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扭曲的刺青

第一百零五章 扭曲的刺青

她的同伴悲愤交加地咆哮一声,手里的切肉斧一记野蛮的挥砍,击倒了一名无告者。然后他跑向倒在地上的伙伴,跪在地上用巨大的臂膀将她拥入怀抱。他已斗志全无,对着夜空发出一声惨烈、痛苦的哀嚎。

奥金和其他人围上来准备进行最后一击,但希里克摇了摇头。“别管他了,”他说道。“正事要紧。”

那个诺克萨斯人听不懂她说的话,但却听出了她的意图。他抬起满是忧伤的双眼,重新站了起来,捡起武器。然后他发出最后的战吼,向希里克冲了过来。他没走几步就被砍倒在地——可能这正是他所期望的。然后他倒在另一名诺克萨斯人身边,用最后的力气把手伸向她,彻底咽了气。

虽然身为敌人,但他的死让希里克感到悲哀。他们两个是亲人?情侣?还是朋友?她深吸一口气,将这些情感推到一边,继续专心完成这次的任务。

她静静地点了点头,带领剩下的四个艾欧尼亚无告者进入了这座神庙,他的族人称之为达尔耶·阿希拉——幻梦池。

斐洛尔最初的设计并非是一座要塞。和要塞差的十万八千里,这里曾是宁静和启迪的中心,有天赋的艾欧尼亚年轻人会从四面八方前来,学习如何更好地驾驭自己的天生才能。但那个时光早在希里克出生多年以前就已不复再了,这座岛屿曾经活跃着生命、研习与和平,如今则变成了一片不毛之地和一座监狱。几乎没有任何植被生长于要塞周围的岛屿,只有干巴巴的荆棘丛和灰白如幽灵的苔藓能够在这里繁茂。附近岛屿上数目众多的飞鸟和其他野生生命,如今也都绕开这里,除了那些黑暗的充满憎恨的乌鸦和渡鸦,它们跟随诺克萨斯人而来,就再未离开。

在诺克萨斯入侵以前,希里克和其他守卫在这里担任哨兵,守望着达尔耶·阿希拉。他们的使命是确保那个被关在里面的人永远都不被放出来。

希里克带队走进岩洞的黑暗中,手中举起一颗装满发光翅萤的玻璃球。她打了个冷战,汗毛直立起来,越往下走气温降得越低。

洞穴里的石阶又湿又滑,但她还是箭步向下飞奔,因为要不了多久诺克萨斯追兵就会以压倒性的数量赶上。他们全都做好了有来无回的准备,唯一重要的就是完成此行的目的,将幻梦池里的威胁彻底终结,不留后患。

他们来到了达尔耶·阿希拉的最深处,最后的十尺是崎岖的石块,他们顺势滑下,落在下方的浅水池中激起一片水花。

这处神圣所曾是一道美景,但许多年前的灾难让这里成为地下深处的洞穴。

这里禁锢着的人,就是他们长年守卫的人。

也是现在希里克要杀掉的人。

卡兰向着石崖顶端大步飞跃,一步十个台阶,很快就将他的手下甩在身后。他独自抵达顶端,面对眼前的景象发出失望的怒吼:四具尸体,两个诺克萨斯人,两个艾欧尼亚人。

他没有等待手下,立刻扎进达尔耶·阿希拉。他在黑暗中向下奔跑,他猫科动物的双眼立刻适应了黑暗。他能够尝出空气中人类的味道,顺着这个方向绝没有错。

卡兰安静地踏入黑暗,他的狩猎开始了。

逐渐昏暗下来的森林美不胜收,不过女孩无心观赏,跺着脚走在蜿蜒曲折的小路上。

发光的翅萤在暮色中翩翩起舞,身后留下夜光残影,但女孩重重地将它们从面前拍走,毫不在意这转瞬即逝的优雅。她双眼垂向地面,踢开一块石头,任其在盘错的树根间跳跃,毫不理会茂密华盖间透过的夕阳。紫夜貂的花瓣缓缓张开,向温润的暮色吐出微光的花粉,但匆匆路过的她却顺手将花茎扭断。

她的脸颊由于羞愧和愤怒而烧得通红。母亲的责备依然萦绕在耳边,哥哥和其他孩子的嘲笑始终挥之不去。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小路上残破的花瓣,皱起了眉头。这一切都有些异样……似乎她早已——

