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怂货

其它的伤者也乱七八糟地喊。

“小姑娘一手好女红,哪天也教教我……”那仆妇也喊。

大家都笑了。

一个个疼得吡牙咧嘴,头上冒着冷汗,面色灰白,伤处像在有刀在搅着一样痛,却都笑了。

周老大夫看看郁竹再看看田治辉,忽然失声喊道:“你可是姓田?”

田治辉擦把汗笑着拱手,手上还沾着鲜血没来得及洗掉:“不错,我姓田,这是小女。”

“田……小姑娘……就是你们治好了县令家老夫人的病?”周老大夫更激动了,从几个伤兵中间绕过来。

田治辉苦笑:“是的。侥幸而已。”

这下子周小大夫和小四也激动了,小四问道:“那……那写方子的瘦金体也是你们?”

“是,是小女的手笔。”

周老大夫笑道:“我在药铺看过临摩下来的那张方子,当真是挺拨峻峭风骨棱棱,当时就听说是个十岁的小女娃写的,正想着哪天去登门拜访呢,没想到今天就见着真人了!”

他拍拍药箱:“今天事情多,我得先去药铺配金创药预备着,等胡贼退了,必当登门拜访,与田兄弟研讨医技,顺便向女娃儿讨一张墨宝。”

田治辉谦虚几句,心下黯然,心说胡贼还不定能不能退呢,又想起自家药箱里也需要补充药物,谁知道胡贼的下一波攻击什么时候来,也得赶紧点去药铺。

不知什么时候,原本那个文质彬彬的田秀才,也变得豪爽大气,一边在仆妇端来的水盆中洗着手,一边同身边的伤兵开着玩笑。

几人出了后边安置伤兵的院子,路过前院时,外面的士兵正在吃饭,饭菜的香气随风飘过来。

刚刚见识了血腥的场面,田治辉一点胃口都没有,反而是郁竹前世适应了这种情况,闻着饭菜香味突然感觉有些饿了。

见他们出来,士兵们挪开地方,把路给他们让出来。

一个胡子拉碴的士兵笑道:“周老大夫给那帮没出息的治完了?”

周老大夫笑着答应:“治完了,别人都没出息,就你有出息!”

“这些家伙是真没出息,一个个叫得跟杀猪似的……”

“就是,治个伤叫得要死要活的,丢了我大庆朝官兵的脸面……”另一个长相奇丑的士兵道。

“得了吧,就你那脸面,丢不丢的也没什么,还不如丢了呢……”另一个大声笑道。

丑士兵被戳着痛处,便有些发怒:“男人丑些怎么啦,咱比得是军功,老子今天杀了两个胡贼!”

“不错不错,别看二狗长得丑,可人家力气大呀,杀两个胡贼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就是,哪像后院那帮怂货……”

后院一个伤得较轻的“怂货”恰好出来,听见这话不乐意了:“喂,换成你连我们也不如,那是钝刀子割人,疼着哪!再说了老子也没叫!”

这些年轻或不年轻的战士们互相开着玩笑,嘴里说得热闹的同时,眼睛里却不时地闪过惶惑无主的光。

一个年轻的战士哆哆嗦嗦地端着菜碗,筷子碰在碗边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战士面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嘴角长着细细的茸毛,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手,却还是忍不住哆嗦。

“柳明泉你哆嗦个啥,再哆嗦就回家跟媳妇哭鼻子去。”

“就是就是,怕啥哩,大不了一死罢了……”

“没有,我不是怕……我还杀了一个胡贼来……我把他从城墙上推下去了……”

“不怕你还哆嗦个啥……”

“我没哆嗦……”年轻的战士努力端好饭碗,然而越是紧张,他越是哆嗦得厉害。

周老大夫停住了脚步,看向柳明泉。

“他这是杀了人害怕,上次攻城战时我见过这样的,给他一碗酒喝了,塌塌实实睡一觉就好了。”

郁竹想起前世,她第一次随队出任务时,为了从毒贩的枪口下救出战友的性命,她杀死了那个持枪的毒贩。战斗结束之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每次闭上眼睛就看到满地的鲜血和那毒贩临死时的眼神。

最终她的队长带着她去了戒毒所,她亲眼看到那些被毒品所害的人是多么悲惨,回来后她喝了半斤白酒,睡一觉醒来,困扰着她很久的心理障碍,就那样奇迹般地好了。

年轻的士兵还在颤抖,他用力把身子靠在后面的墙上,却无法止住这种颤抖,他抖得那么厉害,让人担心会不会把他身后的墙抖塌了。

如果治不好的话,这士兵就废了……

颤抖的手怎么拿刀和刺枪,对一个士兵来说,这比杀了他还要难过。

气氛沉闷,人们不再强颜说笑,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有人端了一碗酒过来。

周老大夫正要说话,郁竹接过酒碗:“我来。”

她平端着酒碗站在士兵面前,士兵坐在地上,恰好和她差不多高,士兵慢慢地放下饭碗,颤抖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女孩子神情严肃,眼睛黑亮亮的,双手端着酒奉给他。

“谢谢你!是你让我们能在这里有尊严地站着说话,而不是沦为胡贼马后拖着的死尸。谢谢你。”

士兵哆嗦着接过酒碗,手抖得厉害,酒洒了不少在外面,他仰起头一口喝干酒,把碗扔在地上。

“值了!为了大家伙都能站着说话,杀胡贼!”

奇迹般地,他不再颤抖,年轻的手有力地握紧了手边的武器。

正午的阳光穿过云层照下来,明亮而灿烂,刺得人忍不住就流下了眼泪。

周老大夫也觉得眼睛酸涩,他很认真地看了郁竹一眼,仰起头让眼泪不要流下来。

这小姑娘好像很不简单。

也是,年纪轻轻就能写出那笔好字的小姑娘,又怎么会简单。

郁竹和田治辉回到家里,江氏和郁欢果然很听话地紧闭大门没有出去,他们叫开门进屋,饭菜早已经做好了摆在桌上。

“你们身上这血是哪里来的!”乍然见到两人身上的血迹,江氏吓了一跳,把郁竹拉到身边细细查看。

郁欢撇撇嘴,对于她不能去参于救治很是不满,连带着对母亲也不太满意:“当然不是妹妹的血,看她就不像受伤了嘛,还说得那么危险,不许我去。”

“姐姐果然好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