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中,不知跑出多远,眼前一道河流乍现,嗓子冒烟欲火焚身的寒花笑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不假思索地奔到河边,不顾夜风冰冷,一头扑进水里,竟完全没有意识到寒冷,猛往深处潜去,当一息将尽,渐觉诸魂归体,百骸通畅,头脑稍稍恢复清晰,这才一踩水,钻出水面,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定下心神,四处张望,月光正好,四野轮廓看得很是清晰,似乎已在信都城外,荒野之中,看不到任何建筑,不由苦笑,方才彻底迷糊,天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信都城?
客栈发生过的事情依稀记得,想一想便要羞死人来,索性不去想它,下意识将头潜入水中,乱游一气,到气竭,重新钻出水面,胡乱抹一把脸,仍觉丢人,不由怪笑几声,聊以解嘲。
笑声未绝,灵觉倏忽一跳,隐隐觉察有人正偷窥于侧,循知觉望去,这才发现几丈开外的岸上,竟鬼鬼祟祟地坐了一个人儿,一双脚在水中荡来荡去。寒花笑一时怔住,忘记踩水,身体往下一沉,很灌了几口水,才手忙脚乱地浮回水面,乱咳一气。
那人见寒花笑狼狈样子,忍不住叽叽咯咯地乱笑起来,竟是小女孩声气:“喂,仁兄,你很喜欢泡在我的洗脚水里么?”
寒花笑一时无法摆脱被人偷窥去许多私密傻样的尴尬,迟钝地:“这是你的洗脚水?”
小女孩抬起脚来,示威地晃一晃,当做回答,继续:“你知道我是谁么?”
寒花笑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懊恼,心想我管你是谁?东张西望,先判明一下方向,打算溜之大吉。
黑咕隆咚的看不真切,小女孩大概以为他在摇头:“不知道是吧?我告诉你好了,我叫劫念莼。”
似乎听谁说过,脑袋还是不好用,想不起来,寒花笑很有礼貌地运用套词:“久仰久仰。”
劫念莼:“久仰我什么?听口音你是关西人是吧?蛮虚伪的,明明没听说过,乱说久仰,不过,我爹你肯定真的久仰,他叫劫燕然。”
寒花笑差一点就想起来了:“劫老前辈,我果然是……”
劫念莼早已拍起巴掌:“三句了,三句了!”
寒花笑进水的脑袋豁然亮堂,一下子想起左言迟昨夜的交待,脑袋嗡然而大:乖乖我的娘,连面貌都没看见,稀里糊涂说三句话就中了彩头,真要给劫燕然杀了,自己一定是最冤枉的一个,多亏劫燕然不在的样子,自己没看清劫念莼样子,想必她亦看不清自己,只需逃之夭夭,便可以当是做了一场噩梦,醒来一切美好如初。
念及此,哪里还敢耽搁,翻身一个猛子扎到对岸,劫念莼清脆的嗓音传来:“喂,你不许跑,跑了我叫爹杀掉你全家。”
寒花笑全家就他一个,焉有不跑之理,爬上岸,不敢答话,胡乱判断着信都城方向,飞奔出去,一边留神四周动静:劫燕然不在附近只是初步想法和美好愿望,既然只有这么一个爱女,他似乎没有道理任劫念莼独自一人深更半夜地待在荒野河边。
奔出不到一里地,前方一声冷笑,一道黑影闪现,拦住去路。果然不出所料,劫燕然果然隐身附近,且不愧是老前辈,神出鬼没地一现身便死死地卡住了他的去路,令他无论进退都极不舒服。
劫燕然在月光下显得无比阴骘,一身黑衣更增添几分险恶,背上一口黑魆魆的大刀,面目有些模糊,目光凶狠,与想象中的劫燕然相去不远,只是年纪有出入,看上去大约三十几岁,不过高手们保养得宜,外貌显得年轻亦属正常。
寒花笑刹地止住去势,一脸冤枉,展开外交:“前辈明察,我又不认识令嫒,再说亦没有说上三句话,只有两句半呢。”
黑衣人幽黑的瞳仁利刃般射来,充满了杀机,很慢很慢地开口,声如夜枭,格外刺耳:“什么两句半三句话?”
春药的劲头逐渐减退,寒花笑神志在恢复当中,稍稍稳定心神,蓦然想到劫燕然号称河朔第一剑客,扛着把大刀算是怎么回事?莫非是认错人了?一定是弄错了,听他问话口气亦不对:“对不住,我吃错药呢,刚才在胡说八道,先生不要见怪。”不是劫燕然的话,这黑糊糊的家伙又会是谁,凭什么杀气腾腾地拦住自己去路?
