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终曲(下)

凤染眉眼一怔,拖在下巴上的手猛地握紧,扬声道:“上古,你说什么?当年在罗刹地你不是说景涧他……”

“我从未见过用兵解之法后还能留一息魂魄的仙君,想来当初景涧已踏入半神,或是……他执念太深,哪怕只是附魂于凤羽上,再难重见世间天日,也要留在你身边。”上古俯身,自凤染发间拿过那支别着的凤羽,略带叹然:“凤染,你当真幸运。”

凤染巴巴的瞧着上古,刚才的倨傲张扬消之不见,眼底带了几分忐忑脆弱,只一个劲的说着胡话:“上古你在说什么,景涧不是已经灰飞烟灭了?你别骗我,我可不信,我才不信……”

“当年我以为他魂飞魄散才会如此说,却不想他竟寄了一缕魂魄在这支凤羽上。”上古看着泛出微微仙力的凤羽,笑道:“你知道混沌本源拥有造世之力,等孕养个几十年,我替他重塑躯体,将魂魄引进便好了,你且等段时间,我定会还你一个身体康泰,四肢健全的新嫁郎。”

凤染望着她,顿了顿才听明白上古话中之意,眼睛湿了又润,润了又湿,好半晌才瞪着个大眼看着上古,沉默无言的催促她尽快履行承诺。

上古摸摸鼻子,受不得凤染的可怜样,虚空凝出一方玉盒,将银色的神力注入其中,然后将凤羽放在里面,银光一闪,凤羽便被裹了起来,丝丝生机自玉盒中逸出。

上古将玉盒封印,递给凤染,嘱咐道:“里面的神力可保他魂魄百年无虞,景涧毕竟是凤凰一族,混沌之力只能孕养,要聚齐魂魄还得靠他自己,你可将他置放于凤族梧桐古树下,于他必会大好。”

上古顿了顿,见凤染眉开眼笑的模样,忍不住泼了句凉水:“也不知刚才是谁说要请下普华牵段好姻缘,等景涧醒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凤染此时一心系着玉盒,哪管上古的挖苦,摆手准备随便拾掇她几句,却瞧见上古眼底一闪而过的淡漠悲恸,挠了挠头,小声问:“上古,那之后……你有没有去过渊岭沼泽,或许当初白玦也……”

上古笑了笑,并未回答,只是道:“晚宴的时辰快到了,你这个当家的迟到了可不成,我身无长物,刚才的火凰玉算是对小凤凰的薄礼,至于这个新嫁郎,算是我送你出嫁的礼物好了,还有不少仙府等着我大驾光临,我就不凑热闹了。”

上古摆手,起身朝外行去,片刻后却是缓缓停了脚步,晕染的满月在她身后升起,大地光辉无垠,却偏生寂寥清冷。

凤染抬首,见月下素衣古袍的女子停在古树旁,回转头,眉眼深沉,眸中明明含笑,却让人陡然忆起南海深处因不能哭泣而早已被世人遗忘的鲛人一族。

只是,鲛人花了上万年时间才能抑制与生俱来哭泣流珠的本性,而面前的人却只过了三年光景,就好像在她眼中世界唯剩下灰白的色彩。

“凤染,百年之后,好好待他,千万……别辜负了这份情深。”

有些人或是注定一世都难得有这份幸运。

话音落定,上古消失在古树旁,满院静谧,满月清冷。

凤染良久未言,唯轻叹一声,此后经年,她都未再见过上古,匆匆一别,再见已物是人非。

空中一朵云漫无目的地飘着,摇摇晃晃出了东海,几个时辰后,颤颤巍巍落在了一处,上古睁开眼,闷不作声地自云上走下,身形单薄立于渊岭沼泽外,眼垂下。

沼泽内荒芜一片,草木皆焚,大地是惊心怵目的焦黑色,三年光景,当初混沌之劫烙下的毁灭痕迹还来不及消失干净,白玦当年花了大力气建起来的苍穹之境早已烟消云散——如同那个纵身飞入岩浆的赤红身影。

