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颜子晴刚回到颜府,其父亲便命人将她拦了下来。
只见一个书生模样的小厮朝颜子晴微有施礼,便低声说道:“小姐,老爷已经在后院等候多时了。”
颜子晴只应了一声,便转身对花溪草派来的人说道:“替我谢谢花掌史,便说我已平安回府便是。”
“是,颜小姐,属下告退。”
这边掌史府马车一走,那边颜子晴便随小厮朝后院走去,一路边走,颜子晴一面边在沉思……
她到底该如何向父亲说明她的想法,亦或者换而言之,即便是她说了,父亲会同意吗,兄长会同意吗?皇上呢?
越想心情越烦躁,就连人不知不觉已到,都未能留神注意,若不是颜相高声一喝,怕是她还埋着头继续走着……
“怎么?去趟掌史府,连魂儿都没了吗?”
“嗯……参见父亲…”颜子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惊,只当即站定原地,朝面前的中年男子问安道。
只见颜相与颜天皓的模样到确是有有着几分父子间的相似,只是他的面向多了几分慈眉善目,少了几分颜天皓的精明通透。
若是不出意外,今年便是颜相爷在位的最后一年,相爷大人一旦退位,自然便是由颜天皓继续接任相爷之位,近两年间颜相爷也逐渐淡出政野,不断给儿子铺路,若非大事要事,他已经鲜少上朝。
如今颜天皓虽然只不过时任内阁学士,但实际上却早就代着相爷之责行相爷之权,对此,皇上自然是推崇的。毕竟接手内阁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吃透的……
颜子晴看着父亲的面色有着些许阴郁,自是不敢随意应话,只怕更激起他的怒火。
一时间父女二人倒是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过了半响颜相才微微叹了口气,满是愤懑的对颜子晴劝诫道:“你难道不知我们颜府的家规吗?那掌史府是什么地方?岂是你这般身份能随意去走动的?”
“爹,女儿只是去看看……”
“看看?看谁?花溪草?你难道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身份?这个风口浪尖上,你如此只身前往掌史府,可想过满朝百官会如何看待我们颜家?”
“难道我不去,旁人就能高看我们了不成?这不明不白的赐婚,女儿受之有愧。”
“糊涂!”颜相从未想过自己那么乖巧的女儿竟然会说出此时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来……不明不白?皇上亲下的旨意岂会是不明不白?
“爹……”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看你是自从春猎之后便招了魔症,不然怎么会说出如此糊涂的话来?”
颜子晴自幼到大,颜府上下便没有一个人对她如此凶过,颜相更是从未如此言辞激烈的对她发过这么大的火。
即便以前父亲宠爱二妹更多几分,但却也不曾如此。
此时的颜子晴只如同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般整颗心都砰砰的挑个不停,但是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何此时还敢与父亲继续辩白……
颜子晴根本未曾顾及颜相那已经暗的阴沉的面色,只张口便将自己心中所想直接说了出来:“珣王殿下素来不近女色,而那所谓的赐婚,珣王殿下更是从未应允,如此专制的婚约,本来就不该被承认……”
“混账!”
颜相话音刚落的瞬间,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饶是颜相自己都未曾想过,他竟然会真的将这一巴掌打了出去……
父女二人一时间都呆愣在原地,颜子晴更是连疼都未来得及反映,便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父亲竟然打她了?
“糊涂!”就在颜相与颜子晴两人都未回神时,颜老太爷的声音突然传了出来,只惊得父女二人皆是气息一滞……
只见颜老太爷大步朝二人走来,只将颜子晴带到了一边,不住疼惜问道:“子晴,你可有事?”
“祖父……”原本没有任何神色变化的颜子晴在喊出祖父二字的瞬间就再也绷不住哭了起来,一时间竟哭的不能自已连话都变成了呜咽的抽泣……
放眼整个颜府,也就唯有祖父还能真心待她了吧。
颜相爷一见自己的宝贝孙女哭成这个样子,更是剑眉一竖便朝颜相怒声斥道:“我们颜家育人,何时还用上了动手的法子?”
“父亲,她……”
“好了,你不用说了,子晴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这件事情本就不该将孩子牵扯其中,是你自己当断不断,何必拿孩子来出气!”
