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镜月湖底。
在常颜张开的结界中,沉睡了半个月的容婉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半个月前被韶颜袭击的时刻,看到结界周围包围着的碧蓝色的湖水和笑得一脸温柔的常颜,她先是愣了一下,辨不明此时的状况,急切地问道:“韶颜呢?她有没有再打伤谁?聆月还好吗?”
常颜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说道:“你别担心,韶颜早就离开了,聆月的伤有你师姐在照顾,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反倒是你,明明自己伤得最严重却一直在关心别人,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了半个月,这一条小命险些不保。”
容婉嘿嘿一笑,抱住常颜的胳膊撒娇道:“徒儿知道只有有师父在,徒儿的魂魄就算已经被黑白无常押走了,您也能从他们手里把徒儿再带回来。”
常颜点点她的鼻子,嗔道:“你呀,就知道油腔滑调地戏弄我,下次再敢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我也不再救你了。”
“知道啦师父。”容婉的脑袋在常颜胳膊上蹭了又蹭,乖巧可爱。
常颜又道:“萧悠和聆月已经在湖边守了你半个月,寸步不离,你快去和他们见上一面,也好让他们安心。”
容婉身形一顿,脸上的笑容登时僵住了,许久才问:“萧悠为何会来?”
常颜不着痕迹地叹口气说:“他似乎已经在外面寻你许久,好不容易得了信知道你遭到韶颜的非难,这才马不停蹄赶了过来,这一来就是半个月,听说京中来了数封急信催他回去他都不曾离开,一直在外面守着你,不管你二人之间发生过什么,眼下也该好好坐下谈谈了。”
容婉耷拉着脑袋,沉默不语。
常颜明白感情一事旁人插手不得,所以也就不再劝说,轻轻牵了容婉的手道:“就算不见他,也该去见见你师姐,这半个月来她害怕打扰我为你疗伤,明明对你担心得不得了,却硬是一步也未踏入这里,只每天用妖术传送下来一些食物和信件,你与我去谢谢她总没什么不妥吧?”
容婉思索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抬头说道:“师父,师姐那边您先替我谢过吧,我现在出去一定会遇到萧悠,但我真的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我脑中很乱,尚且需要一些梳理思绪的时间,还望您能体谅徒儿。”
常颜对她的话好像并不惊讶,淡淡地问:“那你眼下要如何?”
“徒儿想先下山去京中看看这半个月的情况。”
常颜只得点点头,说:“也好,你就权当是去散散心吧。不过切记,你的伤虽然已经痊愈,但身体状态仍未达到全盛,短时间内绝不可再受重创,不管是韶颜还是天恒,你都离得越远越好。”
容婉应道:“徒儿记下了。”
说罢,容婉便道别了常颜从镜月湖的另一边悄悄出去,迅速溜下了山。
常颜为了给她打掩护,故意没有出湖,反而在湖底帮她扰乱了聆月的知觉,让其没有发现容婉已经下山的事。
容婉下山时随手从山上摘了两棵千年灵芝,到镜月山附近的集市里卖掉,用得来的银子买了一身行头和马匹,这才抄小路赶往京城。
不消半日,容婉已经远远地看到了京城的城门,傍晚的阳光柔柔地打在古朴的砖墙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一切都还是那样安宁祥和。
容婉颇有一种“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感触,这道已经走过无数遍的城门承载了她太多的回忆,第一次走进这里是为了探寻恩人的消息,第一次站上这里是为了迎接从江浙回来的萧悠,第一次逃出这里是和聆月躲避韶颜的追击,而这一次她回来,却是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容婉牵着马慢慢走回了容国府,看着朱红鎏金的府门,容婉百感交集,停顿许久才上前轻轻叩响。
开门的是一个熟悉的小厮,见到容婉之后先是一愣,随即大叫起来:“二小姐?!二小姐你真的回来了?!”
容婉温柔地笑笑:“对啊,我回来了,老爷是不是没有告诉你们我……”
“老爷早就说过二小姐是去随师父云游了,但那时候我们还不相信,以为老爷是思女心切故意编出的幌子,没想到您真的回来了啊!”小厮激动不已,朝身后大喊:“二小姐回来了!二小姐真的回来了!”