黑衣人冷“哼”一声,懒得追问,直奔主题:“你是不是叫寒花笑,‘凉州七侠’里排行第七?”
寒花笑一懔,这黑家伙显然不是劫燕然,却摆明冲着自己而来,其凶态不像是恤老怜贫送温暖来也,傻子这时候都不能老实:“什么寒花笑?不认识,先生认错人了。”
黑衣人:“不是就好,那老子可以放心宰了你。”
看来很多事情与老不老实无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寒花笑心知无法蒙混过关,认为有必要恢复一下身份:“等等,其实,我是。”
黑衣人一副“早知道你是”的表情:“你多大?”
寒花笑刚吃了不老实的亏,觉得还是老实些好:“虚岁二十三,尚未婚配。”
黑衣人:“你那六个伴当多是十七八岁吧,怎么你倒是老末?”他眼光倒是不错,除了左言迟,另外五人中最长的哥舒成亦不过二十岁。
药力消散,寒花笑头脑越来越清醒,隐约猜到黑衣人身份,不便说明真相,信口胡诌:“我们河西人尚武,结义都论本事排序,我本事最不济,没有办法呢。”
黑衣人阴险地冷笑:“少在包大爷面前装神弄鬼,你个兔崽子刚才跑得飞快,老子一时大意都没跟上,你那几个伴当哪个有这般身手?老子眼里不揉沙子,早看出你才是他们老大,怕老子拿你开刀,装老末想蒙混过关,是吧?”
果然是冀州另一个怪物:包容之!
寒花笑简直有些佩服他的想象力,欲辩无语,讨饶:“包大爷,我怕了你,放过我好么?我真的就是个没用的废物,就是胆小才跑得快,不值得你老人家动刀呢。”
包容之狞笑:“老子刚想回去睡觉,你个兔崽子又跑回来撞到老子刀口上,是老天要你小命,少废话,拔剑!”
寒花笑心中叫苦,都怪自己方向感太强,原路奔回,哪怕稍稍偏离,都不会碰上眼前怪物:“我不拔尖呢?您先生声名赫赫,总不好意思先拔刀对付我这个无名小辈是吧?”
包容之用行动回答,翻腕掣出背后战刀:“又没人看见,老子先动手怎地?”刀鞘黢黑,刀片同样黢黑,黢黑的刀片毫不客气地斫向寒花笑。
寒花笑惊呼一声,翻身便跑,比来时跑得还快。他的轻功和胆量相反。这亦在情理之中,胆量越小,轻功越好,利于逃命。包容之在尚武的唐周帝国游走多年,从没遇见不战而逃的事情,稍一愣神,拔腿追去,他的刀法强横霸道,罕有敌手,从来用不着逃跑,轻功上花的心思极少,哪里追得上寒花笑,片刻便给甩开数丈,气得破口大骂。
寒花笑逃命要紧,一语不发,奔回河边,对面劫念莼居然还没离开,见他又跑回来,鼓掌欢呼:“回来咯,回来咯,你别怕呀,我爹又不在,给你开个玩笑就吓成那样,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交个朋友好不?”
寒花笑哪有心思理她,一个猛子又扎回她的洗脚水里,不敢往对岸游,奋力击水,顺流而下。出数里地,两岸地势渐渐复杂,估摸着包容之无法沿岸追踪,再游出一段,才放下心来,已是精疲力竭,选一处安全所在靠岸登陆。
月色苍凉,夜风凛冽,寒花笑多亏自幼坚持冬泳,颇能忍受出水的奇寒,三两下脱光衣服,拧干水,先将底裤穿回,用树枝将其它衣服晾起,然后缩到一株树下,结跏趺坐,运功御寒。殊不料,真气甫动,未散尽的春药药力又被激活,反攻倒算,下身东山再起,欲火乘虚而入,惊得他赶紧一跃而起,再不敢胡乱运功,唯有抱紧胳膊,努力分散注意力,抵抗孜孜不倦的欲火。
卷土重来的药力毕竟不如先前猛烈,寒花笑思维不至于混乱,际此猜到是着了人家的春药,问题极有可能就出在王子富给自己倒的那杯茶里,令人费解的是大家没怨没仇,王子富上来就给自己一杯春药是何道理?哥舒渭亦非常可疑,神神秘秘地叫自己把王子富骗出来,却不肯说明缘由,问题一定出在这里。
欲火一波波袭来,寒花笑有够难受,认为有必要采取措施,没有解药,又不能运功排解,唯一办法只能是吐了,效果好坏不去管它,总比干瞪眼什么都不干好些。拿定主意,他弯腰伏下,将手指伸进喉咙一抠,引发一阵呕吐,再到河边就着河水洗一洗嘴巴,漱一漱口,再抠,再吐,折腾好一阵子,连苦胆水都吐出来,丹田欲焰果然渐渐平息,比较可以忍受。
寒花笑昏天黑地地再用河水清洗干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相信倒霉的一天将随这一口长气烟消云散。待要转身,灵觉倏忽一跳,背后杀机陡现,凛冽刺骨,瞬间便将他包围锁定!