她的余光中似乎出现了黑色的东西,她环顾四周,想要看清楚。有四个黑影,但只有当她不直视它们的时候才能看得到。

她迷惑地皱起眉头。应该不是这样才对。

有些地方非常不对劲。

希里克和三个同伴站成一圈,俯视着远处的池塘深处。一个女子躺在那里,沉在水面以下,她纯白的长发围绕在身边,慵懒地在水中飘洒。

辛德拉。这既是她的名字,同时也是破坏的代名词,代表着屈服于自己最黑暗的恐惧和愤怒。时至今日这个名字依然在许多省份遭人咒骂。

希里克摘下罩帽露出面孔。她双眼周围精致的靛蓝色刺青似乎在翅萤的摇曳光亮中渐渐扭动。其他人也摘下了头套。所有人脸上都有同样的刺青,这是斐洛尔守护者的象征。所有人都俯视着辛德拉,表情凝重。

洞穴的一半已经坍塌,另一半则由一棵古树的庞大根系网勉强支撑,这树根也缠绕着辛德拉的四肢。树根看上去像是慈母在怀抱婴儿,也像是在压制她、束缚她,取决于你的视角。她很容易被误认为已经死了,但是她的胸膛始终都在规律地起伏,呼吸着池中的水。

辛德拉看上去一点也不凶恶,但希里克非常清楚这种表象多么具有欺骗性。这个人曾摧毁了斐洛尔中心的平静神庙。她能被控制住全都要靠这片土地的灵魂亲自将她拖下来,将她俘获在这奇怪的胶着状态。

希里克曾经提出过自己的疑问,为何要让辛德拉活下来。为何不了结她的性命,彻底免除她从沉睡中苏醒带来的威胁?她的老师父微笑着反问她,如果这片土地想让她死,为何还供养着她?希里克无言以对,当时不懂,现在当然也不懂。她的老师父总是说平衡,但他死了,被诺克萨斯刀剑杀死的,一起死的还有许多人,都曾担任这个沉睡女子的狱卒,但他们所看管的人却还活着。这哪里平衡了?

只要辛德拉活着,她就是威胁,而限制这个威胁的,就是希里克和其他同伴对达尔耶·阿希拉的守望。然而,现如今这里已经被诺克萨斯掌控……这群蠢货很有可能会将她释放,可能是无意之间的疏忽,也可能是自以为是地想要利用她的破坏力量。

不,这种风险的代价太大了。辛德拉必须死。就今晚。

希里克将装满翅萤光球扔给她弟弟,然后向池塘深处迈进,刀剑出鞘。

“等等,”奥金说。

“没时间了,老弟”希里克说。“诺克萨斯人很快就能追上来。我们必须马上了断。”

“但她可能是我们反抗的最强武器。”

希里克停住了,慢慢回过头看向她的弟弟,脸上的表情写满了难以置信。

“毕竟,她也是艾欧尼亚人,”奥金继续说道。“她可以成为伟大的盟友。有了她,我们就可以将诺克萨斯赶出艾欧尼亚,一劳永逸!”

“然后呢,老弟?你觉得她能被控制住吗?”

“我们不必控制她!”奥金上前一步,他的声音充满激情。“我们可以进攻诺克萨斯,把战争带到他们的土地上。我们可以——。”

“你真傻,老弟,”希里克打断了他,她的语调充满嘲弄。她转过身,开始涉水走向静静躺在不远处的辛德拉。

“我不能让你乱来,老姐。我们不能让。”

这时希里克才意识到,她的弟弟和另外两个同伴已经分散开来包围了她,剑拔弩张。“你们不让?”

“别逼我们,老姐。”

她的凝视在三人之间跳跃,估算着距离,盘算着自己能否在他们上来之前杀死辛德拉。应该会很接近。

“我不逼你们,”她说。“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终结艾欧尼亚的威胁——而不是将其释放。”

“这次机会可以让我们——”

“不,”希里克说。“你们还不懂吗?就是这来自艾欧尼亚内部的分裂在害我们,在被诺克萨斯人利用。我们分歧、争吵、内乱,而现在我们最需要的是齐心协力。”

“所以与我们合作吧,”奥金恳求道。

希里克指了指静止不动的辛德拉。“她对这片土地的威胁远远大于对诺克萨斯的威胁。只有愚蠢的人才会抱有相反的幻想。”

“别再这么固执了,一辈子就这一次也好。”

“你是说服不了我的,老弟,”她说。“如何。你们要杀了我吗?”

