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有些时候他还是觉得自己融入过那三口人的生活里。
只是有些槛也好像真的过不去,是自己太小心眼吗?
他看着楼下打球的高中生们陆续回教学楼,准备上晚自习,神情又慢慢清冷了下来。
“舒盈莹”看着夕阳的余晖把他原本很深的瞳色映成蜂蜜一样的颜色,带着点挑衅意味地说:“我猜你现在该乐往哀来了。”
“我只是觉得,小时候有很多烦恼难道不是可以避免的吗?”
“其实并不是真的没有条件去安排那些,只是成年人觉得那些事没必要。”“舒盈莹”说,“他们会觉得孩子提出那些要求是不懂事。他们甚至热衷于炫耀这些,说自家孩子从来没要过这个、那个,从来不在外面吃乱七八糟的东西,把孩子的‘懂事’作为谈吐的资本,好像自己特别教子有方。”
“她”的这套说辞像极了真正的舒盈莹。
夏微予想了想,是啊,节约下这些钱对于当年的父母们又是什么意义呢?是可以靠那点儿钱走上人生的成功和巅峰么,还是有了那点儿钱就可以应对重大事件和灾难了?而孩子们被驳斥和压制出来的懂事,说的就像真的一样,有哪个孩子不爱吃大人口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至于偷着吃过多少老辣条,父母们根本不知道。
“这就是你父母那代人的特点吧。”“舒盈莹”说,“他们小时候接触的和你们有很大差别,很多人的沿袭是简单粗暴的。这不是你一个人经历过的,很多人都一样,你不要怪他们。”
“你似乎总是让我不要怪别人。”
“我只是觉得,会让你不开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还好。”
“是么?”“舒盈莹”鼻子里轻轻地嗤了一声。
“舒盈莹”递给夏微予一支雪糕,非常亲民的5毛钱牛奶小布丁。
走在上学路上的舒盈莹也在吃着相同的雪糕,跟两个女孩一起,一人一支。这两个女孩不再是过去跟她一起被高中男生拒绝做兄妹的那两个了,不过这次还是一个瘦一个胖。瘦的戴着钢牙套,胖的戴着眼镜。胖的戴着眼镜,但她已经不读书学习了,只是去学校问问中途退学的人还有没有机会拿到毕业证。舒盈莹和瘦女孩一左一右走在胖女孩两侧,胖女孩一直积极地跟她们讲自己离开学校以后的经历,引了周围的学生一直看她们。
倒不是她们笑得太夸张,而是胖女孩披着长袖校服,脚上穿着大红色细跟高跟鞋,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镂花透视裙子,看起来很不合身,很老很土,也很廉价。她脚上的高跟鞋有点儿不听使唤,走路有点儿拐脚,鞋跟在地面摩擦的声音也很刺耳。她妆晕了,绛色的口红干燥且斑驳,脸上的粉坑坑洼洼,擦了蓝色的珠光眼影却没有画眼线,小小的眼睛愈加无神。
她走在学生之中太格格不入。
而舒盈莹的态度就比较有趣了,似乎在嫌弃中又有点儿威风,好像这种朋友既掉价又牛逼。
尾随之人从胖女孩说的话中可以听出个大概,反正学习不好,上中学以后总想混社会,于是真的如她所愿,离开学校走上社会,并且结识了一些社会上的朋友。她在饭馆和网吧混过营生,赚的都不多,之后就被家里抓回去关起来。一楼关不住她,半夜跳窗跑走了,跟着一个刚认识的朋友去酒吧帮忙,能不能赚无所谓,包食宿就能逃离原来的生活环境。之后她交了个理发店的男朋友,于是想学美容美发,但她自己找不到门路,就想着可不可以得到一张初中毕业文凭,然后去城郊的中专里混几天。
胖女孩不想上学,放弃了全市重点中学的机会,跑去混社会,却又想找个中专混几天。舒盈莹跟瘦女孩没发觉她最终还是需要回归学校,还觉得她现在不上学很酷、很有想法,觉得她的生活比读书有趣多了。瘦女孩还希望她给自己介绍一个理发店的男朋友,偶尔来接她放学,周末陪她到学校门口吃咖喱、酸辣粉。毕竟当时有一种流行文化,女生跟有名气的男生熟络起来是很有面子的事,这类男生往往是长得好看的,或混社会的,尤其是可以轻易组织起一帮兄弟浩浩荡荡占满一条路的。当然,女生自己变成有名气的人更有面子。如果能有一个社会上的对象或哥哥保护,是不少小女生幻想中的故事,她们爱看的乱七八糟小说里总有这样的情节。
十几岁的中学生会在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里觉得混社会的人很酷,非常好奇、向往古惑仔的生活,尤其对于约架的事儿好奇至极,既害怕又觉得好拉风。如果恰巧碰到“非主流”时代,校门口那些五颜六色的爆炸头搭配一排铆形耳钉跟掉档紧身裤的人,又跩又帅,只敢远远观望,走进了头都不敢抬。
其实大部分人根本不需要社会上的人保护,他们只要不跟这些人扯上关系,群架打到了班门口都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初中的时候,夏微予也卷入过一场大混战,他当时还热血上头,骁勇极了,愣是给别人呼出了一头血来。闯下这么大的祸,学校联系家长认领他们并被停课的时候,他回去差点儿没给张秀敏活活打死。他很怂的,不像尤彻敢挺着胸脯,当着一众老师的面对他老子吼出“知道错了,下次还敢”这种风格的大话,他只会立刻就认错认罚并且下次再也不敢了。
“除了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这就是她小时候的审美。”“舒盈莹”说。
夏微予自然明白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指的是安彦。他也明白“她”的意思,即使他过去有机会参与舒盈莹少年时的岁月,他们照样不是一路人。他就是她以前不会多看一眼的普通同学,形象不似安彦,还少言老实憨傻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