猛回首,月下,一领洁白的长衫孑立丈外,三十出头的年纪,朦胧的面孔应该很英俊亦很冷漠,布满了憎恶,眉宇似乎微微地挑起,手中利剑虽在鞘中,剑气已夺鞘而出,悄然布局于寒花笑周身要害。
一个名字毫无道理可言地闯入寒花笑脑海:百丈冰!
这样,就完美了。前天夜里,左言迟提到的冀州三怪,他曾自信地做出研判,认为自己永远不可能招惹上任何一个,不料,仅仅一个时辰,他的研判便被彻底颠覆,稀里糊涂地招惹上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如此壮举,他的运气真他妈的好得无边无际!
寒花笑一如既往地想到了逃跑,今晚他已成功地溜了两回,可惜刚才吐的太认真太干净了,浑身的力气差不多亦吐得精光,榨干全部的潜力怕亦未必能跑得过百丈冰。百丈冰体态轻盈,很适合练习轻功,一看即知,速度绝对一流。
寒花笑无法可想,展开临阵外交:“我不是故意的,会清理干净呢。”说到做到地用脚拨土,试图掩埋罪证。
百丈冰无动于衷地盯住他,就像在盯住一具尸体。
寒花笑明白外交失败,放弃掩埋行动,小心地向衣服靠拢:“我穿上衣服哈,不雅像呢。”要跑亦不裸奔,要打亦不裸斗,光膀子不是他的风格,虽然他肌肉匀称,赤膊很有可观。
以前所未有之快,寒花笑穿上衣服、套上靴子,瞥一眼百丈冰,后者仍一动不动,冷冷地看着他。他很有礼貌地小行一礼,明知故问:“请问,先生怎样称呼?”一脸友谊中,突然转身,兔子般窜起,延河岸向前奔去。
衣服没干,穿在身上颇很舒服,靴子则更湿更别扭,何况精疲力竭,他的速度大打折扣,完全达不到理想境界,才奔出十几丈外,背后危机已迅速逼近。百丈冰身形如幽灵般荡起,速度快到毫无道理可言,顷刻便追到身后,手中银光一闪,一柄利剑乍现,狠狠刺向寒花笑后心!
往下的一个瞬间匪夷所思,寒花笑猛地刹住身形,以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姿式奇妙地将前进之势倏忽化为后退之势,速度浑然不变,霎那间以一个稍偏的角度反撞入剑网之中,因隙就罅,扑进百丈冰怀里,令其利剑顿时用武之地,双掌直取百丈冰的两肋。百丈冰完全轻敌,略无防备,骤变下,了无佳策,唯有激起全部本能聚集些微力量于空闲的左手,勉力护住中心与左翼,百战之余的经验却已懊恼惊恐地明白大势去矣!防空的左肋在下一个失控的瞬间被轻轻拊击。寒花笑对穿而出,扬长而去。
好半天,百丈冰始回过神来,惊魂甫定,才发觉自己并没有受伤。寒花笑手下留情,放了他一马。
原因,他隐隐猜到。
寒花笑飞奔中,亦相当迟钝地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没有打算留情的,只不过他极度敏感的右掌触及了一处相当绵软的落点,绵软得异乎寻常,使他本能地在最后一瞬撤回了掌力,至此才反应过来,那个位置的那种绵软不属于男人,百丈冰,女子是也!