若是六万年前,有人能这么对她说一句,她必不舍得辜负了那份情深。

世间万物若留片缕魂魄,皆能以混沌本源塑体重生,可偏偏与天地同寿的四大真神不能,更何况,足足三年,九州八荒中,她连白玦的一丝气息也不曾感受到。

上古靠着一块岩石,失了力气,缓缓倒下,手捂在脸上,微不可见地颤抖。

无论告诉自己多少遍,她都知道其实骗不了自己,白玦他……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死在她眼前,死在渊岭沼泽,死在混沌之劫里。

上古静坐在三年前毅然转身的地方,仿佛与天地化成了一体。

时间于她而言与静止无异,她只觉得月落了又升,升了又落,一晃一月过去,上古一身素色古袍经风尘毫不留情地打磨,活生生堪比凡间灶上的抹布,头上肩上沾满枯叶,十足的惨不忍睹,别说仙气缭绕的仙君,她此时的模样,怕是就连凡间乞讨之人都不如。

直到一道唤声传入她耳里,粗狂沉厚却又小心翼翼。

上古睁开眼,映入眼底的是火燎燎的浑然大物,她怔了半晌,才瞧出是红日顶着原身站在她面前,铜铃大小的眼睛瘆得人心底不实成,再加上上古此时着实不想见到和白玦有关的任何物种,遂搭了搭眼皮子,不耐烦道:“红日,何事?”

白玦亡后三火回了妖界做一方霸主,至于红日这几年去了哪里,她还真没闲心去知晓。

“神君,我给您送东西来了。”红日化成人身,一副憨憨厚厚的粗犷模样,从袖子里掏出个东西递到上古面前。

上古瞥了瞥,微怔:“镇魂塔?”碧绿的小塔内焰火焚烧,里面的东西瞧不真切,当年白玦在苍穹之巅毁了一座,想必这是他之后重新炼化的。

上古提起了点精神,杵了杵面前的镇魂塔:“这里面是什么?”

“主人三年前把镇魂塔交给我,赶我去了西海龙族老巢,让我将塔中人的原体孕养好了再交与您。”红日粗着嗓子哼哼道:“我想着里面好歹是个故人,当年在瞭望山上也算是结了几面善缘,再加上他还对神君您有抚养之义,我便在那深海里守了几年,你知道咱麒麟最不喜欢冷冰冰的水,这些日子可算是苦死我了。”

抚养之义?世间能担此言的不过区区两人,父神擎天早已化为虚无,第二个……

上古抬首,声音干涩喑哑:“这里面……是古君?”

红日点头,见上古一副悲怆的模样,粗神经地挠挠后脑勺:“神君,主人已经不在了,您……节哀。”

上古垂眼,接过镇魂塔,嘴角一撇,觉得红日说的话着实难听得紧。

当年苍穹之境上古君将混沌本源归还,灰飞烟灭时想必被已拥有混沌之力的白玦给保下了,怕她探出究竟来,才会让红日带去西海深处。

破开镇魂塔外的火焰,里面墨绿碧盒中小龙蜷着身子睡得正酣,源源不断的仙力自外界涌进,灌入它的身躯里。

以龙身孕养魂魄,古君觉醒时虽会忘记前尘往事,但却能免掉以妖修神的坎坷之途,日后前程想必是极好的。

端着镇魂塔,上古心底说不出什么滋味,闭眼半晌后突然抬头,盯着红日,眼底有些凶狠的意味:“红日,你们够了没有,那个混账做的事能不能一次说完,这么软刀子磨着,还不如把我投到转世轮里清净。”

“等我十三万年,好,我受着,他白玦不过是真神之一,本君贵为上古界之主,受得起他这份情!”

“化身柏玄护我几万年,也行,反正他也不是头一次了!”

“一个人担着三界和混沌之劫毁灭,无什大错,这种混事我当年也不是没做过!”

话语落地,上古如爆发的火山,到最后几近嘶喊:“闷不作声救了古君也没什么,也是他这个真神应做的,红日,你说,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一次说出来,好歹我们认识十几万年,给个痛快!”

红日被逼得倒退几步,讷讷地看着处于爆发边缘的上古,实诚道:“没有了。”

安安静静三个字,上古却陡然静默下来。

是啊,他已经不在了,在守护了她所有放在心底的人,为她做完所有事后,还能留下什么呢?

