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何副将之后,薛东野脑门上的汗,也被骂出来了。
不过想想也是,就算拔来五千人,但以俞志国的德性,肯定是要克扣粮草的。
他们三千人的粮草虽然不多,但程岳不克扣,跟五千人也差不了多少。
再加上如今已算入夏,西北也是草长莺飞,野菜兔子都是有的。行军时抓一些,回头再到各地驻军借一些,粮草暂时还能支应。
想明白之后,心里有了底气的薛东野也不啰嗦,自去安排了。
但程岳却没见轻松,反而面色越加凝重。
他这一路直奔三川口,必要成为西胡人的靶子。前途艰难不说,俞志国肯定会因为这些士兵私自投奔自己之事,克扣后续的粮草。
而因为战乱,相信很快便会有流民四起。那些平日里藏头露尾的山贼强盗,只怕也会出来趁火打劫。
估计各地驻军的粮草不被西胡人抢夺,也要被这些贼人祸害,必是紧缺的。
如今春夏之交,就算还有百姓在坚持耕种,可等到长成,那也是秋天的事了,这么多人怎么坚持得住?
“拿纸笔来。”考虑再三,程岳提笔写了封信,与他请罪的奏折一起,命人送回京城去了。
石青不解,“主子为何不等有些战功再往京城送?到时要什么,只怕也容易些。”
程岳摇头,没有说话。
心中却是明白,等他有了战功,只怕克扣的人就会更多了。还不如趁着现在情况惨淡求求情,只望龙椅上的那位能顾念天下苍生,明白大义了。
半月后,京城先后收到前方战报。
谁曾想,西征军出师之后,仗还没打,先出了内讧。
先是程岳递折子告罪,说没管束好霍通,让他偷了令符,私自领兵出征,如今莫明失踪。
尔后俞志国的折子上也说,监军硬要充当急先锋,听说也是被人围困,行路艰难,全赖他在后头照应云云。
可因为监军这样拖后腿,所以影响到了他赶赴边关的速度。如今没能开战,尽快把西胡人赶出边关,可不是他的责任。
见了这两封折子,朝野之间,一时骂声一片。
皆说程岳是“书生误国”,当初就不该让他去当这个监军。如今闹成这样,可如何收拾?一面又同情俞志国,觉得他是生生被人拖累了。
消息传到后宫,淑妃越发得意。
有一回就故意把话说到宁芳跟前,结果当着永泰帝的面,宁书女当场就炸了毛。
“若说监军有误,那差遣监军之人,又当如何?”
这话实在恶毒,生生噎得后宫前朝,再无人敢作声。
程岳再怎样不好,也是永泰帝派出去的人。他不好,那是皇上老眼昏花,还是犯老糊涂了?
然后有那清醒务实的,譬如首辅王恽大人,便打断了朝中那些没意义的争吵,只跟皇上商议起后勤保障。
虽说大军开拔时已经拔付了一批粮草,可几万人的口粮,不可能一次凑齐。所以当务之急,还得有人押运粮草过去。
这么一问,朝中鸦雀无声。人人皆往后缩,不愿去冒这个险。
眼下局势不明,或者说很有些糟糕,万一去当了炮灰,谁能记得?
此时,京兆尹的府尹周大人站了出来,“臣愿保举一人。”
嘁!
还以为他舍生忘死,愿意前往呢,原来只是想推个替死鬼,但所有人还是专注的竖起耳朵听下文。
“臣保举的是桃县县令宁怀璧,此人有胆有谋,稳妥细致,押运粮草,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王恽不同意,“哪有派县令去押运粮草的?况且桃县又不产粮食。他来京城还不满一年,怎好又动官职?”
可周大人却坚持已见,“非常时候,当然要不拘一格选拔人才。桃县离京城极近,宁县令过来便利。况那县中之事并不繁杂,可从我府尹调一位推官去兼顾就是。”
这也太不要脸了。
又要人去送死,还想霸着人家的坑,太没道理了。
看不下去的户部尚书姜大人站出来道,“若要人去,好歹也得师出有名。不如调到我们户部任个主事,才勉强说得过去。”
可此时跟周大人交好的吏部尚书,于大人也站出来说,“桃县县令是从六品,户部主事是正六品。官员考核起码也要三年吧,宁大人才上任半年,这就升了一级,实在与朝廷规矩不合。”
姜尚书冷笑,“方才不有人说,非常时候,要不拘一格选拔人才,怎么这会子又讲起规矩来了?”
眼看还要吵闹,永泰帝忽地问道,“谢大人,你看如何?”
谢应台心中一跳。
京城府尹,吏部尚书周于皆是他的人,这会子皇上是疑心起他了吧?
