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寒花笑半天没有说话,包容之干咳一声,晓之以理:“老子够意思吧,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你想清楚,那份图纸薛搏隼不知研究了多久,估计早就刻在脑子里,要是熬刑不住,全招供出来,十三库落在契丹人手里,会是怎样后果?”相处过一阵,他略知对寒花笑想法,“我们要武器无非想摆脱契丹人,去建立自己家园,契丹人得到武器,肯定挥师南犯,到时候生灵涂炭,你就是罪魁祸首。”
此刻再解释图纸不在自己手里显然不合时宜,寒花笑只好转移话题:“有个问题一直想问,我初来冀州,包先生便缠住我不放,为什么?”
包容之坦言不讳:“老子是上了劫燕然的当,个老混蛋一口咬定你身上有十三库线索。”敦睦一下邦交,“老子可没亏待你是吧?”
寒花笑刻意地找一点茬:“有点亏待呢,你逼我给泉盖峙角斗。”
包容之:“那是逗你好玩,你跟泉盖峙根本打不起来。”
寒花笑:“怎么说?”
包容之:“大祚荣、乞四比羽是奉了孙万荣命令来冀州,得替孙万荣干活,可冀州是左飞扬地盘,左飞扬知道他们底细,亦想拉拢他们,他们私心里是想帮衬左飞扬,明面上就得反过来跟左飞扬过不去,向太阳坊几大台柱子挑战,就是做给孙万荣看看,到时总能找到借口推脱掉,反正不会真打。”补充,“我在里面瞎凑热闹,本来是打算自己挑战泉盖峙,撞上你,就把你顶上去,帮你提高点知名度。”
最后半句有拍马屁嫌疑,寒花笑一个杀手,低调都低调不赢,要知名度做甚?寒花笑无心给他较真:“你不早说,吓得我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向来路望去,“这么久了,左言迟还没追来,是不是走别的路了?”设身处地地想想,自己怕左言迟追来,左言迟更害怕自己招来泉盖峙、花归处回头找他算账,钻进野径溜走亦在情理之中。
包容之心思都在图纸上,追问:“你说句痛快话,图纸给不给我?”
寒花笑只好玩朦胧,模棱两可地:“他们都搜过了,图不在我身上。”既可以理解成压根不在自己身上,亦可理解暂时不在,存放于别处,“你别着急呀,我们先休息一下,恢复好来,才好做下一步打算。”摆出架势,五心朝天,做出入定的姿态。
包容之现出失望神情,无可奈何,冷冷地:“随你,耽误了时间,给契丹人得到武器别后悔!”恼怒地转过身去,生一回闷气,气得无聊了,亦结跏趺坐,运功疗伤。
保留一线知觉,趺坐半日,近黄昏时分,饥饿再度袭来,寒花笑有些吃不消,草草收功,起身,稍稍舒展四肢,见包容之亦在收功,待要问他有没有带着干粮,包容之已抢先提问:“有吃的没有?”
寒花笑:“待我找找。”装模作样地翻找,包容之满怀希望地看着。
翻找中忽然想起百丈冰说过要是真有十三库她就把里面武器全都吃掉,现在看来十三库肯定是有,等找出来,她肯定连一把刀都吃不下去,届时不知会怎样耍赖皮,忍俊不禁,失笑。包容之大喜:“找到什么?”
寒花笑摊开手:“没有,什么都没。”
包容之怒:“没有你笑他娘做甚,信不信老子把你吃掉!”
寒花笑看看天色:“我亦有些饿,忍一下,李谢羽差不多该回来了,肯定带一大堆好吃的来,撑死都吃不完呢。”
听到他说“一大堆好吃的”,包容之不由直咽口水:“她最好快些回来,老子一天没吃东西了,饿急眼了真把你吃掉。”他受的多是外伤,恢复得快,现在打起来,赢面较大,口气不免又硬起来。
寒花笑:“才饿一天没事的,七天不吃东西我都饿不死呢。”挨饿亦是杀手必修功课。侧耳听听,仿佛听到不远处有流水声音,“我去喝点水,你去么?”