千年、万年之后,当她的记忆也开始慢慢褪色之时,白玦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怀里抱着和暖温润的镇魂塔,上古骨子里却沁出冰冷的寒意来,直到……一串墨黑的石链陡然出现在上古视线里。

“主人送走我时说……将来若有机会便将此物交于神君,给神君留个念想……”

话未完,石链就被上古抢了过去,蹲下的女神君灰尘扑扑,死死拽着石链,耷拉着脑袋着实有些可怜,红日暗想任务也完成了,实在没必要守在这看上古悲伤春秋的怂模样,遂道了声安准备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却冷不丁听到上古有些委屈喑哑的声音。

“红日,你跟随白玦十几万年,炙阳和他也情义深厚,怎么如今一个两个的连滴寒碜泪都不留,这算什么义气?”

听听,这话说的,十足的无理取闹,想着上古终究比自己年幼个万把岁,红日眼珠子转了转,决定不和她计较,只是慢悠悠转过身,长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息有些悠远憋屈,不是红日平日里的调调,上古眼眨了眨,总算消停下来。

“神君,您这状态不稀奇,六万年前您以身殉世,上古界尘封,主人和天启真神大战,我被迫压在瞭望山下时差不多就是您这个模样。”红日指着上古比划了两下,见上古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时来了精神,猛地拔高声音口水横飞:“可是后来您猜怎么着?”

上古愣愣摇头。

“哟呵,红日我一觉睡醒,您这个死了六万年的真神就披着后池的皮大剌剌的出现在瞭望山,旁边还有主人的分身陪着,当时我就想……”红日难为情地揉揉鼻子,憨笑道:“若是您这个连灰渣子都不剩的人也可以回来,那这世上就没什么事值得再挂心了,我们神族的寿命亘古悠长,只要信念不灭,总会有心想事成的一日。”

“神君,您的奇迹是主人换来的,既然如此,为了他,您怎么就不去试一试呢?”

红日施施然说完最后一句,拍拍屁股腾云而去,只留下上古孤零零地蹲在岩石旁。

试试,怎么试?当年她只是魂魄散于三界,白玦如今才是真的连渣子都不剩!上古恨恨嘟囔一句,垂下了肩。

红日说得一点都没错,她不敢试,她怕就算试过了白玦也不会回来,到那时,就连等待也会变成奢望和折磨。

不知道如何抉择,上古靠在岩石上,抱着镇魂塔缩成一团,眼一点点沉寂湮没下去。

渊岭沼泽外冷风飒飒,四肢有冻僵的势头,上古想着她怎么也是个真神,如此落魄着实丢脸,不甘不愿地挪了挪胳膊,却不想手中握着的石链一不留神掉进了怀里的镇魂塔。

清脆声响,镇魂塔内火焰骤起,上古感觉到刚才还剩个囫囵尚能跳着的心脏顿时停了下来,甚至还能听到自己血液沸腾倒流的轰塌感,她哆嗦着嘴,手忙脚乱伸手朝镇魂塔里探去。

镇魂塔是混沌之力所铸,能融化世间任何神器,何况一方石链?

白玦已经不在了,难道连他的念想都留不下来?

从小蛟龙的碧盒旁摸到石链,上古舒了口气,脸上恢复了些许红润,忐忐忑忑拿出手,正准备看看这九死一生的石链是否健全时,目光却凝在了当下。

石链上墨色的外衣已渐渐褪色,露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小字来。

“上古……”

短短两个字,熟悉的字迹,却仿佛带着千般纠缠的余韵和未了的无奈。

上古揉揉眼,不知想到什么,急忙将自己手腕处的石链摘下来,银色的炙火自掌心燃起,将石链包裹其中,墨黑的外色逐渐脱落。

上古屏住呼吸,眼一点点睁大,到最后,瞳孔深处竟现出了血红的色泽来。

一字一句,上古嘴唇动了动,音落耳中,心底茫然一片。

“我是……白玦。”

全身上下一寸寸止不住颤抖,眼泪无声无息自瞳中悄然滑下,落在掌心处交缠的一对石链上,灼热刺痛。

上古抬首,透过朦雾的眼望向渊岭沼泽深处白玦烟消云散的地方,突然间,毫无预兆地嚎啕大哭,四肢百骸里是从未有过的撕心裂肺和茫然无措。

上古,我是白玦。

你最后留给我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这些年,你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六万年前的清池宫,你对着懵懂的后池,最想说的,最想教的,是不是终究只是这一句?

