子的声音。并且以他的道行感应得出来这只是个寻常女子。他这一思忖间,一个绝色的女子从一个坟头后头袅袅娜娜地走了出来。没有想象中的锦绣华裳,意外的衣着朴素却挡不住女子清秀惹人怜。女子盯着游方手上的古剑,一脸的慌乱,这让风清客不自觉松了一口气。试想一下,这样一个寒夜,这样一处极地,若是见到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纵使能够感受到她身上没有妖鬼的气息,又有几人心下不慌?那样,就太不正常了。
女子见风清客将青铜古剑收起,脸上没有了刚才的慌乱,敛起裙裾走了过来。
“小女子楚雪寻,孤身一人进城,行至此处,天色渐晚,形单影只,莫敢前行。若得公子见怜,伴我一宿,感激不尽。”说到此处,女子泫然欲泣,单薄的身子似乎更显瘦弱。看得风清客甚是怜惜,下意识想伸出手将她扶住,手伸到一半,想起男女授受不亲,老脸一红,讷讷地将手收回,好不尴尬,只好安慰道:“这里坟墓成堆,你且随我前行。”
女子听完,不由抬头,一双泪盈盈的眼,泪滴还在眼眶打转。风清客迎着她的眼看去,眼里眸仁是那样的黑,似那凌晨三点的夜,夜里伸手不见五指的哀伤。他一看之下,只觉得意识陷入了无尽的黑,那是一个漩涡,一圈握着一圈,成环成扣,那漩涡里隐藏着他怎样努力也爬不出的绝望。
那一双惊艳的眸,美的那样纯粹,却又带着那样的漠然,让他感觉到了心心念念的牵挂。眸仁幽暗,深不见底,深不可测,竟让他不自觉沉迷,心中衍生出刻骨般的心痛。他见过这样的眼睛,这样漠然的眼睛,风清客笃定。
“你到底是谁?”他只来得及问出这一句话。在他闭上眼睛的刹那,他听到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仿佛雕刻在他灵魂中那般深刻,那般不能忘掉、不忍忘掉。
她说,“我叫雪寻,楚雪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