包容之失血不少,饥饿之外亦很有些渴,站起身,正要随之循声觅水,已迈开步子的寒花笑却又忽然站住,竖起耳朵听听,随即伏到地上,倾听小片刻,抬头谨慎乐观地宣布:“肯定是她们。”听出共有三骑往这边驰来,如无意外应该就是李谢羽、花归处和叶静,然则意外亦不可排除,毕竟李谢羽还牵走一匹战马,回来四骑比较合理。
包容之际此亦隐约听到散碎的马蹄声,想起方才给寒花笑说话不太客气,现在人家势大,认为有必要修复修复一下邦交:“不管怎么说,算你救过我一回,老子恩怨分明,不赖帐,有机会自当回报。”
三骑骏马迅速接近,很快转过山弯进入视线,黄昏光线虽差些,却还看得清楚,当先一骑果然是李谢羽不错,可她身后却只跟着一人二骑,人且不是花归处或叶静,靠近些才看清,竟是哥舒泾。
寒花笑怕她找不到地方,赶紧由藏身处出来,远远挥手。
李谢羽的确有些找不准地方,正东张西望,看见寒花笑,不由欢呼一声,加速策马奔来,在他跟前勒马时马蹄差点踢到他脸上。寒花笑往旁闪躲时,她轻快地跃下马来,又轻轻欢呼一声:“谢天谢地,一路上担心死了,生怕你给姓左的发现。”由马囊中取出一大包东西,扔来,“给。”
寒花笑赶紧接住,向包容之:“看到吧,女孩家细心得很,知道我们饿了,那样大一包东西,吃十天半月都吃不完呢。”接在手里,感觉分量有些不对,掂一掂,太轻。
一旁包容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中包裹,咽一口口水,矜持地:“老子亦不算太饿,吃不吃无所谓,”不想给寒花笑比下去,随便吹嘘一下,“有回饿了十几天屁都没吃一个亦熬过来。”
李谢羽一把又从寒花笑手里夺过包裹:“就知道吃,除了吃你还知道什么?”解开,却不取出里面东西,塞回他怀中。
寒花笑心知不妙,肚子咕噜噜绝望乱响中有意无意地扭过些身子,试图挡住包容之视线,后者却亦觉察到一些不对劲,以追求真理的精神地探头张望。袋子一开,真相大白,里面原来是一套崭新的衣服。
李谢羽一脸得意:“看你像什么样子?穿身契丹军服,还破得跟抹布一样。这是在李家集能买到最好的衣服,你那点钱都买不起,我自己的钱全贴进去,不要你还。”一顿,补充,“不过钱花光了,为了给你买衣服,我都饿着肚子没吃晚饭。”向哥舒泾求证,“是吧?”
哥舒泾有些尴尬地朝寒花笑点头致意:“我已经叫哥舒渭去想办法弄些钱来,回到李家集肯定能饱餐一顿。”
寒花笑感觉天旋地转,不死心地翻找,结果不容置疑,除了衣服再没别的。一旁,包容之看得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彻底绝望后悲鸣:“姑奶奶你身上有没有带点吃食?哪怕个馒头都行?老子快饿死了!”
李谢羽不齿地横他一眼:“没有。你不是饿过十几天么,少吃一顿要什么紧?”见寒花笑亦饿得两眼发直,转向哥舒泾,“你身上有带干粮么?”
哥舒泾从怀中摸出一块行军干粮,递上,低声:“寒兄,上回对不住了,我们不懂事,叫左言迟这奸贼骗了。”
干粮虽小,聊胜于无,寒花笑接过来,说声:“没事,我亦叫他骗到呢。”公平地掰成四半,先递给包容之一份,再递给李谢羽一份,“花归处呢,没碰见么?”
李谢羽不接:“我不饿,你吃吧。”才回答问题,“李家集点大的地方,我转了好几圈都没见着你说的那样两个人,打听来打听去亦没人说得清楚,正好碰上哥舒泾和哥舒渭,担心你这里就急着赶了回来。”
寒花笑心头一震,花归处他们八,九是遇到了什么不测,追问:“你向人打听,人家是说没见过这样两个人还是不知道他们下落?”