回到“豪客来”已是深夜,店门紧闭,寒花笑不愿惊动店家,悄然翻墙进去,正拟潜回自己房中休息,忽觉有些不妥。略一思忖,悄然来到马厩。王子富的两骑白马已不在厩内,大概他们明白失风,连夜潜逃,但不见的却不光是他们的两骑白马,哥舒成等六人的坐骑亦不见踪影,厩中只剩下他那匹瘦骨嶙峋的战马。寒花笑忐忑地折往哥舒成客房,人迹杳然,不用去另几个的房间,亦知他们全都离开,毫无疑问,李谢羽已将自己的罪恶行径告诉他们,他们是不屑再与自己为伍,连夜离开。会想起当时情形,他顿觉无地自容,梦游一般回到自己的客房,一头倒下,羞愧难当地胡思乱想着,直至昏昏沉沉地睡去。
被饿醒过来,天已大亮。寒花笑这才想到自己囊空如洗,连馒头都买不起一个,盘算着哥舒成他们会不会于盛怒之下,没替他结清房钱,下床,心虚情怯地来到饭厅,一眼看见老板。老板亦看见他,笑着迎上前来:“寒爷,左爷几位昨夜有急事先走了,临行交待我转告寒爷一声,让寒爷自己保重,有事可去军营找寻他们。”
寒花笑心头一块石头落地,乐观地推测李谢羽或许没把昨夜发生的事情告知哥舒兄弟和左言迟,他们只是碰上什么紧急事件才会匆匆离开。留意老板神情,房钱显然没问题,寒花笑不由生出更高的期盼,有心询问老板,办事周到的左言迟有否给自己留些盘缠,又难以启齿,旁敲侧击:“左先生可曾留下什么东西?”
老板赶紧摇头:“小店赤诚待客,绝不敢截留客人的货物,不信见到左爷一问便知。”
寒花笑大失所望:“随便问问呢,没有别的意思。”离开老板,信步走到昨日晚饭的桌前坐下。
伙计迎上来:“寒爷,想吃些什么?”
寒花笑饿得厉害,良心丧于困境,说不得许多,先填饱肚子要紧:“两个大馒头,一碗粥,一碟咸菜。”
伙计应一声去也。都是现成东西,片刻端上来。寒花笑下定决心,抓起一个馒头猛咬一口,拉开白吃的序幕。这是他第一次干此勾当,心虚气短,都不敢看人,完全没有留意到一名和和气气的中年汉子恰在此时走进饭厅,略一观望,便向他走来。
在寒花笑对面坐下,那中年人看他一眼,又看一眼,开口是标准的京话:“老弟,可是长安人?”
寒花笑这才抬头看他,用力咽下口中食物,摇头,老老实实回答:“算是河西人吧,这些年在京城待的时间长些。先生怎么看出来?”
中年人呵呵一笑:“反正一进来,便觉得你有股子京城气,撞上就是缘分,虽说不是老乡,亦算同声同气,待会儿你别跟我争,我来会帐。”
寒花笑下巴差一点掉到碗里,再想不到有如此好事,正为没钱犯愁,天上就掉下这么一位先生,主动要替自己会帐,努力忍住激动,想到该客气一番,正要开口,警醒这一段的诸多不顺,若对方顺水推舟就此作罢,如何了得?及时改口:“却之不恭,先生好意,小弟生受了,下回我请你,再下回还我请。”
中年人一团和气:“好说,下回和再下回我一定多吃一些。”
寒花笑:“多吃多吃,最少四个馒头,两碗粥。”
中年人信口向迎上来的伙计点了几样早点,而后认真打量一回寒花笑面容,眉头微微一蹙:“老弟印堂晦暗,这一向怕是运气有些欠佳吧?”
寒花笑:“先生好眼力,昨晚上,我可是历尽劫波,两世为人呢。”
中年人一付饶有兴趣的样子:“哦?”
寒花笑本不想细说,见他好奇如也,又欠人家一饭之情,不忍让他失望,只好说下去:“不瞒先生,昨晚上我很给人摆了一道呢,都不知为着什么缘故,在茶里下了春药给我喝。我本来还有几个同伴,其中有个姑娘……”
中年人插嘴:“一定是大美人啦?”
寒花笑点头:“长得蛮好看的,跟仙女一般,就是脾气大些。”咀嚼两口,“后来我药劲上来,迷迷糊糊地就去找她……”
中年人再度插嘴:“小兄弟一表人材,她一定于你很有些意思。”
寒花笑脸红:“人家怎么看得上我,”想一想,很确定地,“看不上,还把水浇到我头上,我才清醒一些,跑出去,一直跑出城,到了一条河边,跳下去,游一回子,好受些,钻出水来,结果看见岸边又坐了一个女孩子。”
中年人:“是了,定是老天爷见你难受,派了她来替你消消火。”
寒花笑四周一望,压低声音:“老先生,不可以乱说的。”
中年人:“不乱说。你往下讲。”
寒花笑有些迟疑起来:“我告诉你你可不能跟别人说去?”
中年人面现不豫:“不方便就别说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寒花笑被他以退为进的这一手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看见我就问我在她洗脚水里干什么?我说这是你的洗脚水么?她就笑起来,说她叫劫念莼,我说久仰得很,她又说她爹叫劫燕然,我说亦久仰得很,没说完就想起来,劫燕然不是那个不让人和他女儿说上三句话的天煞星么?”