我是上古,你是白玦。

不是柏玄,不是清穆,不是这世间任何一人,只是那个在桃渊林默默守望十三万载,说“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白玦。

我以为你足够决绝心狠,到最后才发现……

这六万年,连一个可以告诉我你是谁的机会,我都不曾给过。

我负你何止十三万载,欠你又何止三世?

这一辈子,我对得起漫天诸神,对得起九州八荒万物生灵,对得起撒手而去的父神擎天,唯独只单单一个你,即便我记上千载万载,都还不清。

白玦,我该如何做?

我从未如此时一般笃定——六万年前,我就该在祭台上死去。

荒芜的风景在视线里渐渐模糊,上古垂眼,收好镇魂塔,将手中石链一左一右系于腕上,突然起身驾云朝上古界门而去。

白玦,若你不信天命,我便陪你赌最后一次,可好?

半日后,上古界,乾坤台。

消瘦的身影着一身破烂布衣跪在乾坤台中央。

那人面容苍白,瞳中神色却极为坚定,她定定地凝视着乾坤台边缘方尺大小的元神池,唇角抿成坚韧的弧度。

苍穹下,笔直的身躯定格在浩瀚广袤的上古界中,凛冽刚强,似和天地化为亘古。

“炙阳,你说……会有希望吗?”摘星阁上,天启望了一眼乾坤台,回头道。

“不知道,但元神池是最后的机会,上古能这么快想通,也是件好事。”

天启点头,元神池是上古界真神诞生的源泉之处,百万年来也不过才出了四个,他司职真火,炙阳司职大地,白玦司职四海,上古司职万灵。

各为其责,又互相制衡。

按天地规则,凡遇真神陨落,由混沌之神敬告苍天开启元神池后,再推一千年便会有新的真神诞生以替代陨落之神的职责。

“可重新诞生的四海司执者极难是白玦,你应该知晓,擎天柱上属于他的封号已经完全消失,如果连这次机会也失去,新的真神诞生后,白玦再不会有重临世间的可能。”

若不是如此,上古也不会拖到今日才回上古界开启元神池。

“那也总好过如今,她一个人后悔自责皆是无用,不如赌一赌。”

“赌?”天启一愣:“赌什么?”

“凡间百姓若遇坎坷离合会求神拜佛,若是我们神呢?” 炙阳平日里庄严的眉角带了丝古怪,望向乾坤台神色悠悠。

“你是说……”天启挑眉:“以上古一心敬崇那位的性子,她会如此做?”

所以才说她想通了啊,炙阳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件事还真是只有上古能做,换了其他人,恐怕此时早已被天地雷罚给劈没了。

能打破三界律条又不受诸天之罚的,世间毕竟只有早已化为虚无的那位。

这次说好听了是上古希上天感念白玦之功,说难听了……便是一个女儿死乞白赖的逼父亲把女婿给还回来。

祖神擎天在世间若有挂念或亏欠,必只有上古一人。

只是,千年后在元神池中诞生的是否是白玦,谁都不会知晓。

“若是祖神不答应,上古恐怕会一直跪下去,其实他们二人都是一般的性子。”天启叹了口气,终是释怀一笑,对炙阳道:“听说小阿启在大泽山惹了不少麻烦,我下界一趟,上古界就交给你了。”

炙阳知他想避开,点头算是接下了这桩苦差事,只是在天启驾云的时候对着空中遥遥道:“若是想开了便早些回来,别错过了一千年后新神诞生之日。”

绛紫的身影摆摆手算是应答,到底也没有再转过身看乾坤台一眼。

真神白玦陨落的第四个年头,消失已久的上古神君重归上古界,以混沌之神的身份开启元神池。

乾坤台上风霜雨雪,春秋数年,跪拜的身影尘土浮身,毫发未动,似早已坐化一般。

十年后,元神池灵脉觉醒,预示着新一任司职四海的真神会在九百九十年后降世,三界闻讯同庆。也是同一日,乾坤台神光照拂,在台上跪求数年之久的真神上古被一道自苍穹而降的神力推出了乾坤台。

又是数年,一日,天启回了上古界,见到在摘星阁卧躺看浮云的女子,吊儿郎当问:“听说你在乾坤台上伤了腿,留了隐疾,怎么不唤人治治?”

