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缓一缓,缓过来了带你去见你太奶奶。”
楚府的这个太奶奶,楚宁没多少记忆,也没什么感觉,不过三伯提起太奶奶时表情温和,就证明太奶奶可亲近。
“好!”应的轻快,满心欢喜。
楚定好脾气的在她头上揉了揉,起身走了出去,带人回来,总要好一顿安排。
听说准睿王妃回了楚府,自然是少不了络绎不绝的探望,楚府的门槛险些被送礼的人踏平,但却被楚定以楚宁重伤尚未痊愈为由,推了个一干二净。
一来二去,用了各种手段各种借口,准睿王妃的脸都没露一个。
至此,楚定护侄女如命,想见睿王妃比登天还难的消息不胫而走,在京城大街小巷传了个遍。
对于从来如隐形人的楚府三爷楚定,众说纷纭,一个人一旦火了,以前做的种种小事就都能被人挖出来,然后神乎其神的联系到一起。
这么一联系,京城的权贵才觉得心惊!
这个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隐形的楚三爷,现在手握泼天富贵,人脉四通八达,他不在庙堂,却知庙堂所有秘密,不在市井,却能操控商行钱庄,不在江湖,却能撼动江湖!
明面上,四大皇商才是朝廷的经济命脉,现在看来应该不是这样吧,隐形的楚三爷,足够取代四大皇商之首的地位。
只是不知道,他如何隐藏这么多年,又为何在这时候显露出来呢?
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京城格局已变,冯氏蛰伏,太后倒台,皇帝亲政,洪族出逃,眼下成了朝廷与洪公公的明争暗斗,洪公公与四大皇商都有勾结,那朝廷呢?有谁?
眼下突然冒出来的楚三爷,明显与睿王睿王妃站在同一条线上,朝廷的经济后盾,自然非楚三爷莫属!而睿王妃有这么个三伯做臂膀,自然能坐稳睿王妃之位!
原来,在朝局变化之时,其他与朝廷有联系的业界,也在随之变化。
楚三爷隐藏半生,在朝廷最需要助力的时候高调出现,又有睿王妃做侄女,谁还能挡住他前进的脚步?火候把握的很好,时机掐的也极准。
由此看来,楚三爷此人,眼光和能耐都属当世翘楚!
天牢里,楚府众人看着眼前黑斗篷黑面具的身影,干瘪又深陷的眼窝里,眼睛难得转了一下。
“想知道又是什么好消息么?”
楚定看着眼前的人,语气平淡,心里亦无感。
楚邦还算挺得住,当即艰难的爬了两下,爬到牢门边,伸手。
“求你,我什么都听你的,给我口吃的……求你……”
“邦儿!”楚沛的浑浊的声音响起,楚定轻笑一声。
楚邦见他爹又要拦着他,当即转身用尽全力喊,但也没有多大声音。
“爹!你给我留条活路吧!大哥,大哥都快不行了……”
楚定的眼睛,透过面具,看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楚安,然后又转头看向楚沛。
“从来不知道楚大人竟然也有这么骨气的一面。”
楚沛冷哼一声,声音干涩且如鬼魅:“我死了无妨,我楚府上下都死了也无妨,但是我楚氏一族的名声,不容小人玷污!祖宗用命换来的门楣,不能倒!”
楚沛说的慷慨激昂,可是听在楚定的耳朵里,除了冷笑还是冷笑。
“那眼下这个消息就有意思了。”
楚沛抬头!
“楚宁已经入主楚府,现在楚府上下只认楚宁一个主子,从此以后,楚氏一族曾经的名声不在,世人只认拯救黎民苍生的楚大人!”
“什么……你说,楚宁现在是楚府的主人?”楚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楚沛浑身颤抖,双目赤红,他在意的,归根结底就是一个楚氏门楣而已!可是他们,他们却偷换了楚氏门楣的光耀!什么叫世人只认楚宁,不认楚氏?什么叫楚氏一族曾经的名声已经不在?
“啊——啊——你们放肆!你们不得好死!”
楚沛拼着一口气,猛的冲出来嘶吼,可刚吼了一声,就一口血喷了出来,栽倒下去。
“爹!爹啊!爹啊——”
楚邦吓坏了,连滚带爬的扑过去,抱住他爹,嚎啕大哭。
对面的女眷和晚辈们也响起哭声,恐惧,无望,煎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些,也不知道还要承受多久,生不如死。
楚定看着四周的惨状,安静如斯,当年的母亲,曾经的自己,十四年前的四弟和桦儿,还有为活下去在农户牲口棚里跟牲口抢食吃的小宁儿,每一个都经历过这种绝望,这种无助,这种煎熬。
楚沛为了维护楚府的名声,维护楚氏所谓的门楣,不顾儿孙性命,不管儿孙痛苦,他一直以为这么做是对的,可是到头来呢?