中年人掰着手指算了算,说:“你死定了,正好说了三句话。”
寒花笑“嘘”一声,更加压低声音:“轻声些,当时黑咕隆咚的,肯定没人看见我,只要死不认帐,就没有关系了。先生你答应不跟别人说的,不会食言吧?”
中年人摇头:“不会,怎能做这样事情!”一个顿挫,“聊这么久,还忘记请教小兄弟怎样称呼?”
寒花笑:“小弟寒花笑。”有礼貌地回问一句,“老先生你呢?”
中年人:“寒花笑。这名字有点意思,我记住了。我嘛,姓劫,劫燕然。”
寒花笑一个“久”字硬生生呛在喉间,险些将他活活噎死,张口结舌,好一阵才缓过口气来,勉强一笑:“老先生你真会开玩笑,差一点儿把我吓死来。”
中年人一招手,唤过伙计,一指寒花笑:“告诉他我是谁。”
伙计一付高山仰止的神情向寒花笑介绍:“寒爷,你初来不知道,这位就是我们冀州天字一号的大剑圣劫大先生。”
寒花笑面如土色,身体绷得笔直,重心悄悄侧移,随时准备逃走,待伙计走开,展开外交:“劫先生,我与令嫒只说了两句半不到三句话呢。”
劫燕然依旧一团和气,笑容可掬:“没有关系,寒花笑你不知道,和念莼说过三句话的后生我是杀光了,没说上两句的我亦杀了不少。”
寒花笑感觉他的神情颇值得安慰,商榷:“我比较冤枉呢,都没有看清令嫒长什么模样,更谈不上会有什么非分只想,好不好把我列入说了两句话又不用杀掉的行列?”
劫燕然无视他存在地慢慢将伙计端上来的早点吃掉大半,完了抹一抹嘴巴,说声:“跟我来。”站起来,向外走去。
寒花笑稍稍迟疑,将他吃剩的早点一齐抓到手中,边吃边跟出去:“不要浪费了呢,都是好东西。”
出得门来,机灵的伙计赶紧将二人战马备好牵来。二人扳鞍上马,劫燕然在前,寒花笑在后,不疾不徐向西城方向驰。出了城门,劫燕然微勒马缰,让寒花笑上前,并辔而行:“我家就住在西郊,好几年了,你是我家的第一个客人。”
寒花笑不明白“客人”的含意,从来没有客人,何以就选中他来当这第一个客人呢?会不会是将他带回家中,剥光洗净,烹而食之?不由毛骨悚然,眼睛四下张望,暗中盘算该不该当机立断地逃走:“荣幸。”试探,“劫先生吃过人么?”
劫燕然瞥他一眼,一哂:“寒花笑你不用害怕,外人信口胡说,把劫某说得屠夫似的,人我是杀了不少,其实都有个道理,念莼她娘过世得早,我们两个相依为命,那些轻薄子弟我自然容他们不得,像你没留神和念莼说几句话,我杀来做甚?”
寒花笑如蒙大赦,连声附和:“对对,杀来做甚?劫前辈,我保证以后都不和令嫒再说一句话,看都不看一眼。”
劫燕然“嗤”地一笑:“这年头,你这样老实的后生不多见了,胆子小些亦不是什么坏事。我们爷俩投缘,你看来不像有什么事情在身上,就到我家小住几天。”一个顿挫,叹一口气,“女大不中留,总要找人家,我瞧着你不错,就看你有没有这个福气,念莼要能看上你最好,看不上,我亦不亏待你,收你做个义子。不过,你可别乱动什么歪念头,我没吃过人,你千万不要让我破例。”
寒花笑连忙点头:“我不会动歪念头的,不过要在你家住,不小心看到她一眼需不能怪我,还有,她要长得好看,我心里欢喜亦不能怪我呢,这个可不能算是歪念头吧?”
劫燕然:“不算,我说过我很讲道理。”
说话间,眼前横出一条河流,依稀是昨夜折腾寒花笑半夜的老友。劫燕然引着他沿河东转,复行出一两里地,豁然看见一片小树林前,一座独门独院的宅子孤零零的建着,就是劫燕然的家了。宅子还算新,顶多四五个年头,样子颇为雅致,显示出主人品位不俗。一个娇小玲珑的小姑娘正依在院门口,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一个苹果,看到劫燕然,信手将吃剩的大半个苹果扔了,乳燕般扑来,劫燕然才一下马,她已投进他怀中,叽叽咯咯地笑着,耳熟能详,正是昨晚在河边听到过的笑声。她完全无视寒花笑存在,附在劫燕然耳边亦不知说了句什么,劫燕然便“嗤”地一声随之笑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