“可是她……”颜相虽然也十分懊悔自己竟一时气急动手打了女儿,但是他实在是被颜子晴这一而再再而三的不从与反抗气昏了头脑。
饶是放在从前,她断不会像今日这般如此忤逆自己,更不会张口闭口就将什么专制这类话挂在嘴边……
“子晴,你也不要再哭了。虽然你父亲出手重了些,但他毕竟是被你气昏了头脑。专制是什么,这可是你能随便说的?”
颜子晴也知道自己所言的确有失体面,但她此时不住的哭泣却不是因为此更不是因父亲的责骂,而是因为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些话说出来是要比憋在心里好受这么多的……
此时颜子晴的哭泣更像是对这十几年宿命的倾诉与宣泄。
十几年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些所谓的全盘接收,事事退避,不闻不问,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此时连颜子晴自己都不住质问自己:她长这么大,都从未敢有过一丝真正属于自己的想法吧?
甚至在被兄长和萧思卿联手设计后,都只是自己一个人躲在背后哭而已,连反击都不敢,甚至也没有寻死的勇气。
这样的她,真是让人格外鄙夷。
有了祖父在,颜子晴自然不用再停留在这里受父亲教诲,只胡乱掩去面上的泪水便朝颜老太爷与颜相施了个礼快步跑开。
颜子晴刚一回到自己院里,贴身丫鬟奈儿便当即迎了上来:“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掌史府的人欺负您了,我这就去找老爷为您做主。”
奈儿见自家小姐一路抽泣着就跑了进来,只当即心疼的说道。
“回来!那也不许去!”
颜子晴一声呵斥,当即拦下了着急朝门口跑去的奈儿。
“小姐……”
“我只不过是回来晚了些刚被父亲训斥了一通,觉得有些委屈。与掌史府无关,此时父亲正在气头上,你若再去招他才是给我惹祸。”
“老爷?怎么会……老爷从来都不舍得说小姐您一句,又怎么会将您训斥至此。小姐,您有什么事,不要一个人扛着,若是真是那花溪草欺负了您,我就是被老爷责罚,也定是要去给您讨回个公道的!”奈儿一面拉着颜子晴的手,一面急切的说着。
颜子晴听闻奈儿所言,虽是不能理会她们为何对掌史府对花溪草有着这么大的敌意,但终归还是感念她如此记挂自己的。
只见颜子晴抽出绢帕轻拭着面上的眼泪,红着眼圈说道:“奈儿,此事真的与花溪草并无关系。我只是不想听天由命的嫁给珣王殿下而已,所以才会惹恼了父亲。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们为何一个个的都对她有那么大的敌意?奈儿你虽然一直跟在我身边,但是并没有什么入宫的机会,更是没见过花溪草的,为何连你也对她如此……”
“小姐……您还说跟花溪草没有关系?皇上下旨赐婚,本就是天大的好事,更何况,皇上为您赐婚的对象可是大名鼎鼎的珣王殿下啊。您可知天下有多少女人做梦都想得珣王看上一眼,而您马上就要成为他的妃子了,难道您就一点不激动不高兴吗?小姐,您今日不过是去了趟掌史府,回来便有了这么大的情绪波动,甚至连皇上赐婚您都敢向老爷提出抗议,这难道还不是因为那花溪草与您说了什么?”
“奈儿……”颜子晴本想解释两句,但是奈儿却不依不饶的继续说道:“小姐,那花溪草若不是托生在了护国将军府又生的一副好皮囊,就凭她的名声,还有什么脸面在京都混下去。”
“您也不是不知道的,她明明应是端王世子妃,结果世子殿下都因她不忠不贞而改娶了花府的庶女;若不是顾及花府名声,想来世子殿下都不想再让她出现了罢?”
“再说就算她命好些,那也不用那么恶毒,设计陷害庶妹和世子殿下在众人面前丢脸,还惹得满城百姓无人不知不人不晓。差点害得世子殿下被贬,庶妹被罚。结果她呢,却是一心想榜上珣王殿下这颗大树,竟在寿宴上公然勾搭,甚至前阵子珣王殿下生病,她还完全不避嫌的跑去府中伺候。这哪里是一个司天监掌史该做的事?她能看星宿,还能治人病不成?”
