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来了,
那飘泼般下个不停的大雨,也渐渐停了。
否则,人们怎么可能听到梆子的声音?
但这份清静,并没能让人们安心,反而因随之而来的,撕裂黑夜的一道闪电,和震人心魄的滚雷,让人更加担心了。
轰隆隆!
仿佛天地动怒,又仿佛冥冥中的苍穹,在昭告着什么。
后来,有很多人说,看到那晚在皇宫后方,有一大片红色祥云笼罩。
但此时的程峰只记得,原本停了的雨,又开始噼里啪啦的落下。
不,那不是雨,下的是雪珠子。
就算被这雪珠子打得脸上又冷又疼,但所有人都莫名松了口气。
因为这才是冬天应该下的。
然后,雪珠子渐渐凝结成白色的小雪花,小雪花又凝结成大片大片的雪花,无声落下。
当天色渐渐明亮起来的时候,便如厚厚的雪白绒毯一般,掩盖了世间一切丑陋。
瑞雪兆丰年。
这算是老天爷要变好的兆头吧?
这一刻,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心里都是一样的期盼。
而此时,在宫中一夜未眠的程岳,快急疯了!
昨晚,在他提出作赋祭天的请求后,果然被通过了。
那小太监大概是皇上的人,后面还领出了圣谕,把他带到钦天监去了。
但此事也能见出六皇子的无能,竟然连问都不敢来问一声,让程岳原先准备好的说词,全都没有了用武之地。
只是程岳的目的还不止于此。他得去找他的小王妃啊!
在钦天监祭祀时,他就总觉得眼皮子一直在跳,似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尤其当子夜相交,新旧年交替之际,他更是心乱得厉害。
好容易捱到天光微明,那位红衣宫女,水三娘借着送早饭的机会,再次找到了他。这回,却告诉了他一个惊人的消息。
他的小王妃,从昨晚就开始在生孩子了!
水三娘原本也是不想说的,因为按他们原本的计划,是不管宁芳死活,只管把孩子生下来,就逼程岳造反。如果程岳不肯,就直接把孩子送出宫去,再打着孩子的名义,争夺皇位。
但是负责此事的沈继,也就是木十一在进了密道之后,整整一夜没有半点音信,他们也开始慌了。
宁芳死了他们不在乎,孩子出事可怎么办?
他们的计划要怎么进行,后头的人要不要接应?
还有沈继,他可是水三娘的亲外甥,要是他出了事,自己可怎么跟姐姐交待?
事不关己的时候,人人都可以高高挂起,但若关系到自己,谁都不能免俗。
看水三娘一脸焦急,程岳简直想冷笑!
之前陷害他小王妃的时候,怎么没见这些人担心?反倒是现在,知道着急了。
暗暗吸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躁与怒火,程岳问,“现在不能派人从密道进去?如果不能,还有什么别的通道?”
水三娘为难道,“那条密道因怕人察觉,早改过机头了,只要进去之后锁上扣板,外头人是进不去的。属下也是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唯一,唯一的办法……只能从假山那头想办法。”
程岳总算知道,她们为什么来求助自己了。
五龙假山,因被赋予了镇守龙脉,吸收日月天地精华的使命,说是宫中禁地也不为过。
这是除了皇上亲自下旨,没有人可以踏足,甚至接近的地方。
违令者死!
若是天黑,水三娘她们还能想想办法。可如今天已经亮了,假山就在一片开阔的湖面上,四周无遮无挡的,什么都没有,让她们可怎么过去?
程岳闭眼,定一定被气得发疼的脑仁,“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水三娘很着急,“那……”
这算是个什么意思?
程岳闭着眼睛不看她,“趁我还没发火,退下!若是回头有用到你的地方,我再唤你。”
水三娘到底理亏,不敢啰嗦,放了一朵绢花在桌上。
“若王爷有何吩咐,只管把这朵花挂在窗边那株腊梅盆景上就是。”
程岳挥了挥手,不欲多言,脑子里却急速运转起来。
他要用什么理由,才能说服皇上,肯让他去五龙假山那里祭祀?
等把宁芳弄出来,又有什么理由,能让皇上接受,她是被人陷害,才被带到那里去生孩子的?
可出生在宫中最神圣的龙脉之地,别说一个多疑的帝王了,就算是个通情达理的帝王,谁能容忍?
想想水三娘她们干的蠢事,程岳活剐了他们的心思都有了!
“王爷,王爷!”
程岳睁眼,就见钦天监的袁大人,略为难的站在他跟前。
他乃是道家出身,祖传三百余年观天文星象,地理山河的绝技,颇有几分真本事。虽为人胆小怕事,见风转舵了些,却也没怎么害过人。算是宫中,不好不坏的一个普通人。
“袁大人,这是怎么了?”