“求你了,别让事情走到那一步。”

四个人站在原地凝滞了一秒钟,他们还都没准备好让形势恶化。

这时一片影子脱离了洞穴原本的黑暗,带着杀意向他们疾驰。

希里克发出了一声警告,立刻前倾冲刺。她的动作让奥金和其他两人猝不及防,全都举起了武器,防范她的攻击。其中一人甩手飞出一对暗器,他的动作完全处于本能反应。

希里克躲开了第一把飞刀,但是第二把击中了她,深深刺入她的肩膀,她咬下疼痛,从牙缝中挤出一口气,身体则落入水中。

太晚了,击中希里克的人这才意识到真正的威胁在自己身后。这名艾欧尼亚人被举了起来,胸口穿出一把剑刃,全部剑身彻底穿过他的身体。然后他被扔到一边,黑影般的偷袭者迅速转移,扔掉了剑,下一个目标是奥金。

袭来的是个瓦斯塔亚,穿着诺克萨斯的盔甲,他咆哮了一声,嘴唇向后翻动,露出了掠食者的尖牙。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在洞穴里回荡。

希里克挣扎着站了起来,认出了他。这就是卡兰,普雷西典的无耻叛徒,背弃了自己的人民和艾欧尼亚,向敌人投诚。斐洛尔是赐给他的奖赏,就像是扔给乖巧宠物的骨头。她和她的弟弟有好几个朋友都死在了他手里。

“诺克萨斯走狗!”奥金说着,伏低了身姿,握好刀剑。“你背叛了我们的人民!你背叛了艾欧尼亚!”

卡兰苦涩地笑了一声,静静地走向奥金。他用力张开双手,长长的爪子从指间伸出,前臂的外侧也伸出尖刺。

“根本不存在艾欧尼亚,”这名瓦斯塔亚战士吼道。“从来都不存在。在初生之土上散落着上千个凡人的文化,每一个都有自己的信仰、习俗、历史和世仇。你们这群人从来都没有过统一,没有过团结。”

“或许现在正在改观,”奥金说。“不过你已经站进了败者的队伍。”

“败者?这场战争远没有结束,孩子,”卡兰说。

希里克咧着嘴,拔出了肩膀上的飞刀,鲜血落到了水里,如同一条猩红的丝带在风中飞舞。她轻巧地将飞刀扔到空中,两端翻转,顺势抓住刀刃。她手腕轻弹,将飞刀投向那个叛徒,掩护奥金。

飞刀深深插入了他脖子的侧面,但希里克还是咒骂自己,因为她稍稍偏离了瞄准的位置,这一击并没有致命。即便如此,奥金和他们最后一个同伴还是抓住了时机,发起冲锋。

奥金向前猛冲,但他的攻击被卡兰一掌挡开,紧接着又被一记猛踢击飞到远处。他们最后一个同伴从侧翼快速切入,但这名瓦斯塔亚虽然受了伤,但还是太迅速、太强壮。

他向侧面一晃,又向反侧一摆,铁扇的锋刃划破了空气。然后他冲向前,双手提起对手的外衣,将她头朝前狠狠撞上石壁。伴着一声恐怖的脆响,她折断了脖子。

卡兰的黄色猫眼再次盯住奥金。

希里克的距离太远,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帮不上忙了。相反,她回过身开始向着辛德拉费力地行进。她要完成此行的目标。她不指望能活着逃出这次行动,但她坚信自己并不是在白白送命。

她听到弟弟的挑战怒吼,还有瓦斯塔亚的咆哮声,但她不敢回头看。她扎进更深的池水中,伸出手向下探,五指扣住了辛德拉的脖子。她的肌肤透着暖暖的体温。希里克的另一只手里,刀刃已经举到致命一击的位置。

应该不是这样才对。

有些地方非常不对劲。

女孩依然可以听到森林在她身边的夜语。她依然看得见脚下的银蕨和树根,还有华盖之上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

但与此同时,她也听到了吼叫和咆哮声,只不过这些声音好像被什么挡住了,似乎是隔着很远的距离……又似乎是隔着一层水?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喉咙里灌满了液体,心中升起一股恐慌。她溺水了!但不对,不可能。她就在这里,村旁森林暮色中的女孩。她周围没有水。

她面前出现了一个影子,就像暗夜的恐惧化成的实体。她突然感到喉咙周围被缩紧,然后她开始感到呼吸困难。

她的双眼不停地眨。她看到了一个年轻女子,她的脸上纹满了扭曲的刺青。眼前的景象十分奇怪,还很模糊,似乎是透过水面看到这个人。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喉咙,掐住了她的气道,一把刀举在空中,随时可以刺进——

不。

她回到了森林中。她进入了某种恐怖的清醒梦境。她刚跑来这里,羞愧与愤怒染红了她的面颊。她要去灵柳那里,安抚心中激荡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