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妹妹!”
一个素颜的宫装女子,挟着寒风和少许雪花闯了进来,是许久没见的宁萱。
在门口使劲跺了跺脚,掸去身上的雪花。她解下斗篷,麻利的走在盆边用热水洗了手,掏出一盒油脂抹了抹,便带着一身药味,快步坐到了宁芳床头。
“王爷您把孩子抱开些,妹妹你别急,让姐姐来帮你!”一面说着话,她一面就更加专业的替宁芳按摩起胸口。
“这天下当娘的,就没有不能哺乳的。你这会子别急,想想小三儿还等着你养活呢,你能不给他吃的?”
宁芳象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抓住了她的衣袖,“大姐姐,你说小三儿还有救?真的能活?”
宁萱温温一笑,话虽不重,却格外的有力量。
“当然!婶子生了你们四个,有一个没养活的吗?就是顺哥儿,都伤成那样了,不也在好转?你还不知道吧,我如今常去看他,他现在听我说话,手指头都能动了。我知道,他心里头是明白的,只是醒不过来而已。咱们宁家的孩子都命硬得很,既活下来,就没有养不大的!难道,你们这爹娘的,反倒没信心了?”
“对对对!”程岳少见的也激动起来,“大姐说得对,咱们程家的孩子,也命硬得很。我小时候也是体弱多病,当年去到上溪村时,几乎以为活不了了,不也活过来了?既然我都能活,咱们的孩子,也必然能活!”
他有了信心,宁芳也狠狠抹去眼泪,“就是!小三儿还在呢,我这个做娘的就不能放弃!娘当初为了我们,连死都不怕,我怕什么!”
宁萱继续跟她鼓着劲,“这就对了,你醒来吃了东西没有?”
没呢!
程岳如梦方醒,“快快快,给王妃拿吃的,快些拿吃的来!”
孔雀也行动起来,很快给宁芳摆了一桌子吃食。可宁萱看过,只选了碗最朴素的红糖小米粥让她吃。
这,这不够补吧?
程岳很担心,却见宁萱又神秘兮兮的掏出颗黑乎乎的药丸,让宁芳服下。
“这是我在太医院一本古书上看到,捣鼓出来玩的,听说发奶有奇效。原本想着,回头等你生了孩子,给你家奶娘试试,如今倒让你尝个鲜了。只这药丸与一应荦食相克,只能辅之五谷,你愿意试试么?”
宁芳毫不犹豫,一口把这药丸吞了,又强迫自己,连吃了三碗红糖小米粥才罢。
说来也怪,自她吃了药后,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她就觉得被宁萱按摩的胸口又涨又酸,似有东西要流出来,但就是差那么一点点。
此时,她也顾不得害羞,且宁萱也不是外人,便如实说了。
宁萱想想,“那去抱大郎抱来,让他替你吸吸。”
乳娘很快抱来孩子,只大郎还睡着呢,很不愿意醒。
宁萱笑道,“如今为了你弟弟,可要你这当哥哥的受些委屈了。”
她左右拍拍孩子屁股,把大郎闹醒了。
小孩儿起床气还挺大,极不耐烦的在宁萱怀里扑腾,扯着细嫩的嗓子就开始哭。
程岳宁芳瞧着都挺心疼,只等宁萱把大郎放进宁芳怀里,让他吮住宁芳胸口,这小东西才吭吭唧唧的收了眼泪。
可他努力了半天,小脸都憋红了,还没吸出一口,又瘪着小嘴想哭了。
宁芳急道,“怎么还不行?怎么还是不行!”
宁萱稳稳道,“你别急,越急越是出不来。你放松,闭了眼,多想想孩子吃着奶,一个个长得又白又胖,都围着你格格笑的模样。只你这一回生三个,回头我这做大姨的,每年红包钱得随出去多少?这便宜你可占大了!”
宁芳原本又急又慌,就算闭了眼,努力想象着宁萱所说的画面,但还是心神不定。可听宁萱最后这么一说,没忍住噗哧一笑了出来。
她这心神一松,便只觉胸口有股热流涌动,再低头一看,大郎已经吸出淡黄色的乳汁,正努力的大口大口吞咽呢!
“出来了,真的出来了!”宁芳简直喜极而泣。
但宁萱却笑叹了口气,“只大姨又要做坏人了。大郎啊,回头大姨给你包两个大红包。不哭不哭,再努力一下哦!”