袁大人看看左右无人,且门口还有自己的心腹徒弟把守,这才凑到程岳跟前,扑通一声跪下道,“求王爷救我!”
程岳忙道,“天官大人快请起来,这是出了什么事?”
袁天官含着眼泪,低低道,“四皇子,四皇子刚刚服毒自尽了!”
什么?
程岳惊得差点跳起来,“他,他如何会自尽的?”
昨日的宫宴上,虽然四皇子被揭发出来跟容贵妃早有勾结,但献给皇上的那壶毒酒却没有证据表明,是他指使的。
当时四皇子也在大喊冤枉,皇上虽然生气,却没有砍他脑袋,还把四皇子送到钦天监来看管了。
这其实也是对他变相的保护。
因为钦天监历来在宫中并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只听皇上吩咐。
而袁天官也是挑了得力的弟子,精心照看着四皇子,唯恐他在自己的地盘上,会出意外。
可饶是如此精细,今早徒弟去送早饭,却发现四皇子已然服毒自尽。
袁天官说起这事,真是一把辛酸泪,“世人皆知,水银这东西是我们道家练丹常用之物,我那宫里自然是有的。可刚刚发现出了事,我已经让全宫上上下下细查了一遍,并没有水银丢失。可四皇子服的毒药,偏偏就是水银。这到底是谁跟我结了仇,要如此治我们全宫上下于死地?”
“王爷,您是公认的京城第一聪明人,您能帮我们想想法子,洗涮这个冤屈么?”
程岳一听,就知道袁天官说的是实情。
如果永泰帝死了,袁天官还有可能会被某个皇子收买,干这样贼喊捉贼之事。但永泰帝明明活着,他干嘛要下这样的重注,去帮一个有可能会赢,也有可能会输的皇子?
“不好!”程岳忽地脸色一变,站了起来,“皇上当时除了四皇子,好象把七皇孙也扣了起来吧?”
就因为当时七皇孙帮四皇子说了几句好话,也被迁怒了。
袁天官道,“是啊。不过七皇孙没在我这儿,他被送到妙法寺去了。”
人要在那里出了事,可跟他无关。
况且那里的和尚可是他的竞争对手,袁天官现在自己倒了霉,自然也不愿意别人好过。
程岳道,“天官大人,请您想一想,如果四皇子已经死了,无论我怎么证明你是无辜的,但他毕竟是死在你这里,你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但如果此时,你能戴罪立功,救了七皇孙,是不是能让皇上多开点恩?”
袁天官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那我这就去妙法寺救人!”
可他胆小怕事惯了,转念一想,又生怕程岳说得不对,自己扑个空不说,还罪责更重。于是抓了程岳,“那就劳烦王爷与我走一趟了,回头还得您替我证明清白!”
程岳正愁没机会出去,反抓了袁天官道,“快走!天官再派个人,赶紧去皇上那儿报个信,就把四皇子被毒杀的事情据实以告。那人既能毒害四皇子,说不得还会来毒害皇上,请皇上一定要多加防范!”
袁天官原本有些不乐意,可一听程岳说,四皇子不是自尽,而是“被毒杀”,顿时眼睛亮了。
“王爷说得极是,四皇子就是被毒杀的!”
若四皇子不是自尽,而是被毒杀,就不能说是他们监管不力了。就算还是要罚,罪责也要轻得多。
可惜,他们到妙法寺,还是晚了一步。
当妙法寺的主持方丈听说四皇子出事,吓得亲自拿了钥匙,带他们去看七皇孙时,七皇孙也毒发了。
用的是妙法寺的和尚们,画壁画抄经书用的朱砂。因为是宫中贡品,给七皇孙服用的朱砂更纯,毒性也更强。所以他们到的时候,七皇孙已经口吐白沫,昏迷不醒了。
但好在还有气!
妙法寺的和尚赶紧让人去请太医,还格外点名,“请乔太医来!”
谁都知道,宫中这位太医最擅治毒。
可乔太医来不了了。
他也被人下了毒,是食物中毒。
下毒之人知道,寻常毒物毒不倒乔太医。故此买通宫人,给乔太医送了一份没煮熟的豆子汤,弄得乔太医是上吐下泻。别说来救七皇孙,就是皇上紧急召他去侍奉,他都走不了。
看着紧急赶来的太医,只能用催吐的办法,暂时保住七皇孙一口气,程岳心中无限悲怆。
这就是大梁皇室的儿孙,这就是永泰帝历练儿孙的结果!
四皇子死了,
七皇孙就算能活,估计也要被折腾掉半条命了。
而六皇子——
“六皇子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