“最后若不是太子殿下顾忌皇室颜面,将此事息事宁人,她还有何颜面在这京都中继续立足?就算花将军战功赫赫,那也抵不住有她这么个败坏家门的女儿坏了名声……还有……”
“还有?”颜子晴看着奈儿一副大义凛然的说辞,只不知如何解释是好,但却未曾料想,奈儿竟意犹未尽的继续数落道:“小姐,出了这么多的事情,她若但凡知点廉耻,就不会再在寿宴上瞎出风头,丢我大周贵女的脸面。先不说她在寿宴上那一曲演奏的不伦不类,妖魅惑众,就单是她竟在那红袖阁中抛头露面,就足以将她浸猪笼一百次的了!再说她身为钦天监掌史,为何会突然在祭天大典前无缘无故没了踪信,至今足足三个多月才又露面,一回来还被皇上破例封了二品官衔,难道小姐您就一点都不多想一想其中的原有吗?这还不是因为……”
颜子晴今日听闻奈儿所言,实在是刷新了她整个人的认知……
奈儿这样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府中内侍丫鬟,竟然都会知道如此大量有关花溪草的负面消息,那整个京都此时对花溪草的谩骂声又该如何?
难道她便是在这样的疯言疯语中一路走过的吗?
颜子晴的心微微触痛着,但还是耐着性子将奈儿未说完的话问了出来。
“因为什么?”
奈儿见自家小姐终于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只当即喜形于色的继续说道:“京都里都在传着,说她消失的这几月定是因为之前做的见不得人的勾当太多,所以怀了野种也不自知。而皇上之所以封她司天监掌史又抬了二品的官衔,不过是为了给她一个虚名从而真正收回花府手中的兵权罢了……”
说及兵权之事,奈儿也终是小心三分,只仔细环视着周遭声动,才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
“真是胡言乱语……”颜子晴实在无法表明自己此时心中的愤懑。一个尚未出阁的花季女子,竟然被世人以如此不堪的眼光与肮脏的言辞所攻击,却还能独善其身的只做自己一想所想所成之事,这是要有那么强大的内心,多么坚韧不拔的毅力才能够做的到呢?
思及至花溪草那双冷清的眸子,颜子晴只觉一时竟无言以对……
原本觉得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的奈儿,一见颜子晴如此不满的情绪,只当即安抚着说道:“小姐,您就是心太善,所以才会被她那一时的表象所蒙蔽,再说,若这些都不是真的,那她为何不一一澄清,反而任凭事情四散。说到底还不是她根本无言以对罢了。小姐,花溪草真的没有您想象中的那么好,她只不过是善于伪装罢了,平素看着好像一副高冷模样,但实则却是妖娆抚媚四处张扬的风流女子。难道整个京都的人都这么说还能说错了她不成?”
“整个京都的人都这么说还能说错了不成……”奈儿的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刺,直抵颜子晴的心尖,难道所有人都说错的事就一定是错的吗?难道别人说的话就一定正确吗?
这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啊……明明是不屑于与不实之论做辩驳,最终落在他人口中却成了肯定的默认……
世俗间这么多的不公,为何偏要都叠加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即便如此,她还是这么倾世而独立的活出了自我……
那她颜子晴呢?
“小姐,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奈儿看着陷入自己沉思当中的颜子晴只惊慌失措的晃着她的臂弯,生怕她会出了什么事来。
颜子晴冷冷的甩开奈儿的手,只语气冰冷的问道:“你见过花溪草吗?”
“嗯?小姐您怎么了,奈儿没有见过她啊。”
“那你见过她与珣王殿下暧昧不清或是粘着珣王殿下不肯放手?还是见过她在红袖阁中抛头露面?”
颜子晴一连串的质疑,在奈儿听来只觉是自家小姐已经开始怀疑花溪草的品性,对此奈儿只开心的回道:“小姐,虽然这些我都没有见过,但是有人见过啊。外面的人都是这么说的,难道这还能有假!”
“外面?哪个外面?”颜子晴实在想不通,京都每天万事千态,怎么就单单关乎到花溪草的事情就变得这么多人终日关注,口口言传,明明简单的事情却都变得这么复杂,而龌龊不堪?若说没有人在背后推手,想来她都是不信的。
“小姐,这种事情,都被大家当作茶余饭后消遣的谈资了,只不过您就不出门,也不到那人多之处,所以在两耳不闻罢了。就拿我常去为您买胭脂那条街来说吧,只要过去,便随时都能听到有人在街头巷尾探讨着关于花溪草的事情,您就是想不知道都难。再有就像那茶楼酒馆的,那些粗人都恨不得要将花溪草编进故事里天天传诵了,就是府上这些出门办事的小厮也没有一个听不到关于她的消息的。如此一来,谁要事不知道点这事,那倒是稀奇了呢……”
颜子晴听着奈儿所言,只觉越听心越惊,如此有规模有策划的言论抹杀,简直就是要将花溪草在世人的口水中泡烂,饶是有真心信她之人又能怎样,三三两两而已,终究难敌众口……
不行。颜子晴只要一想到满大街,甚至每个街头巷尾,宅府后院都在如此以讹传讹的朝花溪草身上泼脏水,她便觉得坐如针扎,若是不去将事情弄个清楚,告诉花溪草,她自己都觉日后无言再见她……
奈儿看着再一次起身出门的颜子晴,只急的当即上前拦住她的去路,略带哭腔的说道:“小姐,您今日刚被老爷责骂,若是再无故出府,必然是要再受责罚的,您这个时候哪都不能去呀!”
