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星还没来得及在宿舍里躲够时日,就被活生生捉出来,跟任昱麒一起被塞进校车里,不但送出山,还送出城了。
上车后不久任昱麒就睡着了,郑星在一边默默地按着手机。一辆能坐几十个人的大客车里加上司机只有三个人,任昱麒上车的时候看着郑星坐的位置还在犹豫,是坐在她旁边呢,还是其他地方,怎么想怎么不对劲。互相避开似乎很奇怪,但他们两个不熟,坐一起也很奇怪。
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任昱麒犹豫,他上车动张西望的时候,被司机不耐烦地喝了一嗓子,就稀里糊涂坐在郑星旁边了。
郑星也有相同的想法,于是她一直死死盯着手机屏幕,跟任昱麒坐一起莫名尴尬,即使没有网络信号的手机里也根本没有一个游戏,她只能轮番打开手机上的图标,再关掉。
他们没说一句话,后来任昱麒睡得昏昏沉沉,郑星把短信和通话记录反反复复看了几十遍。
从一中分校的最初组织形态形成后,绝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成员主动活动,极少会接到他人的委托。这次他们接待了一个非本市人,开口就提到404,他们暗自吃惊这个塔楼传言居然已经不只是局限在这个地方了,它已经慢慢渗透到了这个城市之外,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这个现象,这是一件足够麻烦的事。
在惊讶的同时,他们更发愁,这段时间天才少年和社会精英越来越多,行踪不明的人也越来越多,媒体上开始夸耀本土的人杰地灵,证明那个人正在高频率地跟人们搞兑换。
他们人心惶惶,再这样下去,恐怕离出大事也不远了。
郑星的能力正好跟这次事件完全匹配,上一件事她的表现中规中矩,没有过失记录,考虑之后,这次安排她去见客户。当然只送她一个小姑娘过去,要考虑安全问题,于是给她配了助手。
刚开始安排的人是尤彻。尤彻受哥哥的影响,在这些事上较有理论及经验,还能蹦能跳能打能防,跟郑星又是老朋友,再合适不过。大家言笑晏晏地指派好之后,罗林说,之前的事让尤彻的朋友受罚,他现在肯定还在愤愤不平,哪有心思理这些事,他一直都是性情中人,不开心的时候经常意气用事,况且虽然他跟郑星是老朋友,但他可没打算跟郑星发展男女朋友。
一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就不尴不尬地笑了,小小年纪的,谈什么男女朋友,小罗啊,你又想多了吧。
于是,最终定为任昱麒,作为上回表现较好一组的成员,他整体条件都比较适合,又性情稳妥,想想也没谁比这个人合适了。
任昱麒突然被安排了这么一件事,突然懵了,他代理助理还没玩够,前一次的事才过去多久,又让他继续去干那些事。好歹多缓几天,再碰到寻死觅活的人,他是真受不了。而且快月考了,他不想分心。
但他没有办法,只好勉强跟去。他看见郑星也是无精打采,更不抱有什么希望。
至于郑星,是魏秋雁连哄带骗从宿舍里拐出来的。
校车分别把他们送回家,只给了他们半天的时间,晚上他们就坐上了开往其他城市的火车。
学校极不慷慨地给他们买了硬座票,还是慢车,坐一晚上委实令人不开心。
他们还像在校车时的样子,郑星靠窗坐在里面,只知道一直盯着手机屏幕。任昱麒坐在外面,继续以昏昏沉沉地打瞌睡来掩饰尴尬。
在任昱麒半醒半睡间,郑星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跟他搭话,未来几天里她要一直跟这个人同处,始终谁都不开口,似乎不太好吧。但她一直不太善于主动跟人交谈,尤其是不熟的异性,她心里有一个个方案,一个个终究都没实施。
凌晨一点,她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困得睁不开眼,旁边的任昱麒正在发出轻轻的鼾声,似乎睡得还挺沉。郑星在强制自己清醒,她一点都不想在这里睡着,她睡觉有流口水的毛病,无论是仰躺侧躺或趴着坐着,无一例外地流,有时能流湿一大片,把她自己从睡梦里泡醒。
对面是一对老夫妻,真的是上了年纪的老夫妻,老爷爷头上一根毛都没了,老奶奶的头发白完了牙也掉光了,只有老爷爷听得懂她在说什么。老人家一直在用羡慕和祝福的眼光看着他们,满满的“年轻真好啊”。在这种慈祥目光的注视下,郑星更不好意思跟任昱麒搭话。老夫妻旁边是目测三四十岁的女人,瘦削的脸看起来一点都不平易近人,上车后不久还跟列车员吵了一架。任昱麒旁边是肚皮肥大的中年男人,业务繁忙,一直在不停接打电话,这会儿他在打着哈欠对着电脑打文件,头跟手指敲敲点点的频率和谐一致。
周围有这么多人,睡着后口水流得到处都是怎么办……