“等白玦回了再说。”上古抬了抬眼皮子,是这么回的。

“你应当知晓,让白玦回来已是难事,他前生记忆或许也会遗忘。”天启问这话的时候,神色有些忐忑别扭,总觉着自己小心眼,像是在撺掇着上古放弃等待一般。

很多年后,他都记得榻上的女子蹙起好看的眉,瞅着他淡淡道:“没关系,我记得。”

天启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真正放弃上古是在那一瞬间,所以当上古挑眉问他“何时玩腻了回来执掌界面”时,他只是笑了笑,然后道:“现在”。

此后百年,路过朝圣殿外的神君瞧见最多的,便是摘星阁中休养的上古神君遥望阁外那一方桃林的模样。

消息传来的那日是个艳阳天,彼时上古正抱着一卷书在桃林里休憩,传谕的小神话还未完,她便丢了书,转身便朝桃林外跑去。

因跑得太急,甚至连将桌上茶水扫到小神身上连带踩了他一脚这等颇失颜面的事也顾不得。

乾坤台上有异动,新的真神要降世了……那小神是这么说的。但还只过了一百多年,新神怎么会莫名其妙降世?难道元神池出了问题,还是父神终究没有全了她的心愿。

越想越急,全身上下都打着哆嗦,上古就这么跌跌撞撞地飘着云囫囵到了乾坤台外。

下云的时候腿软脚软,还是天启扶住了她,这时已聚了不少神君,炙阳和御琴都在,上古头一次感谢自己位份着实高,免了和一众请安的神君打招呼的虚礼,只是随意摆摆手就着天启的胳膊挪到了乾坤台外,睁大眼,见乾坤台上象征真神降世的碑文泛着淡淡金光,才悄悄舒了口气。

但她仍是盯着雾气弥漫的元神池不敢大意,毕竟以往真神降世莫不是神兽齐临祥瑞之兆现于世间,这次也太安静了。

一口气还没松完,迷雾中模糊的人影缓缓清晰,恐怕最多一刻便能瞧见模样,上古却不知为何突然失了勇气,对着天启说了一声“等会儿传个纸鹤告知我结果”便一溜烟驾着云落荒而逃,留下一众上神目瞪口呆。

上古回了桃渊林,藏在古树后捧着白玦留下来的石链直发愣。

良久后,她回过神,想起自己刚才的窝囊样子,扯了扯嘴角,有些苦涩。

天启问的时候说的比谁都冷静,临到了头才知道自己也是个纸糊的。

脚踩枯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步步朝这边而来。

上古怔了怔,起身,回首。

那人缓缓走近,耀眼的阳光在他身后隔着烟霞一般的桃花掷下浅浅的虚影。

青袍黑发,面容依旧。

恰如六万年她在月弥府里遥望过的模样。

上古眨眨眼,望着他淡漠的眉眼,不敢出声。

他也许根本就不记得她是谁。

藏在挽袖里的手轻轻握紧,她看着那人,终是有了勇气,眉一点点扬起,落下的声音却带了几分颤抖。

“柏玄?”她问,那人神色如常,瞧她的眼神恍若路人。

“清穆?”又问,依旧如此。

桃林深处一片静默,只听得到溪水潺流而过的声音和上古隐忍忐忑的吸气声。

上古垂眼,来不及无措,叹息声已响起。

她兀然抬首,那人瞧着她,没甚劳什子温柔,只是微挑的眉角一如往昔。

“上古,我是白玦。”

青年眉峰如墨,瞧她的眼神无奈又执着,如是道。

万千烟霞,她的世界陡然只剩他立着的身影。

那个时候,上古突然觉得,十几万年光景,她等着的不过这么一句而已。

如此,纵使日后百万载岁月沉浮,都不及此时片息圆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