“奈儿,你不用担心我,就算被父亲知道,我也自是要出门的。你便好好在家看家便是,若是有人询问,就说我去街角挑些书画回来。”
“挑些书画?你何时也变得如此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起来?难道这么多年,我便是如此教你的?”
“夫人……”奈儿一见颜相夫人进门,只吓得当即失魂落魄起来,连人都忘了施礼,只僵硬的站在一旁不敢言语半句。
颜子晴看着颜相夫人进门,却丝毫没有半分惧意,她此时只想将今日所听所闻全都一字不落的告诉花溪草,让她早作防备,以免落入别人全套。
“怎么,连我来了也没看见不成?”
“子晴拜见母亲。”
“你倒是给我说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干什么去?”
“启禀母亲,孩儿要去街角挑些书画回来。”
“呵呵……挑些书画?你当我会信你这满口胡言不成?”
“母亲若是不信,那女儿也没有办法。”
“怎么?这便想走?”
“书画店也是有时间的,若是女儿再不出门,就要晚了。还请母亲见谅,子晴晚些时候回来再去给母亲请安。”
颜相夫人那温和的面色自进屋便变得严肃异常,此时见颜子晴不听劝告,硬是要出门,更是难看了几分。
若不是听闻下人来报,说颜相动手打了她,颜相夫人也不会想来看看笑话,岂料刚一进门便听颜子晴再叫丫鬟如何骗过他们,这怎能不令颜相夫人动怒。
“子晴,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出门要去做什么?”
颜子晴素来知道她这位继母的脾气,即便是外表看着那样温和婉约,但却是个真正急脾气的。只怕今日这一关没有那么好过……
“母亲……”颜子晴叫了一声母亲,人便整个端跪在地,只见她一改往日乖巧模样,只神色冰凉的沉声说道:“母亲,子晴有几事不明,烦请母亲解惑。”
颜相夫人虽然已经看出颜子晴对赐婚之事有所不满,但还是没有想到原本生性温和的她竟会有当下之举,如此颜相夫人也不禁心下暗叹,这颜子晴怕是也要不受他们牵制了?
她不得不得重新审视,到底是什么令她突然间就有了敢忤逆犯上的勇气?难道就是单纯的因为不喜与珣王的婚约吗?只怕事情没有想象中的这么简单……
颜相夫人面色一沉,只等着颜子晴的答话。
“你到底想说什么?”颜相夫人看着一身冷意的颜子晴,只正色问道。
“启禀母亲,子晴只是想知道,多数人说的事情是否就一定是正确的事情,而少数人的感受就根本不重要?”
颜相夫人见颜子晴并未提及赐婚之事,只暗自留意她的神色,缓声回道:“正确是非岂是因人多人少而定?你到底想说什么,不用如此拐弯抹角。”
“好,既然母亲也这么说,那女儿便当是辨明是非本就与众人言或是一人言无关。那女儿也想知道,面对子虚乌有的凭空捏造事实,那是否就要当即出面澄清,否则便权当是默认使然。”
“你这孩子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尽问些奇怪之语。”
“连母亲都不愿正面回道我的问题,可想这事该有多么难以自持。那女儿便再问第三个问题,若是友人患难,是否该出伸援手,不能冷眼旁观。”
“友人?子晴,你应该知道我们颜府的家规,朝廷之中,本就毫无友人可言。娘亲可提醒你,你不要孤注一掷的偏执忤逆……”
颜相夫人通过颜子晴明里暗里的言语,终是大致听明白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过是有人陷身于是非困境之中,而她亦是打抱不平而已。但是相府的立场,却根本容不得她有此心此念,更容不得她有此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