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里永远都是一片漆黑,破败的灯笼在阴风下,发出阵阵声音,如年老垂暮的老人发出的沙哑笑声。烛芯摇摇晃晃,火光时隐时现,夹杂着时刻传遍冥府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让每一个初来的鬼魂瑟缩不安,嘴里喃喃自语。
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只有引魂之路的边上,开了成片成片的曼珠沙华,火红靡艳,妖冶奢华,像燃烧着的火海,又像流不尽的鲜红血液。
南宫珏半卧在曼珠沙华里,一袭墨黑的长发些许张扬在身后,些许落在肩旁,其余的,则披散在红袍上,构成了一副精美的锦缎。他半眯着眼,嘴角扬起,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半翘着兰花指,随意折断一朵曼珠沙华,细细嗅着,裸露在外的颀长秀腿下的玉足微微踢了踢身旁的酒罐,没有听见水声传来,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看来又没有好酒了。”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除了一届妖帝南宫珏,还能有谁?
“咚……”
“不想要命了,居然敢闯我鬼界,你若速速离去,可饶你一死!”
“啊……什么人,竟然敢私闯冥府!来人,将他拿下!”
南宫珏刚刚躺下闭上眼,就被一阵喧闹声吵到,浓密的睫毛眨了眨,一双丹凤眼缓缓睁开,眸子里射出精光,满脸都是不爽!
听这声音,私闯鬼界的人已经向这边来了,还引来了大批的鬼差,看来他再不离开的话,难免又要被那烦人的鬼差给逮到。
其实被逮到也没什么,他堂堂妖界的帝君难道还怕了这些个小喽啰不成?想到此,南宫珏傲然地朝着声音的方向重重地哼了一声。
只是,南宫珏气结地将头上插着的曼珠沙华拿下来,毕竟是一届帝君,老是被逮到偷跑到这里来,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回到妖界还要被那些臭长老说,哎……他还是先跑再说吧。
“晚妆!”声嘶力竭的声音传来,南宫珏顿在原地,掏了掏耳朵,他没有听错吧?
“晚妆!晚妆你出来!我是祭荼,你快出来啊,我来接你回家!”
“云晚妆你这个骗子,你快给我出来!”
声音越来越近,南宫珏看了眼朝着他这个方向跑来的男子,一身白衣已经被染成了红衣,只是看起来,这血倒不是刚刚才弄出来的,难道天界发生了什么变数吗?
想到此,南宫珏一个旋转,就跳至男子面前,却因他胡乱的打法挨了一掌。
“祭荼你这个臭小子!”南宫珏恨恨地看着自己最喜欢的一件衣服,再看了眼只顾着盲目向前跑的祭荼,对着挥着叉子跑上来的鬼差也是一掌,见他哀嚎着被打到看不见的地方,只余惨叫声,这才消了气,追上祭荼,一把拉住他,“祭荼你疯了吗?这个时候跑到鬼界来闹什么事,你不保护你的云晚妆了?”
“晚妆……”祭荼没有焦距的眼睛这才慢慢盯住南宫珏,一双血瞳空洞地看着他,张了张嘴,许久才发出声音,“晚妆被他们逼死了……”
“什么?”南宫珏放开抓住的衣袍,看着空荡荡的手,怔了怔,才苦笑出声,“可是我没有感应到她来鬼界了。”
祭荼挥开站在旁边的南宫珏,脚步蹒跚,却目光坚定地看着前方,“我要去找她,我一定要找到她,她一定是去奈何桥了。”
奈何桥边,新来的鬼魂在鬼差的鞭使下老老实实地排着队,等着喝完孟婆汤便去投胎做人。祭荼一把推开眼前的鬼魂,一个一个仔细查看,“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不对,不对,还是不对!”
“干什么,找死吗?”鬼差看着原本秩序井然,现在却乱得团团糟的队伍,心里越发毛躁,几鞭子就挥过去,惊得鬼魂四处闪躲。
祭荼似乎都感受不到疼痛了,不顾挥打到身上的鞭子,只是用干涸的毫无血色的嘴唇不断喃喃道,“晚妆,晚妆你快出来,你别躲着我,你曾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会离开我的。”
“你们有没有见过晚妆?她是炁渊上神的二弟子,是伏辛帝君未来的帝妃,身份尊贵,荣耀无比,你们有没有见过她?”