能让楚氏继续光耀下去的人,恰恰是当年他伤害过的儿孙!
“楚大人,当子孙散尽,楚府何在,楚氏门楣何在,或许楚大人有健忘的毛病,忘了世人皆无情,没有子子孙孙的坚持,世人很快就会忘记曾经的楚氏一族,楚大人,活了这么大岁数,你还是想不明白何为根本,何为浮云。”
他的话,稳稳的响彻整个牢房,对面的哭声慢慢停止,连楚邦都静静的坐在原地,吧嗒吧嗒掉眼泪,却已经哭嚎不出来。
何为根本,何为浮云,很少人能看破,很多在世家长大的继承人,祖宗的荣耀比任何人的命都重要,却始终都在干着本末倒置的事情,都忘了,人,才是家族的根本。
家和万事兴,这么简单的话,祖祖辈辈都在传唱,却在以严律治家为根本的世家里,这句话只适合小门小户,谁都不会听,听了也只有鄙夷。
安静了片刻,小辈的牢里传来啜泣声,是楚邦最小的儿子。
“爹,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家这个字到底是何意义,在经历了这么多天的煎熬后,他终于懂了,有亲人的地方就是家,亲人和睦相处的地方,就是家,至于楚府不楚府的,都不重要了。
小儿子一哭,楚邦无比心疼,一手抱着他爹,一手胡乱抓着。
“别哭,别哭了,爹想办法让你回家,爹一定想办法让你回家!”
孩子的哭声最能传染,小辈牢房里,瞬时间哭声连成一片,这么久了,只要让他们回家,能吃一顿热乎饭,睡一个安稳觉,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各房各院的斤斤计较,姐姐妹妹们的冷嘲热讽,兄弟手足间的相互掣肘,姑嫂妯娌间的相互攀比,现在所有人想来,都已经忘了是为什么,他们那样做的原因是什么?
想不明白。
原来那么久,整天争争抢抢的事情都是浪费时间,屁用都没有。
楚定蹲下身,伸手进去,摸了摸小辈牢房里最小的孩子,他才六岁,现在已经饿的恹恹欲睡,他是谁家的孩子,排行老几都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孩子清澈且无辜的小脸,让他想到了楚宁的小时候。
“孩子,想回家么?”
迷茫的眼睛睁开,小孩子无辜的眼睛里,却没有泪水。
“能不能,跟爹爹一起回家……”
楚定眸色一动:“你爹爹是哪个?”
小孩子虚弱的抬起手,摇摇的指了指已经躺在地上的青年男子,楚定看过去,那是十一弟,庶出,他的生母不详,某一天父亲突然将他带回,一直背负着野种的骂名。
没想到他竟然已经有了自己的儿子。
楚定摸了摸孩子的小手:“你想跟爹爹一起出去?若是你和爹爹只能出去一个呢?”
楚定问一个孩子这种话,不可谓不残忍,可是他必须让整个楚府看着这一幕,让楚府众人知道,亲情到底是什么!
小孩子眼圈红了,扁了扁嘴,抠了抠手指,最终忍着哭声:“那让爹爹出去吧,爹爹还会有下一个孩子,可是我只有一个爹爹。”
小孩子最纯真的话,传向四周,啜泣声再次传来。
楚定站起身,命令两侧:“开门。”
两边牢门打开,楚定抱起小男孩,另外一边的青年也被人背起,走了出去。
走出两步,身后就是其他人的喊叫:“我也可以留下!让我爹走!”
“我留下,让我女儿回家!让我女儿回家!”
这时候,相互守护,又成了他们求解放的方式,楚定一脸冷漠,抱着小男孩,消失在牢房尽头。
身影消失,众人颓然瘫坐,楚邦抱住半昏半醒的楚沛,声音凄苦。
“爹,咱们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如果孩子们都没了,还哪有楚府?没了楚府,世间又有谁会记得楚氏荣耀?爹……咱们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啊……”
一滴清泪,顺着楚沛昏迷的眼角滑了下来。
忽然,门又响了,是几个不认识的护卫,走过来就扔进几个布包,众人哄抢,打开,是煮红薯!
楚邦一把扔下他爹,连滚带爬的跑过去争抢,哄抢一触即发!看着为了口吃的,如狼似虎的家人,楚沛老泪纵横。
或许他真的错了,只要家人和睦,父慈子孝,他的子孙一个都不会差,继续光宗耀祖。他为了维护祖宗名声做下的那些孽,现在看来,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件都寒了子孙们的心,他们渐渐长大,学到的,又是什么?
趋炎附势,明争暗斗,甚至是弃车保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