郑星很拼命很拼命地不让自己睡着,不过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脑袋枕在任昱麒肩上,天是黑的,耳边依然是单调的声响,让她难堪的是口水顺着嘴角在任昱麒深色的衣服胸口上留下了两道白渍。
“对不起!”她觉得自己瞬间从头烫到脚,一边慌乱地擦着嘴,一边偷偷观察着其他人的情况。其他人还歪着脖子睡,根本没往这边看一眼。
“没事。”任昱麒背着包起身,从过道里挤了出去。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件衣服,为了不让她觉得尴尬,特意换了一件跟之前非常像的衣服,从颜色到样式看起来都差不多。他有这份心思,郑星更尴尬了。
趁着换掉衣服的那点时间,他还买了些东西,拿着一杯饮料和一小兜零食,自己只要了一瓶矿泉水,其他的东西都给了郑星。
他像没事人一样坐了下来,当郑星把口水弄到他身上的事完全没有发生。
任昱麒真是好人啊。郑星双手捧着热牛奶的时候这么想。
商用楼最顶层的私宅,大客厅四面墙有三面都是巨大的窗户,带大书房和开放型厨房、饭厅,家政大嫂样貌的人正在灶台上切切洗洗。这房子屋顶很高,大吊灯周围有很多LED装饰灯,宽大的空间布置得像个咖啡厅。书架上展示的基本都是精装书,不是皮制的外套就是模样考究的厚硬质纸张,按着色阶和高度整齐排列,仿佛书柜后面没有实体墙,而是用书本将其他空间隔开的。还有脚下的柚木地板,再看那摆钟,再看那花架,再看那置物柜,不单单只是赏心悦目。家具既带着古韵,还有现代艺术感,两者融合和谐统一。客厅中间有旋转楼梯,从那里通向楼上的其余房间。
郑星局促地坐在沙发上,偷偷地四处打量。她是普通家庭长大的孩子,虽从未受寒冷饥饿的苦,也不存在看尽繁华。她一直觉得他们学生会大楼里的待客套房已经很高档了,如果跟这里比简直亲民极了。
而这个房子的主人,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肤白,面容姣好,眼角自信地上挑,体型偏瘦却不至于显得干枯。她衣着时尚,连打着卷的发尾似乎都在闪闪发亮,不仅看起来熠熠照人,还是当地几大头的其中一位老总。这间房子底下的公司就是属于她的,郑星想象不到她拥有多少财富。
有为,财富,美丽,年轻(看起来),很多人穷尽一生的东西,她都有。
而她的孩子,竟也会有一定要靠着404那个人才能得到的东西么?
郑星不太明白。
不同于郑星的拘谨,旁边的任昱麒则非常自然,正慢慢吹着主人端来的可可,眼珠子完全没有四处乱转。
“哎呀看我真是的,这么热的天居然给你们喝这么烫的东西,脑子真是不中用啦。”好看的女人一直在说着自己的情况,半天不见他们对饮料动一口,才恍然大悟,她本以为年轻人都会喜欢这个。
就算喜欢,这种天气里大概也不喜欢了。
“您怎么会不中用,正值最旺盛的时期呢。”任昱麒微笑着说,“一般做大事的人都不会在这些小事上纠结。”
“嗐嗐嗐,没有的事。”女人摆着手,“除了这个公司,我什么都做不好啊,能有这公司,也是我运气好。照顾孩子这种事……十几年了我都没学会。”
孔雯,当地几强老总,跻身全市大支柱企业的唯一女性管理人,现年32岁,有个16岁的儿子,是未婚母亲。
她叫郑星和任昱麒关注的事,就是她的儿子孔广扬。
“我没时间管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管他,现在也是青春期的大小伙了,越来越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沟通。”孔雯说,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兴奋神色,“那孩子自幼独立,从刚上中学就执意要去寄宿制学校,成绩一直很好……他跟我沟通不多,更不要说撒娇告状那种事,我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甚至一直没注意到,那孩子长这么大了,似乎也没什么朋友。”
“不是所有人都会把朋友邀请到家里来玩吧。”郑星谨慎地插了句话。
在这里坐了近一个小时,这时她才有了一点点存在感,而她其实是这次出行的负责人,任昱麒却顺利自如的多。
“不,他确实没什么朋友。我想,大概因为……他是没有父亲的孩子吧。”孔雯垂着眼睛,“从小就有同学欺负他,他从来没跟我说过,我一直都不知道,他在学校的时候到底怎么样。最近常听到公司的人说,你们那里盛行老楼许愿的事,而且传的人尽皆知。而我无意间在扬扬的房间里看到那孩子从那里带回一根铜钉,跟车票放在一起,他似乎想钉死什么人。我不是有意乱翻他的房间,但若不是看到了,我或许对他还是一无所知吧。”
“您想得到证实?”任昱麒问。
如果想知道传言是不是真的,只需要让郑星见见那个叫孔广扬的男孩就可以了,她会在梦境中看见,那个男孩到底在404做过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