再想想不过是舍一品官职,却能把宁怀璧往虎口上送,倒也不亏。
于是他道,“按理说,宁大人这样,确实没有升级的道理。但事有轻重缓急,依臣之见,不若将宁大人暂且调任户部,代任六品主事一职。待战事结束,视其功绩,再行定夺。皇上以为如何?”
“可。”永泰帝爽快点了头,大印一盖,把宁怀璧给调了。
可随后在桃县县令的任命上,却没有听从周大人的推荐,任用那位辛升乾大人,而是被今年的新科榜眼半道劫了胡。
那也是个世家子弟,且年过三旬,为人沉稳。
横竖桃县最大的毒瘤,那些皇庄管事们已经被宁怀璧打趴下了,这位榜眼就算做官没什么经验。但有家族相帮,在桃县当这个县令,也不在话下了。
只宁县令在转岗之前,给永泰帝上了一封奏折。
半点没提自己委屈,只是说起桃县的长远规划。建议朝廷取消外地客商入京的强买强卖,转而施行更为人性化的分级买卖制。
简单来说,就是将全县的果品按个头品相分出级别,不管是出自果园,还是百姓自种,皆一样售价。
这样就避免了百姓拿好果子私卖低价,冲击果园的高价。也不必担心果园霸市,弄得百姓不好售卖,怨声载道。
如此一来,衙门还可以根据销售情况,适当收取税金。一部分用以供奉皇家所需果品,一部分留在当地,用以修桥铺路,促进本地发展。
不得不说,宁县令这折子写得很实在,永泰帝看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人家一不谋私,二不谋利,马上都要走了,还留下这样一道奏折,那是真心想为了百姓做点实事的。
张家黑妮的命案告破之后,虽然四个案犯都已被处死,但当地贵族和百姓之间却产生了微妙而巨大的鸿沟。
从前抢夺果园之仇,如今害死幼女之恨,百姓们不说,却记在了心间,不知道哪天就会爆发。
说真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留这么大个隐患,永泰帝也是很膈应的。
而此时,宁怀璧这主意,恰好就是他个契机,施恩当地百姓。
永泰帝相信,只要有共同的利益,天长日久,总能让人淡忘仇恨。
况且,这主意损害到皇上的利益了吗?
没有。
损害到那些果园主的利益了吗?
也没有。
真正受到损害的皇庄管事们已经被打压下去了,象永宁长公主这样好不容易才拿回果园的实际持有人,甚至巴不得有人定好规矩,好照着执行。
省得没几年,底下那些新提拔起来的管事们又起了私心,闹出乱子。
所以他们在得知皇上有意让衙门统一管理果园售卖时,是无比支持的。至于要交点税费,比起他们实际能收回的银钱,那又算得了什么?
故此待宁怀璧离任时,全县百姓打着万民伞,浩浩荡荡过长街,一直把他们全家送到京城大门前。
因走了这么远的路,颇是辛苦,临别时,宁怀璧便拿出银子,想让盛典史回去请乡亲们喝杯茶。
可盛典史笑道,“大人不必客气,我和张书吏早跟乡亲们说好了,已经在乡里摆上了几十席,要请大伙儿吃饭的。”
宁怀璧再一想,把银子收回去了,“是该请客。任命的文书下来了吧?”
盛典史搓搓手,笑得红光满面,“托大人的福,下来了。回头等您安置好了,我和张书吏还要正式上门道谢的。”
宁怀璧那道折子最末,专程提了句。
本地张书吏及盛典史,多年协助治理桃县有功。且年富力强,精明强干,建议把他二人提拔留用。
原以为还要等些时候,没想到这么快就下来了。
张书吏和盛典史苦熬多年,终于从吏员,混到了正经官袍。
张书吏升任的是正九品主簿,盛典史升任的是从九品巡检。
而这两个官职,如果他们经营得好,按官场上默认的规矩,日后是可以传给儿孙的。
所以宁怀璧道了恭喜,也没有推辞他们说要上门拜访道谢的好意。
跟相送的乡亲们鞠一长躬,他进京城了。
不是他不愿意带乡亲们认个家门,实在是无力招待,甚至请大家进屋喝碗水都不容易。
皇上虽调了他的官职,却好象忘了给他安排一个住处。
桃县毕竟是郊区,县衙后头虽小,毕竟独门独院,一家子可以勉强住下。
可京城地贵,象宁怀璧这样的低级官员只能安排个单间,否则就得自行想办法租房买屋。
于是宁家只好暂时又搬回了离英王府不远的那处小院,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毕竟此前是以亲戚身份借住还说得过去,可如今有了正经官职,就不太合适了。
可京城的房子不仅又小又贵,像东西两城好地段的房子还特别难租,宁四娘正想着要不要干脆搬到城南城北那些稍偏远的穷地方去住时,一个老太监主动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