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勤处长是个40多岁的汉子,他手下带着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男人,平时年轻男人叫中年男人师父,这两个人支撑着整个团队的后勤运作。
现在他们就四处拉线,整间仓库都在同时烧水,门外的人还不耐烦地等着快点儿供应热水。
“大老爷们儿磨磨唧唧的!”
在门口那人的抱怨和指挥下,后勤处把开水陆续倒进一缸茶炉,里面已经按量放好茶叶,滚滚开水朝里一浇,狭窄的空间里顿时弥漫茶香。
没人来得及品味那滚滚茶香,师徒二人戴上厚实的橡胶手套,在掌中包好毛巾,提起那自身就极重的滚烫大缸,绕过随处可见的纸箱,躲过摇摇欲坠的烂木柜,朝会议厅走。
壮汉跟在他们后面催赶,没有打算帮忙的意思。
明明后勤处的这两个人都比他瘦弱多了。
尤其那年轻人承担着这么重的东西,压得他腰直往下坠、腿肚打颤。
“小安你早上没吃饭啊?!”壮汉在后面叫骂,还想补上一脚。
又看他走得颤颤巍巍,也就不敢踹了,就怕一脚给他踹进水缸里。
年轻人觉得胳膊都快脱臼了,眼前都在阵阵发黑,脚沉得几乎迈不动步。壮汉说对了,他早上确实没吃饭,刚买好早饭就被派下去搬东西。等搬完回来就紧接着烧水,他跟师傅边烧水边帮行政整理这几天的重要材料,根本没工夫吃饭。
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迈开步子的,到后勤处快半年了,他仍无法适应这里的工作。
好不容易到了指定的地方,他和师父放下茶炉,还没来得及喘气,又得赶紧回去,继续准备续茶用的水。
“干不了就别干,瞧瞧那样子,林黛玉都不如!这都是啥人,非死皮赖脸待在这儿,干不动早早滚蛋嘛,占个位置不如招别人。一天没屁大本事,心气儿还不小呢,现在的年轻人,好高骛远!”壮汉看着他的背影挖苦。
虽然环境嘈杂,他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他已经麻木了。
像他这种跑腿的小人物,也就在这种逼仄的环境里泡泡茶,泡好之后连端出去的资格都没有,那些人极少让他上台面。
谁叫他到后勤处了呢。
在这个地方,后勤处大概是最不受人待见的部门了。
早在半年前,他还在其他岗位。因他对职业过于理想化,又眼里容不得沙子,还不愿意辞职,后来就被调来这个岗位。刚才趾高气盛的那个壮汉,原本是后勤的,他来了这个岗位,壮汉就调到了行政人事上,比后勤可风光多了。
等壶里的水再次咕噜咕噜发出响声,整个后勤处才松了一口气,处长对他说:“你快吃饭吧,一会儿还要叫我们干活,哪受得了呢?”
年轻人抓起早就冷冰冰的包子,面无表情地塞进嘴里,另一只手掏出手机,习惯性地看看有什么信息。微信上显示有未读,他打开看看,除了妈妈常规叮嘱要按时吃饭,也就一个网红猫头像的发来几条信息:
老兄最近怎么样啊?
举国同庆,你也快乐啊。
你参编的剧我昨晚追完了,还是你之前那个邻里喜剧有意思,能拍就好啦。
不过你写什么都好啦,加油加油!
对了,以后有什么活动告诉我哦!
听说你们那里餐饮全订必胜客和星爸爸,真的假的呀?
……
他费力地想了想,这是谁来着?在一系列的混乱和忙碌中,他慢慢对一切都变得迟钝了,记忆尤其大不如前。
啊对了,是那个丫头。
他刚把人的样子想起来,活计又来了。
“小安,这些马上买回来!要特别特别快啊!刘师傅,这些文件麻烦您复印一下,我们忙不过来啦!”
行政上的一个女孩跑过来,给他了一张纸,叫他和师父赶紧行动。
他没辙,把手机收起来,嘴里一边狼吞虎咽吃着包子,一边接了车钥匙,抓起外套就赶紧往外跑。
等他发动车子,突然觉得好像忘了什么。
不过忘了什么呢?
他没困扰几秒,马上朝最近的一家超市赶过去。
这个年轻人,是混迹于一家业内十八线公司的一名在不久前失去编剧资格、沦为内勤打杂人员的,安彦。
舒盈莹躺在床上。
她已经醒很久了,还是迟迟不肯起床。
夜里快进着看完了一部可以说是特没意思的超烂网剧,看到特别晚,她还是早早就被吵醒了。起来喝了一杯水,她又躺回床上,觉得不补回笼觉都是亏待自己。
但家里实在太吵了。
楼上的小孩跑来跑去,非常烦人。客厅里,妈妈在看文艺汇演,载歌载舞的,声音开得蛮大。
鸽子从崇山峻岭飞过……
爸爸在旁边的卫生间里一边开着轰隆隆响的洗衣机,一边很应景地唱着歌。
大好的国庆假期,她就躺在床上,抱着布偶,拿着手机,滚来滚去。
滚来滚去并不是因为她开心,只是想找个舒服的姿势而已。
她给几个人发了信息,有人回复了,有人没回复。
在没回复的人中,她反反复复点开安彦的头像,在那个对话框里,她大概已经持续这样单方面跟他讲话超过半年以上。
她觉得自己真有意思,别人都不回复自己,干吗还非要不停地跟人讲啊讲啊,这不是很贱么?
有时候她挺希望能够加进已读这个标记的,好歹她还能知道,安彦到底是因为太忙根本没有时间去看,还是看了也不给自己回复,或许那样自己就彻底死心了吧。
她那么崇拜安彦,都快把他当成自己的信仰了,同好里从事自己的兴趣行业的、为数不多的、跟她还有些交情的人。说起有交情,那都是8年前的事了吧,他带着自己住在度假旅店,成天对着电脑,等待那次的死刑。
自此之后,他们只在社交软件上还有往来,似乎再也没有线下见过面。
再往后,连网上的联络都日渐稀少。
于是到现在,已经成了舒盈莹单方面跟他讲话,他就跟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再也没有任何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