她说笑着,手脚轻快的将刚尝到滋味的大郎抱开,在他要哭之前,把他挪到宁芳胸口另一边,让他去继续努力了。
空下来的这边,不等她吩咐,程岳就抱着小三儿,急急送了上来。
不知是不是母子天性,还是求生的本能让这个孱弱的孩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迸发出强大的生命力。
原本奄奄一息,在乳娘那儿,死活吃不进奶的小三郎,终于在自己母亲的怀里,吃下了人生第一口奶。
“他,他吃了!他能吃了!”宁芳激动得泪光闪烁,就连程岳的喉头都哽咽了。
“太医,快去请太医!咱们小三儿能吃奶了,他能吃奶了!”
宁芳拉着宁萱的手,满心的感动,“姐姐,还好有你,还好有你!”
宁萱笑着帮她托好两个孩子,“我就说,我学医还是有用的吧?”
简直是太有用了!
程岳才想也说几句感谢的话,宁萱却对宁芳道,“实告诉你,刚才给你吃的药丸,根本不是什么古方,就是宫中调理产后虚弱的乌凤丹,我方才就是哄你呢!等回头太医来了,再给你细把把脉,好生开几个方子调理一下。否则你这一生三个,可着实亏虚得狠了。”
程岳连连点头,宁萱这个谎撒得实在太好了。可以说,简直救了他家小三儿一条命!
他当即决定,“小三儿的命,是大姐救回来的,往后他的小名儿,就叫念姨吧。”
要永远感念姨母的恩情。
可宁萱连连摆手,“不必不必,我不过是举手之劳。该怎么起名,还是按你们家的规矩来。”
但程岳正色道,“这举手之劳,却救他一条小命。再说我们王府才几代,哪有什么规矩?大姐不必客气。”
宁萱还想推辞,宁芳却道,“姐姐要是觉得念姨不好,也可给小三儿另起个小名儿。但无论如何,这个名字得是跟姐姐有关的。”
看她眼睛微眨,如闺中小姐妹们说私房话的模样,宁萱心中一动,才猛地记起,这妹妹生下三子的传说,如今在宫中已经被渲染成什么样了。
如果太过正式的命名,恐怕反倒招人忌恨,倒不如随手起个小名,护孩子平安。
于是她想想笑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嗯,我名萱,萱草,又叫忘忧草。你们若一定要说,小三儿是我救活的,那我便愿他一生无忧,叫无忧可好?”
程岳在心里默念了几回,再看一眼在宁芳怀里吃了几口,又开始打瞌睡的老大,“那大郎便叫无怨吧。”
宁萱一愣,若说想跟弟弟名字照应,可以有很多美好的字,为何程岳对自己的长子,会用到一个怨字?就算是小名,也有些不雅吧?
可宁芳却能体会到程岳的深意。
无怨。不管日后遭遇到什么波折,都不要埋怨命运的不公。就好象英王府,遭遇这么多的不平事,还是没有怨恨。
皇上听了,是不是也会高兴一些?
于是,她给老二也起了个小名,“那二郎的小名儿,便叫无悔了。做大哥的,要处处给弟弟们当榜样,自然不能埋怨。二郎既是哥哥面前的弟弟,又是弟弟面前的哥哥,说来最是吃亏,可谁叫他自己第二个出来呢?希望他日后,凡事不要后悔。至于小三郎,身子弱,别怪我们做父母的要偏心一些。我只愿他平安长大,没有忧愁就好。姐姐起的名字,果然是极好的。”
看他们夫妻相视一笑,竟是玩笑间就将三人小名定下,宁萱有些明白,又有些不大明白。不过夫妻二人眼中对三个孩子的回护之意,却是同样的坚决和浓烈。
宁萱便也不多想了,“二妹妹你好生歇着,宫中快宵禁了,我还得回药房去。明儿有空,我再来看你。”
等她走了,夫妻两个十指交叉,将手握在一起。
程岳道,“你和孩子,都会好好出宫的。”
被扣在宫中的皇亲国戚,都被放出去了。就连中毒昏迷的七皇孙,都被王兆儿接出了宫外。只有他们一家,象是被永泰帝遗忘一般,留在了太医院里。无人敢提。
他是在忌惮三个孩子出生的传说吗?
但不管怎样,哪怕要拼上自己一死,程岳都要送妻儿平安出宫。
可宁芳眼里似是跳着两团火,坚定的答,“我们一家,都要好好的!王爷,有件事,我想请你同意——”
可程岳一听,立即摇头,“这,这不行!”
可宁芳坚持道,“这是目前唯一能解王府困局的办法了!但我也只能想到这些,更多的,还得你来周全。”
程岳看着小妻子瘦削的下巴和乌黑的眼,眼中有着浓浓的心疼,“可这也太苦了你了!”
宁芳微笑着摇头,“我不苦,真的。只要能让孩子们好好的,我这个当娘的就不苦。”
深宫幽寒,在这冬天的雪夜里,越发清冷寂寞。但夫妻两个相依相偎的身影,却格外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