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老人们也不看她,都讪讪散了,回到各自的房间。

灰衣服老头私底下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她“懒猪婆娘”。

她是这里的护工,护工该做的事她一件都不做,连饭食都是请亲戚过来张罗,老人有诉求时叫她,她完全当作没听见,喊急了她就骂人。灰衣服老头说,看她成天好吃懒做的样子,长得那么肥,真是个懒猪婆娘。

懒猪婆娘骂骂咧咧地挨着屋子清点了一下老人的数量,确定都在之后,就下楼把大门锁了,接着又骂骂咧咧地上楼去了。

这小楼一层是待客厅、饭厅、热水房和厨房,只有饭厅里有台90年代的大屁股电视机,其余没有任何可以消遣的物品。二楼是老人的寝室和公共卫生间,寝室都是两人间,听起来条件不错,其实房间特别小,只能摆下两张90公分的小床,连台柜子都打不下,东西只能往床底下塞,也没有独立卫浴,有的甚至连窗户都没有,没有多人间的目的只是不想让他们总是聚在一起。三楼是院长和护工的办公室,院长办公室里有个小套间,他和妻子可以住在里面。

这是一家私人养老院,夫妻两人开的,男的是院长,女的是护工,全院除了老,人就只有他俩。大概因为收费是全市最低的,不愿亲自照顾患病老人的子女和经济条件拮据又在外打工的夫妇会把父母送到这里来,一年半载才来缴次费,或者接回家过年节,有的甚至年节都不来接人。

自打老人们搬来,就知道这个价格所能提供的条件大概是怎样的,只是真正住进来以后,会很快发现条件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艰苦。

首先就在吃这方面,一周只有一天里早上吃牛奶鸡蛋加油条、中午吃鸡蛋火腿炒米饭配紫菜西红柿汤、晚上吃小米粥跟葱花饼,其余的日子三餐里只有中午一顿有干食,还是石头似的白馍配盐水煮青菜。白馍是管够的,但是盐水煮青菜只有一盘,一人就夹一筷子,前人稍微多夹两根,后面的人就没菜吃。

开始老人们也抗议过,后来知道抗议的结果是“开小灶”,就不敢那么大声讲话了。

所谓的“开小灶”,就是饭点被支开,带到其他房间单独吃饭。三顿都是涮锅水加点儿西红柿丁儿下的面条,味道是真的比大锅饭强些,但面实在太少了,三餐基本等于喝汤,于是饿得更快了。

大家都盼望着有外人到院里来搞慰问,那时候所有人的房间都会被彻底打扫干净,换松软的被褥,破例开荤,还有水果和糕点的加餐。

慰问的人会带水果、牛奶之类的东西一起来,还会当场剥水果分给老人吃,大家就趁着那时候多吃点儿、多藏点儿。

不过一般来说,极少会有人来这里搞活动,往往是学生的社会实践,人家都去公立的或者知名度高的机构,跟这儿八竿子打不着。

就以话最多的灰衣服老头来说,他算是在这里住的最久的人,大概待了四五年,期间也只碰到过一次有人来慰问,是附近学校的学生仔,快开学了急着搞社会实践报告,拎了点儿东西跑来照了几张照片就匆匆走了。

因为学生要来拍照片,他们的条件难得改善了一回。

很快让灰衣服老头大失所望的是,好不容易换的被褥只睡了一天就被收走,给他换回来的旧床品还不知道是谁以前用过的,又晒又洗还是臭烘烘的。灰衣服老头脑袋还清醒,身体也算好,平时比较爱干净,护工不来打扫他就自己打扫,他洗衣服洗的最勤。

学生来拍照片那次,他藏了一根香蕉和两个苹果,宝贝似的藏了一个星期才吃光了。

以前没到这里的时候,虽然生活条件也不好,好歹小孙女会掰半根香蕉给他,笑着说爷爷你吃。

如今孙女上大学去了,为了这孩子的教育,她父母在她刚上高中的时候就辞了家门口的低廉工作,出去打工。儿子儿媳临走前,家里的房子被租掉了,他被儿子连哄带骗送到这里来。

送他来这里,他再也没吃过充满爱的半根香蕉。

不说那半根香蕉,因为伙食太寡淡,大家肚里都没有油水,成天吃了跟没吃没啥差别,即使很少活动也总是饿的特别快。

所以老人们只要闻到旁边小区的饭味,就赶紧回屋去了。

所有人都一个样么?那当然还是有区别的。

不同价位之间所提供的服务在于房间有没有窗户、离卫生间远近的差别。

说起那个公共卫生间,竟然连男女都不分,这也是绝了。院方的解释是,老人跟小孩一样,关上门用就行了,年纪都那么大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会出什么事。

个别子女特别关照过的老人,还有到院长办公室看看报纸的权利。可以说,老人们就跟动物一样,被圈养在这栋小楼里,当然,其实连被圈养的动物可能都比他们吃得好。

其实很多子女知道这里的环境和条件,对于老人的恳求和抱怨,他们只有装傻充愣,吐出更多苦水,最终再加一句:那里老人挺多的,过去交个朋友做个伴嘛,省得一个人很寂寞啦。

说到底,他们都知道自己是被抛弃的,子女不想要他们,他们也不能再给社会做出什么贡献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在特殊日子被子女接走的,过几天还会继续住回来,很少有人能成功逃离这个环境。没有房屋没有钱,或者生活不能自理,子女怎么安排他们就得怎样过。

深居在此的老人们过着怎样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人在意。

所以他们最终决定跟生活拼个鱼死网破。

再说狐狸唐。

当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这么说自己在这里待了整整一夜,不知道父母有没有发现他晚上不在家里。

他艰难地爬起来,咬着身边的狐皮滚落下去,一点一点挪向工作台。经历了昨晚那场恐怖的体验,虽然这具身体完全没有打算恢复的任何迹象,他还是得离开这里,他必须得回到自己的世界去,准备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