容婉素来对府上的下人都很亲切,所以大家都念着容婉的好,闻声赶来的下人们全都围着容婉说个不停,也有人跑去容天权的书房向他禀告容婉回来一事。
容婉在人群中没有瞧见半夏,忙问:“半夏呢?”
一个丫鬟答道:“半夏日日在悬壶馆帮忙,每天天黑才能回来呢,不过刚才已经有人跑去通知她了。”
这时容天权也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看到容婉安全无恙、神采奕奕地站在那里,悬了这么久的心终于落地,心想着这下与楚王的婚事总算是万无一失了。
下人们见到容天权,纷纷俯身行礼,为他让出一条路,容天权快步走到容婉身边,开心地说:“我的好女儿你可算回来了,你走了将近一个月怎么连封书信都不寄回来呢,让为父好生担心!”
容婉福身说道:“女儿不孝,让父亲担心了,还望父亲责罚。”
容天权赶忙扶起她,笑着说:“你好不容易回来,为父怎么忍心责罚你!在外漂泊这么久一定累了吧?先回翠苑歇息着吧,为父这就差人大摆家宴,今夜迎接你回府!”说这话的时候,容天权不断地向门口张望,似是在找什么人,容婉当即明白他是在找萧悠,心中不禁冷笑,口口声声说什么担心女儿,其实不过是担心女儿的婚事能否让他顺利攀上楚王这根高枝罢了。
容婉假装没看到容天权的动作,不冷不热地说道:“多谢父亲体谅。”
容天权终究还是耐不住问出了口:“那个……楚王殿下没有随你一起吗?”
容婉心里嗤笑一声,冷声答道:“女儿离家之后从未见过楚王。”
容天权掩不住的失落,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好吧好吧,你下去休息吧,一会儿筵席摆好为父会请人知会你的,你记得尽快给楚王写封信通知他你已经回京的事情。”
容婉略一点头,行礼退下了。
过了一会儿,半夏、白蔻和白苏都从悬壶馆回来了,一见到容婉就扑上来紧紧抱住,三个人又是哭又是笑的,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容婉心中温暖,拉着她们说了好久的话,直到容天权派人来叫她时,她们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手。
筵席上,上官夫人的脸色极为难看,尽管努力做出一副慈母的姿态,但眼神里的恶毒却藏也藏不住,恐怕当初容天权所说容婉去随师父云游一事她是不愿相信的,没想到今日竟真的见到容婉回来了。
容婉故意扮演成一个好女儿的样子,不断地对上官夫人嘘寒问暖、夹菜添饭,更是把上官夫人气得七窍生烟。
次日,容婉回来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自然也传入了东宫。
太子逆光站在廊下,左手一个精致的细长金匙,右手一个鸾凤齐飞青玉罐,面含微笑给木笼中的画眉喂食。
刘萧楠款款走了过来,手中执一件素金羽纱鹿皮大麾,轻轻披在太子肩上,说道:“廊下风大,殿下也该注意些,若是这时候染了风寒岂不耽误了过几日的宫宴。”
太子手上一顿,回头问道:“宫宴?难道是腊日祭?”
刘萧楠点点头道:“可不就是吗,再过三日便是腊月初八了,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腊八节,今日我来时看到宫人们在万鹤道场搭建的祭台已经要完工了。”
太子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道:“原来已经要到腊八的时节了啊,近来甚是繁忙,我竟将此事忘得干净。”
刘萧楠又道:“腊日祭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祭祀之一,文武百官、王孙贵族皆须到场,楚王虽然已经出城半月有余,但这腊日祭想必他定会赶回来。”
太子没有接刘萧楠的话,而是问道:“我听说容婉昨日回京了?”
刘萧楠呼吸一滞,不情不愿地说:“正是,昨儿个傍晚回来的,容国公还在家中大摆筵席庆祝她的回归。”
太子笑意更深,点着头说:“呵,有点意思,竟然能从韶颜手下活命,算她有点本事,既然本宫几次发难她都一一化解,那就必须要变变策略了,不如就在腊日祭上想想办法吧。”
每次牵扯到容婉,刘萧楠心中都极为不悦,这次也不例外,她正在思索着有什么能劝阻太子的办法,太子却已经率先往书房去了,一边走还一边说:“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罢。”
刘萧楠胸口钝钝地痛了一下,望着太子的背影徒然张了张嘴,满心的话堵在嗓子眼里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得不甘心地愤愤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