李谢羽:“都说没有见过。”
花归处与叶静有够醒目,虽说不排除李谢羽打听的人恰好都没见到他们,更大的可能却是他们压根就没有到过李家集,在途中出了什么事情。寒花笑眉头锁起:“这一路上你们有没有发现打斗痕迹?”不指望李谢羽,望向哥舒泾,并将分好的一份干粮递给他。哥舒几兄弟他最精明,亦更细心。
果然,李谢羽摇头同时,哥舒泾却点了点头,先说声“我亦不饿”,拒绝干粮,才:“从李家集刚出来的一条小岔道上是有些格斗过的痕迹,岔道口脚印纷乱,好像还有血迹,谢羽在前面走得太快,我没来得及细看。”
寒花笑将自己那份干粮囫囵塞进嘴里,见包容之已吃完他那份,正直勾勾盯着自己手里另外两份,同情泛滥,递过去:“给。”
李谢羽反应敏捷,一把抢过贡献出去的那份:“我又饿了。”塞进嘴里,狠狠瞪一眼寒花笑,“东郭先生!”
包容之赶紧想去抢硕果仅存的那小块干粮,却被近水楼台的哥舒泾抢先夺去,递与李谢羽:“寒兄不吃,你吃。”
寒花笑心思早不在此间,快步向自己的临时坐骑走去:“走,我们回去看看。”飞身上马,拨转马头。
李谢羽急呼:“你先换上衣服,我看看合不合身。”话音未落,寒花笑已策马驰出,她无可奈何,只好随之上马。
包容之见状大急,高喊:“还我刀来。”想到李谢羽本来就不怎样待见他,这样要法肯定没戏,放软口气,“姑奶奶,你又不用刀,还给我可好?”
李谢羽策马追出一段,才甩手将他的黑刀扔下,加鞭赶上寒花笑,有些着恼地:“我花光了身上所有钱给你买的衣服,你不说谢就算了,穿一下会死呀?穿身尽是破洞的契丹军服很好看么?”
寒花笑这才觉得的确有失礼貌,解释:“这么好看的衣服我身上又是土又是血的,怎么舍得乱穿?总得梳洗干净了才好换上呢。”
李谢羽想想亦对,顺过气来:“骑慢点,别等下又栽下马来。”
寒花笑虚应一声,并不减速,见哥舒泾亦策马跟来,询问:“哥舒先生怎会来在此间?其他几位哥舒先生呢?”
哥舒泾:“大哥他们护送父亲回甘州了,我和哥舒渭留下来寻找谢羽,猜谢羽一定给左功定父子在一起,好容易打听到左功定来了李家集,所以一路跟过来。”
寒花笑其实不关心哥舒泾怎会来此,问问只是出于礼貌,真正他想知道的是:“前些时有个叫薛搏隼的人投奔神刀营你知道么?”
哥舒泾点头:“知道,那天正好我当值,看他有些本事,本想收下他当个小头目,又怕是太阳旗派来的坐探,请左功定来把关,左功定跟他早就认识的样子,一口咬定是太阳旗的探子,将他拿下,说要带回去讯问。左功定是前辈,我不便说什么,只能由他去了。”狐疑地,“有不妥么?”
解释起来有够麻烦,哥舒泾与此事又不相干,寒花笑信口敷衍:“是我推荐薛搏隼去神刀营,当时你们正误会我呢,所以叮嘱他不要提我名字。”又问,“神刀营只是因为粮秣不继撤走么?”左功定在冀州总算有些根基,解决几百人粮秣不是大问题,退一步说,就算真是粮秣不继,哥舒成亦不至于火烧眉毛般,撇下情绪极不稳定的李谢羽不管,只留下哥舒泾、哥舒渭两人找她,急匆匆西返。
李谢羽倒是没想那么多:“留在冀州什么都干不了,不走干吗?”
哥舒泾稍稍沉默,向李谢羽口吐真言:“大营与吐蕃人交锋,吃了大亏,损了数百弟兄,李帅传加急密令,命我们火速折返,不许有半点耽搁。”
李谢羽陡然变色:“你怎么不早说,我爹还好么?”
