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天擎站了起来,头脑都是空白的,他不知道为什么父亲要对他大发雷霆,更不明白为什么要用如此难听的话来骂他。他不清楚从自己下学回家见到父亲之后,有哪里做错了,或者不合乎规矩、情理。
听到动静,严母和余几蘅只是伸头出来看看,余几芾和严天娇赶紧跑来阻拦暴怒的男人。
“爹……”
“出去!”
不等严天娇说出话来,严禹隆就大喝一声,还狠狠关上了门。
他继续厉声骂起来,这时大家才听明白他在愤怒什么。对于回家后发现换了屋子和另开炉灶的事,还有妻儿受到苛待,每日饮食寒酸、劳作繁重,以及这些事从没有人在家书中告诉他。他感觉自己被欺骗了,他也十分痛心,他感到特别难过,妻儿在自己离家之后受到了这样的对待,于是生出了悔恨、懊丧和恼怒之情。
他当然知道自己母亲一直以来的偏心眼,更知道弟媳抑或可以说是妻妹,那个不省心的女人从中作梗,一直欺压自己的妻儿。以前,他努力带着妻子一起取悦母亲,但母亲是位极难取悦的人,也或者只是很难被他们夫妻取悦,母亲对他们一家的态度始终是冷漠的。
在回家的路上,他也想过,家中变成什么样了,是自己愿意看到的样子吗?在看到家人和乡邻出来接他,他当时真的觉得心里很暖,不想回到家还是如此冰冷,比他离家之前更冰冷。
跟母亲和弟弟谈过话之后,母亲对于这些的无所谓,弟弟对于这些事口头上的同情,都让他多年的憋屈和郁闷溃不成军。他总觉得,自己出去五年了,终于回家一次,就算大家还是和以前一样,好歹他在家的时候做做样子给他看,那都是可以的,至少他心里还能有一点点安慰。他这才刚刚进家门,他们连装都不肯装一下,这真的太让他受伤了。
“你长这么大了,你十几岁了,你这么大的时候,你爷爷都当爹了!你怎么可以这么麻木不仁,你什么都看不到吗,你听不到的吗!你不是小孩了,你娘、你姐和你弟弟妹妹过的什么日子,你怎么可以这么无动于衷!”严禹隆痛心疾首地骂着,“你是个男人,你知不知道,你他娘的是个男人!你他娘的哪有个男人样!”
严天擎明白父亲的暴怒是怎么回事了,父亲回家后心寒了,跟祖母和叔叔谈过之后感到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令父亲愤怒。严天擎明白这种愤怒,他也会有这种愤怒,包在心里横冲直撞的怒火,折磨人至极。
这种怒火在不同的人心中是完全不一样的。他知道赵白也有很多无奈的时候,赵白会悲从怒中来,被悲绞的心痛。他自己的怒火则是内心中的横冲直撞,无法宣泄,转而成为对自己的恼火,每次想偷懒的时候,他会想想那股怒火,然后强迫自己去读书。
而父亲的怒火需要冲出来,但找不到发泄口,他不能对祖母和叔叔宣泄自己的不满,也不忍责备老实木讷的母亲,对于姐姐和弟弟妹妹,他也做不出这种事。但他太难过了,他需要发泄,于是,他的目标对准了严天擎,一个已经半大的小子。
“你给我跪下好好反省!”
严天擎顺从地跪了下去,他决定承受父亲的怒火,即使这是不合理的,对于他来说也是不公平的。他早就跟自己说过无数次,他是做哥哥的,他要以自己的方式维护家人。现在他要兑现给自己的承诺了,他愿意屈膝低头,不反抗,一个人担下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父亲关紧了门,又把踹翻的桌子拎到门口堵住,严天擎的余光看到了这些动作,心中不安,他意识到事态可能比自己想的更严峻。
只见父亲又来了,还看见父亲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条门栓,严天擎心里一惊,背后随即传来震动他全身的沉闷疼痛。他完全没来得及做好准备,突然捱了这么一下,嘴里不由的叫出一声,身体也不自觉朝前倾,旋即后领被父亲一把抓住,朝后一拽,把他拉回了原位。
接下来背上的击打真的如同狂风暴雨,打得他眼前发蒙,感受的到父亲的愤怒之盛。相较之下,赵先生用又轻又薄的戒尺责罚几下就如同蜻蜓点水,那手法真是温柔至极,只疼一时,远远不会伤筋动骨。这门栓的沉重和父亲盛怒下的力道,仿佛要透过他单薄的后背,穿过他的骨骼,再传到他的腹脏中,还像要废了他的双臂,他怀疑肩上的骨头都裂开了。
他不知道这种暴虐在身上持续了多久,可能很短,也可能很长,他的眼睛看不清东西,头脑也昏沉发胀,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耳中都是门栓击打下的沉闷声响。他什么都看不清,也什么都听不清,只觉得好像听到了母亲的哭声、姐姐尖利的叫,还有喊着什么的叔叔,但他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他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
接着耳中传来一声巨响,然后是嘈杂的脚步声,叔叔在高声说着什么,父亲终于停止了残暴的宣泄,严天擎也很快失去了意识。
严天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时分。所幸这一天是休息日,他还能在家缓一天。但他实在不敢在这卧榻之上耽误时间,又要考核了,他对这段时间的经义没有完全的把握,父亲回来了,他想考好些,让父亲心里稍微好受一点儿。
这么想着,他就挣扎着爬起来,想继续读书,先前不动还好,一动就感觉左臂抬不起来,支撑的力量一空,身体就往下栽,重新躺回床上。他的床并不软和,砸得龇牙咧嘴,背上的痛楚深入骨骼,让他心中咯噔一下,意识到自己可能伤筋动骨了。
又歇了一会儿,他小心地坐起来,慢慢活动上半身,检查自己的情况。除了左肩疼得厉害,左臂抬不起来,其余只要不碰,似乎都还好。他心里又凉了半截,考核中包括书法,左手抬不起来,书法要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