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时,有位自称是祖父朋友的中年人悄悄告诉了他实情。他祖父不是能力突出、有志向的人,倒也勤勤恳恳,为人质朴、正直,从未留下口舌。后来,他父亲接任,虽然也规规矩矩,但明显态度颓丧、消极,尤其是回家探亲过后,经常满口抱怨,令人听了厌烦,也一直没有交好的朋友。再后来,他弟弟来了,毛毛躁躁、风风火火、咋咋呼呼,看着人高马大,壮得像头牛似的,但为人处事不经头脑,极其幼稚,讲话也片面、极端,很不惹人喜欢。更不成体统的是,他弟弟还经常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小到从伙夫那里偷蒸饼,大到擅自动军需储备,拿别人兵舍里的财物更是家常便饭,被人撞破了,竟然还能自己生气在前,骂骂咧咧扯开话题,从不认错,也不道歉。
严天擎两只手撑住了额头,父亲的表现暂且不谈,就说弟弟吧,真是把他家的老脸都丢光了。可怜祖父战战兢兢做了一辈子人,形象被父亲逐渐瓦解,弟弟更是厉害,把祖父在军中的口碑完全破坏了。他接到的真是个烂摊子。
也难怪别人要说“偷”“盗”“贼”这类话了。纵使这里的纪律再散漫,人们也只是懒惰而已,沾上手脚不干净这样的事,不被戳脊梁骨才怪。
中年人又说:“而且,他走的时候连招呼都没打,就擅自跑回家啦,还卷了两套服装呢。后来是你父亲来信道歉、解释,承诺在期限内再派人来就任。大家都觉得没诚意啊,对你的到来自然不欢迎了。那几个人呀,跟你家差不多,也是世代从军的。其实大家都不喜欢这里的生活,无奈不能脱离军籍,只能一天天苦苦捱着。从你父亲开始,可以擅自替换他人过来,甚至你弟弟私自脱离,也无人怪罪。你说大家看着,心里能好受吗?”
严天擎点点头,表示自己能理解。
但日子不能一直这么过下去吧,就像他最初进书塾的时候,没有故意去听他人争执中的秘密,却在一段时间里成了四名借宿学生的眼中钉。如果没跟赵白做朋友,赵明冉的性情不良善,他不敢想象自己会遇到什么事。
这时候又该怎么办呢?现在没有赵白和赵明冉了,弟弟又惹了一身骚,自己该用什么办法摆平偏见?
没让他多思考这件事,那几个人的言行越来越过分了。他们已经开始明面上说“手脚和嘴巴都不干净,没有不‘吃’的东西”“盗窃世家”,不止校场上使绊子,只要随处看见他,不推一把、绊一下,也要讲几句刻薄的话。
严天擎终于忍无可忍了,在其中一人故意打翻他饭碗的时候,站起来朝那人冲回一句:“够没有!”
那人愣了一下,旋即夸张地笑起来,大叫着喊其他同伴过来:“哎,我说,你们快来看看啊,这狗贼,想怎么着,准备咬人了吗?怎么着,‘吃’了那么多东西,喂不饱你这狗嘴啊?”
“你们凭什么说我偷东西?我从没拿任何不属于我的东西!”
那几个人夸张地大笑起来,打翻碗的还过来推了一把,这次严天擎还手了,用了更大的力气推回去,把那人推倒了。那人正好倒在上次解释情况的中年人附近,中年人佯装发怒,一拍桌子,喝道:“够了没有?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在底层军官中,大概中年人算得上老资历,他一开口,其他人都不敢造次了。起哄的人扫兴地坐下了,看热闹的赶紧收回了视线,大家专心吃饭。那个摔了的家伙羞愤地爬起来,露出恶狠狠的神色,拿起自己的碗坐到远处去了。
严天擎也捡起翻在桌上的碗,重新要了一份饭。伙夫的大桶里只剩不多的饭食,就全都给了他,比往日多出半人份。如果知道后续会发生什么,他一定会感谢伙夫多给他铲的那两勺,那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后续又是懒懒散散的枪棒训练,午餐时跌倒的人没来报复,那些人却指使了一名膘肥体壮的大汉来镇场子。那壮汉的位置在严天擎前面,就像没有刻意为之,前半场操练是和谐的,并没有人跟他产生冲突。但是到了后半场,壮汉好像在一点一点挪动位置,慢慢离他越来越近。严天擎并没有留意到壮汉的站位,在操练快结束的时候,那壮汉借着一个侧身动作,猛然加大了动作幅度,一条粗重的杖子就朝着严天擎的腹部甩了过去。
只听到一声非同寻常的呼啸,眼前的黑影把西斜的黄色光线遮住了,严天擎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堪堪躲开了袭击。壮汉没料到他的反应如此迅速,偷袭不成功,恼火地大叫一声,两步上前又补上一棍。显然壮汉情急之下没有轻重,他的大步子离严天擎过近,距离也没估算好,一棍下去敲到了严天擎左侧上臂。
天气还残余燥热,操练早已让人汗流浃背,适才紧张,一滴汗液突然从额头滚下,掉进眼睛里。突如而来的刺激让严天擎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加上这次距离太近,他没来得及躲开,结结实实挨了一棍子,被打得龇牙咧嘴。
突然出现的这一幕让人们都呆住了,包括那几个指使壮汉“给他点儿颜色瞧瞧”的家伙也被吓到了。他们只是要壮汉吓唬一下严天擎而已,算是给他中午那“过激”行为的警告,不想那傻壮汉真打了,还打得那么沉重。
壮汉自己也愣住了,他只是其中一人手底的小兵卒,不敢不听长官的话,误以为“给他点儿颜色瞧瞧”就是动手。这时看到自己的长官正一脸惊讶地看过来,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意识到自己好像惹祸了。
壮汉正不知所措呢,再也忍耐不了的严天擎骂了一句:“你们够没够啊?是不是不正常啊,你们!有完没完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