哥舒泾:“李帅没事,只是气大,听信使说,朝廷把我们划给武攸宜统辖,那就是个荷花大少,根本不懂打仗,女帝无非派他去赚些功劳,他却自以为是,指手画脚,根本不听李帅意见,临阵吓得尿了裤子,拍马便逃,以致军心崩溃,一败涂地。”稍稍顿挫,瞥一眼寒花笑,语气有些古怪,“我几次想给你说,可你急着来找寒兄,根本不听,一开头就给你打断。”酸溜溜然,隐晦地表达出对李谢羽过分关心寒花笑的不满。
寒花笑心中惦记花归处叶静安危,没听出他语气有什么异常,李谢羽却敏感地听出来,看哥舒泾一眼,恰好他亦正向她望来,目光相遇,又各自闪开,李谢羽无端地轻轻叹一口气,胡乱想着心事,默然无语。
三人各有所思,再不做声,策马疾驰,天色渐黑,所幸有一盘大好明月升空,可视度极佳,全不影响他们辨识道路。足足行出半个多时辰,哥舒泾觉得差不多快到地方,提马超到前面,领先一个马身,留意辨别着方位,引路,不多时来在一处岔道口前,先勒缰止马,判明一下位置,而后跳下马仔细搜寻,很快找到线索:“就是这里,你们看,血迹还在。”
寒花笑没有下马,借着月光他早已看见一株醒目的大树树干上刻着一处标记,那是他们九重天内部标记,且标明身份,正是叶静:“我自己跟去看看就行,你们军务在身,耽误不得,”拱手为礼,“就此别过,后会有期。”拨马欲去。
哥舒泾翻身上马,抢在李谢羽前面开口:“寒兄太小瞧我们了,你伤势不轻,我们怎能撇下你不管?回大营亦不急在这一刻,”当先策马驰入狭窄岔道,“大家一起去。”
李谢羽感激地看他一眼,向寒花笑:“你这样子光够挨揍,就是找到你朋友又能怎样?帮他们多挨几刀么?我们虽没什么大本事,总能出点力气。”亦拨马拐进岔道。
现在的确需要帮手,只是担心连累别人,寒花笑才不愿求助,既然人家主动帮拳,他亦就不再客气,策马跟上:“巴不得你们陪我去呢,怕你们急着回家不答应,弄得不好意思。”
李谢羽:“早就识破你阴谋诡计,我们是将计就计,想去看看有什么好玩。”
寻较为宽敞地段,寒花笑提马超到前面,以便搜寻叶静沿途留下记号。小路地面较为松软,一大片凌乱蹄痕清晰可见,估摸着至少有十余骑经过。顺蹄痕前进,一路不时可见战斗留下的痕迹,出数里,拐过一道山口,蹄痕继续朝前延伸,更留心两旁的寒花笑却格外看出一旁疏林中有不易觉察的修饰痕迹,这是典型的九重天手法,似乎叶静、花归处已悄然掩入林中,而追兵却没有觉察,继续沿小道追下,这是否表明叶静他们已摆脱了追兵?
寒花笑跳下战马,趋近林边仔细观察,同门手法,容易识别,容易判断,叶静果然是进入林中,但进去后一直没有出来,显然他们并非藏入林中,而是深入林中,否则追兵过去后,他们应当再出来开溜。他们为何要深入林中?
肯定不会是探险度假。寒花笑判断,叶静应当是在此舍弃战马,遁入林中,靠战马引开追兵,此举虽然成功甩脱追兵,但他们被迫舍弃战马深遁入林,情形恐怕不容乐观:“有火把么?”
哥舒泾应声由马囊中取出一枝火把,点燃,递来。寒花笑接过,牵马往林深处行去。同门手法一目了然,叶静掩藏行径的手法反而成为指引路标,顺之一路追踪下去,蜿蜒出数里,前方出现一块小小的林间开阔地。寒花笑举火把四处照照,容易看出,不久之前有人曾在此短暂停留,从残留痕迹可以断定,共是两人,无疑正是叶静和花归处。他们休整一阵后,并没有原路折返,而是继续往林中深入,只不过已不去可以掩盖行走痕迹。
两人中显然有一个伤势不轻,步伐滞重,行走痕迹颇为清晰,且叶静分明是朝着长庚星方向一路向西,追踪起来毫无难度,寒花笑秉火把一路跟去,又行出数里,树木渐稀,前方豁然,已由另一处穿出林子。林外又是一条山间野径,野径上凌乱的蹄痕似曾相识,无疑,追兵跟着无主战马亦追到此间。
寒花笑仔细观察路面,看出蹄痕往两个方向都有,数量相当,显然追兵追过去后又折返回来,而叶静亦同样走了回头路,他们会不会被再度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