问了许久,都没有人理他,祭荼一把抓住刺来的叉子,不顾身上汩汩流下的血液,哑声问道,“你见过她吗?”
“你这个疯子,快给老子滚开,什么炁渊上神的二弟子,什么未来的帝妃,老子听都没听说过。你再不滚开,老子就要了你的命!”夜叉试图从祭荼身上取出叉子,用了吃奶的劲都没有撼动他分毫,只得张口大骂。
祭荼怔了怔,才松开手,夜叉毫无防备,正拉地起劲,一下子就倒栽葱似的倒进了奈河桥下的忘川河,被汹涌的河水瞬间吞没。
“她没来过是不是?她没死是不是?你们说话啊,你们是哑巴了吗?你们说话啊!”祭荼问了又问,仍是没有人回答,他翻手引出利剑,晃花了周遭鬼魂的眼,引得他们再次尖叫起来。
“年轻人,这些不过都是即将重生的鬼魂,你杀再多人也不一定能找出你想找的那个姑娘。”
一双苍老的手突然抓住祭荼引剑的手腕,被引出的剑又隐了回去。祭荼抬起头,看着眼前布满皱纹的脸,不顾眼前人是谁,反手抓住她的手,双眼放出光芒,“你知道怎么找到她是不是?老婆婆你有法子是不是?”
“如果有这么一位显赫地位的姑娘来投胎,我定然是有印象的,可是年轻人,我这里已经很久没有接见过这么尊贵的人了,所以她一定还没有投胎。”
“那她在哪里?”
“你对那个姑娘来说是不是很重要,你叫她她一定会应你?”
“是,她一定会应我的,她不会不理我的!”
“你闯进鬼界来到冥府,一路找她,喊了这么久,她一直都没有应你。那么她一定是去了忘川河了。”孟婆看着眼前浑身是血的祭荼,重重叹了口气,却没有任何惋惜,这些执着。她已经看了很多年了。
看着祭荼不解的眼神,孟婆示意他往桥下看去:“这就是忘川河,一些不愿忘记这一世的六界中人,就会试图从这河中淌过,走到忘川河的另一边去投胎。不过这河水汹涌,里面太多冤魂和怨气,是没有多少能从这里顺利渡过的。”
“你这个老太婆在跟他乱说什么!”南宫珏不过是发了会呆,待清醒过来追了上来,就听见孟婆拉着祭荼絮絮叨叨的,一把拉过祭荼,对着孟婆吼道。
“年轻人,你再怎么生气也吓不住我,我孟婆见过最多的,就是怨气怒气。这些话你们听进去了也好,没听进去也好,与我何干?”孟婆呵呵一笑,转身慢悠悠地回到自己刚刚的位置,继续派汤。
“不要拉着我。”祭荼沉沉地说道,回想着孟婆的话,有些心动,晚妆一定是不愿意忘记他们,才会跳进这忘川河的。
“祭荼,我是看在你我流着同一脉的血液才来管你,不然你以为你是谁?那忘川河里的鬼魂穷凶极恶,你的真气根本抵不住这些怨气的侵蚀,你一进去定是被啃得尸骨无存,你还怎么找云晚妆?更何况,就算云晚妆去了忘川河,这个时候也肯定是连骨头都不剩了,你要怎么找?”
祭荼看着眼前汹涌的河水,蔓延的雾气笼罩在河水上,河里的恶鬼在咆哮,在叫嚣着让他往里面跳。可是祭荼却感觉不到这些,他脑海里全是晚妆的一颦一笑,挣开南宫珏就纵身跳了进去,溅起滴滴水花。
“祭荼你给我站住!”南宫珏只来得及抓住那一片衣角,就看见河水淹过祭荼的腰身,很快就引来了大批的鬼魂,他们久未进食,一看见新鲜的血肉全都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撕咬,血水飘在河水表面,很快就被喝得一干二净。
“祭荼你快上来!”南宫珏气得牙痒痒,却又奈何他不得,只得在一旁干着急。祭荼若是能活着上来,他一定要把他腿打断,看他还怎么跑!
处在河里的祭荼却还是一副毫无知觉的模样,只是一心一意地向前奔跑,面对前来啃食自己的恶鬼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仿佛撕咬的不是自己的血肉。
晚妆,他的晚妆,一定就在对岸,他要找到她,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一定要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