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昱麒仍然不会觉得快乐。
别忘了他还有个哥哥。
之前提到过的、却一直没出场的哥哥。
因为哥哥是长子,父母都觉得长子应该继承家业。
相对家里对任玉龙的培养和指引,任昱麒大概就可以称为是饲养方式,他的饲养方式是放养。
他小升初,询问父母的意见,去哪所中学,父母说你自己看;他中考,询问父母的意见,在本地读还是出去读,父母说你自己看;这个学期考试过后,又要决定文理科,他还没询问,父母已经学会抢答了,你自己看……他先前想上雅思班,想有一门特长,父母都说,你费那劲儿干啥,别成天去跟风了。以后无论是大学还是工作,乃至成家,大概都是“自己看”和“别跟风”吧。
而在任玉龙的每一个路口上,家里都会很认真地分析利害,尽量给出最优方案。
很快这个长子就要参加高考,我们的著名民营企业家先生约到了本地的志愿大师,等到考完了志愿大师很快就会帮任玉龙作分析和调整,让他不但能被顺利录取,还是他的分数的最优录取。
这个志愿大师名望一年比一年高,现在没点头脸的人还约不到人家,据说他只给领导家孩子出谋划策,愿意出面也是不容易。
其实按任玉龙的模考成绩,能考个正经专科都悬。
从任老爹慢慢发迹之后,作为继承家业的宝贝长子,任玉龙就受到了他们的无限满足和宠爱,于是完全玩坏了。
对于一个前10年过的比较艰难,又突然变成公子哥的人,大概不迷失很难。
任玉龙没好好学过习,各科成绩都不见好,始终垫底,父母说成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进入青春期后,像很多男孩一样开始向往混社会,于是他真的结交了那样一帮朋友,父母说他小小年纪就懂得积累各种人脉。他抽烟喝酒玩夜店,天天灯红酒绿,父母说男人难免经历夜夜笙歌。他要最新的电子产品,频繁更换,基本还全新的手机扔了半个抽屉,父母说他们家的孩子就得起点高。他四处沾花惹草,颜值略高又多金,不少女孩都乐意往他身上贴,父母说他情商高。他心血来潮学过乐器和美术,都只有三分钟热度,父母说那也是经历。
相较之下,任昱麒在各方面都远超那个庸庸碌碌又吊儿郎当的哥哥一大截。
无论他做的再好,还是不会有人表扬他,父母也懒得投入时间和金钱培养他,觉得他不过就是未来给哥哥当帮衬的,只要能识字、会算账,足够了。
他用着哥哥淘汰的手机和电脑,穿着哥哥穿过的衣服,除了两人脚码差了不只一号,他就会理所应当地穿他哥哥穿腻的鞋子。
父母在哥哥身上大把大把投资,对他只是稍有恩荫。
甚至在他读中学之前,连家里的真实经济情况一无所知。
在他好多年的岁月里,对很多事的区分完全没有概念。
不过任玉龙对他也算好,每天中午带他一起去吃饭,周末带他打游戏,偶尔会给他买漫画书求着他替自己写一点假期作业,淘汰给他的手机会选最新的好用机型,有时甚至忍痛给他自己也舍不得穿的衣服,还经常给他塞零花钱。
虽然老兄不怎么靠谱,经常整出些猫三狗四的事情,有时他嫉妒老兄到咬牙切齿,但他对老兄永远讨厌不起来。
任昱麒知道他谁都靠不上,从小胖子喜欢欺负他的时候哥哥从旁边毫无察觉地路过,他就知道。
等以后哥哥结婚了,家里会更加一门心思放在长子那房上,哪还会有他的事。说不定很快就要从家里给赶出来,让他自生自灭,哦是自力更生。
他必须靠自己。
他没想着向谁证明什么,他只知道如果自己不拼的话,如果对其他人还有一星半点指望的话,就等于给自己判了死刑。
然后他成了模范学生,他身边的追随者越来越多。
已经离开乡下那间全村最破最旧的房子很久了,但他的骨子里还一直都是那个跟着黑狗长大的孩子。往后无论表现再优秀,他也一直记得贴着老旧年画的窗户外,屋后的树林在风中发出声响,诡谲又静谧。
“你要说我没有怨,那不可能,肯定是有的。我也觉得可笑,论理说,我爸能有点成就不是好事么,放在别人身上是那样,轮到我为什么偏偏是这样。”任昱麒说,“你不知道我过去是什么样的,大概你现在认识我,也想像不到我过去是什么样。当然,其实,我也一点都不想让别人知道。”
“于是呢?”孔广扬接了一句。
他看孔广扬一直在刷刷地写着,以为根本没在意他说的话,没想到那家伙居然在听。
“你不会得到你想要的改变,而且如果你执意非要自己动手的话,你就是个杀人凶手。”任昱麒说,“你还是一个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
“什么时候告诉过你们,我打算钉她了?”孔广扬从鼻子里嗤笑一声。
任昱麒没时间为这个回答吃惊,他发现有机可趁,孔广扬说话突然带上了人称代词,还一下用了三个,扑克脸上甚至有了表情。他们都猜错了,孔广扬的目标大概从来都不是孔雯。
趁他病要他命,任昱麒趁热打铁:“那你好歹应该让你妈放心,你知道她有多担心么,还百忙之中特意跑那么远找我们,你吓着她了。”
自知已经失言,孔广扬又板起脸:“别管闲事,以后不要插手,出去吧,要学习了。”
“无论你的目标是谁,不管是你还是这个世界,什么都不会变。”任昱麒说。
孔广扬不再响应他,继续低下头唰唰地快速演算。
“好吧,不打扰你了,你学吧。”任昱麒带走两个空杯子,关上了孔广扬的房门。
他们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孔雯的敏感误导了他们,不过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但下一个问题又出现了,不是孔雯的话,他到底想对什么人下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