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积极地将她分到师资强班，不是最好的，也得是第二好的。他们力所能及的关心她的学习，十分配合老师的工作和学校的安排。他们负责地照顾她的起居，给她安排了舒适宽敞的单独卧室，为她做健康可口的饭菜，教她用家里的洗衣机，除此之外她不用碰任何家务。他们还慷慨的给她零用钱，允许她在开学的时候自己置办一大堆新文具，允许她跟朋友出去下饭馆或路边摊，允许她自己买衣服鞋帽，不够了还可以再给，是让周围小孩都很羡慕的那种。
可是除了这些，他们就没有再施舍给她一点儿额外的东西了。
她有时会试着故意晚一些回家，会在一段时间里不用心学习、看闲书、去黑网吧玩游戏。也会刻意在学校惹事生非，顶撞老师，跟同学发生矛盾。还会不好好吃饭，净去买三无零食，甚至明目张胆尝试烟酒。他们多不会为这些骂她，甚至几乎不会严肃地批评两句，只会平静地对她说，你最近表现不太好啊，是有哪里不适应么，我们来找找原因吧。对于她的试探和逆反，他们常不轻不重说一句，你真让人失望。
比起宽容和自由，或许只是因为他们没有那么在乎她。
她会羡慕堂姐跟小姑吵架，甚至吵凶了还会摔东西。因为她们是母女，是互相之间的重要人物，一个人的决定对另一个人很重要，她们才会激烈争执。
而像她这种，就是各家拉扯一把的小侄女，只要健康平安长大就好，至于其他的，看命吧。没有人会像培养自己的子女一样培养她，大家只是顺便帮奶奶照顾她一下罢了。
毕竟每家只管她一年，培养这种事，自然无从谈起。
她记得很清楚，六年级的时候她到了大伯父家，一进门就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氛围。
前几年在其他伯父姑姑家，无论往后的日子里相处是否真的舒心，至少刚到人家家的时候，他们还是很热情很欢迎的态度。她跟着大伯父走进他家的时候，大伯母正坐在客厅里翻着几份报表，家里安静又冷清。
“大伯母好。”
“哦。”伯母应了一声，十分冷淡，又问伯父，“你们吃过么？”
“在老四家吃过了。”伯父放下她的行李，“我先带她在屋里看看，你吃了没？”
伯母点了点头，目光基本全程没从报表上离开过。
李君茹跟伯父进自己的房间之前，又小心翼翼地看了这位平时很少见面的伯母一眼，她很瘦，肩膀像斧头劈出来一样的瘦削，戴着一副细框眼镜，脸上皱纹很少，唯独法令纹特别深，看起来不好相处的样子。
第一晚，她便再没跟伯母有所交流。
第二天，她不敢贪睡，早早爬起来，走出房门就看见伯母在阳台上，抬头看着她昨晚洗的衣服，那是她的贴身衣物，还有昨天临走之前四伯母给她的几件新衣服。
伯母不太高，细瘦干枯的手臂自然垂着，一手还抓着报表，两条竹竿一样的腿分立，她立刻想起看到堂哥以前的课本，鲁迅说过，一个什么女人像细脚伶仃的圆规。她再看看伯母的脸，竟也觉得，真是颧骨极高、嘴唇极薄的样貌，书上描写的人物似乎一下真实可感了。
“你平时的衣服是自己挑的，还是姑姑她们带你选的？”
这是来到这个家里之后，伯母跟她说的第二句话，她当时根本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还傻乎乎地实话实说了。
“有她们带我去买的，还有姐姐送的，小哥哥还给我格子的西装外套呢。”
伯母的眉头皱了起来，露出鄙夷的神情，说：“你那些姑姑和伯母都不会挑衣服，自己平时就不会收拾，朴素的朴素，乱穿的乱穿。你小时候，我和你伯父给你买的那些衣服多好看，看看这都是些啥，这几年在那几家就知道给孩子胡穿。还捡别人不要的衣服，这样子都不行的，她们又不是没钱，至于么。你在我们这儿，这乱七八糟的不要再穿了，别人看了还说我们对你不好呢。”
被这么一说，她突然感到尴尬了，除了尴尬，还觉得有些委屈。她就呆呆地站在客厅的这一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跟那一头的伯母大眼瞪小眼，互相望着。
几年之后，她还是被大伯母问过这种问题，“你的衣服都是自己买的吗”，她坦然，和朋友逛街买的，还有淘宝上做模特送的。
伯母又露出了熟悉的神情，说她不会买衣服，嘴里还滴滴咕咕地念叨着，淘宝上的衣服也敢要，成天就爱穿地摊。
很快，伯母也就没再说这个话题了，又问她：“你12岁了吧？也是个半大的姑娘了。”
她点点头。
伯母抬头看了一眼她的半截小背心，笑了笑：“再小点儿的时候就算了，五年级你住在四伯父那里，四伯母也不知道给你买文胸的？”
李君茹更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次比之前的问题，觉得更尴尬了。
刚迈入青春期的孩子本就敏感，不少女孩对于身体的变化感到无措，这对于小女孩都是私密问题，只肯跟妈妈和亲近的朋友讲。她又没妈妈，买文胸什么的……
而且那时她的胸部也没有几分起色，不甚明显的鼓起了一些，只有在体育课运动的时候，薄薄的夏季校服里可以隐约看出少女迹象，她基本还是儿童的身型，穿小背心是完全没问题的。突然说该穿文胸了，她感到难为情极了，觉得那是成年人和大女孩穿的，她还是个小学生，小学生不用穿那种东西吧……
六年级时的李君茹，就是普普通通一小女孩，没有开始长个子，也没有变漂亮，只是一个很寻常小家伙罢了。青春痘很不友好的率先在她额头上蔓延成片，之后会逐渐跑到脸上，她的青春期就正式开始了。
“你该穿文胸了，别穿这种小孩子的东西了。”伯母又说，“你这个年龄，要学会爱护身体了，不然长大就不亭亭玉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