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敲响千机药的房门时,花溪草正卸着面上的妆容,已经露出些原本的面貌。
而千机药则是已经换了中衣,发丝披散着站在了门前,他高大挺拔的身姿正好遮住了花溪草那道娇小的身影。
“何事?”
慕白看着旁若无事的千机药,只下意识的想到了屋内的花溪草来。
“啊……那个,影卫说你不舒服,所以让我来看看。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没事了吧。”慕白若有所指的瞟了屋内一眼,一副我说什么你都懂得神色,反倒是将千机药弄得摸不清头脑来。
“本王哪里不舒服?”这话,千机药是问给影卫听得,但慕白却是也跟着不寒而栗起来。
“主子……属下是怕花掌史她……”
“嗯?”花溪草刚洗干净了面上的妆容朝门口走来,便听影卫提起她来。只当即就问了出声:“怕我什么?”
“花……花掌史?”影卫下意识的瞪大了双眼,只定定看向花溪草所在的地方,一时语塞起来。
慕白看着影卫如此模样当即明白他们是没认出花溪草来,所以才会闹出这么一遭……
只是看着千机药那青黑的面色,明显写着欲求不满四个大字,慕白更是为影卫捏了一把冷汗,心下也不住为他们竖起一排蜡烛,只默默为他们祈祷,他们的主子方才没有被他们打断了雅兴……
只不过慕白似乎还忘了一件事。敲门的是他……
“你哪里不舒服?还让慕白过来一趟?”花溪草方才是听见了慕白所言的,此时看向千机药的眸色中也多了几分忧色,不似之前那般毫无感情,寒冷似冰。
“他……”慕白刚想为千机药解释两句,便见千机药一手将门合上,将慕白与影卫都隔绝在了门外。
“该沐浴了。”千机药低沉的声音越发充满了磁性,只是听着都有让人面红耳赤的功力。
只可惜花溪草此时完全没有与他和好的意思,皇太女婚事没解决完,她是没那么容易翻过此页的。
“我睡外殿。”花溪草只丢下这儿一句,人便转身离去。当千机药想要伸手抓住她时,她倒好似是早有防备一般,两步便逃得老远。
千机药看了看空着的手,嘴角只扬起一抹宠溺的笑意。
看来这一次是真的吃醋了呢……
“还有半个时辰,希望本王沐浴回来,你还没有睡。”
半个时辰,距离千机药与花溪草约定的半月之期,就只剩下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一到,如若千机药不能给花溪草一个满意的答案,那她不介意自己动手,掀开一切秘密……
“我等你。”明明是一句普通的对话,但此时听在千机药耳中却是异常动听。好似老夫老妻的简单约定一般。
“本王倒是不介意你到榻上等我。”
花溪草不用回头也能猜到千机药此时该是怎样一副轻薄之色,如若寻常,她定会狠狠瞪他一眼,但是此情此景,她却只觉无奈罢了。
千机药看着走向外殿的花溪草,只收起了方才的轻笑,性感的薄唇只微抿成一条线,眸底的冷意也稍稍重了几分。
这已经不是花溪草第一次睡在千机药的卧房,但是看着这屋内的陈设,她还是忍不住的好奇起来。明明他与皇上感情并不深厚,甚至还心存芥蒂,为何皇上当初赐他的弓箭,他却一直挂在墙上,一副宝贝的样子?
难道只是为了做给皇上看?还是其中另有深意?
花溪草不知不觉间竟看着那弓箭入了神,就连千机药回来,她都没有注意。当她回身时,就撞入了一堵坚实的胸膛。
“你是在投怀送抱?在本王告诉你所谓的真相前,本王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嗯?”
千机药的手摩挲着花溪草的脊背,好似是在给她力量又好似是在施压于她。
“嗯。”
“你可信我?”千机药一双狭长的眸子紧紧盯着花溪草的双眼,语调也是平日所没有的低沉,甚至那隐隐上扬的问句中还带着几分循循善诱的特殊意味……
“那你可曾做过让我不信的事?”
“是本王先问你的。”千机药揽在花溪草腰身上的双手隐隐加大了环抱于她的力度,大有提醒与威胁之意。
“主子,宫中来信。”影卫的声音突然不适宜的从门外响起,花溪草看了千机药一眼,却是不曾说话。而此时距离他们所约定的时间,也只剩下不足一炷香的功夫而已。
“回答本王。”千机药环着花溪草的力道更加重了几分。可是花溪草却再千机药的眸光里看到了他从未有过的不自信。
这样的千机药,花溪草是从不曾见过的,更是不想见到的。
他是高高在上的冷面王爷,他是铁血不败的神话战神千机药,连他都不肯定,不确定,不自信的事情,让花溪草要如何去信?
“还有半柱香的时间。”花溪草此时根本不想再与千机药有任何的对视。
她怕自己会被淹没在千机药那深邃的瞳孔里,她更怕自己会作出什么违背自己本心的决定来。当下最好的办法,便是两个人都静一静,然后再去想之后的事情。
“主子,宫里……”影卫在门外等了半响都不见千机药回话,心底悬着的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
按照密信来报,皇陵行宫那边,被萧钰轩安插了眼线,人已经混在皇上身边,被一起带回宫中,怕是接下来的形势会越发严峻起来。
此时宫里宁贵妃他们正斗的厉害,顾昭仪与娴妃更是各自为营,生怕这后宫不乱。当下这种情况,如若让萧钰轩有机可乘,后宫只会更加混乱。
只可惜影卫等了半晌,却是没有等来千机药一句回应……
“千机药,时间到了。”
“花溪草,你可愿意信我?”
“信你?你又何尝信过我?”花溪草要的从来不是千机药的解释,而是他的信任与托付。信她无论经历什么,都能够与他共同进退,而不是躲在他的羽翼里,小心翼翼的维系着自己。
“等我。”千机药将花溪草揽在了怀里,下颚也搭在了花溪草的肩头,似是呢喃的一声细语,却是带着诉不尽的哀愁与承诺。
她信或不信,开弓都已没有回头箭,除了向前,千机药已经别无他选。
花溪草眼看着千机药从自己身边离开,身上明明沾满了他的气息,却是已经感受不到他的温热。他到底在做什么?
千机药封住了花溪草身上的几处大穴,此时已经将不能动弹的花溪草横抱起放在床榻上,待他细致为她掖好被角,才又替她拢了拢额前的碎发……
所有的动作都是那么轻柔,自然,就好似早已做过千百次一般。
可是花溪草在他的动作里却是感受不到任何的温暖……有的只是刺骨的恶寒与剜心的痛意。
一种抽离自己血液的疼痛感袭遍全身,这种熟悉的刺痛,时刻提醒着花溪草,她死心塌地爱的那个人,竟正亲手将匕首刺入了她的心房。
痛,胸口刺骨的痛,却也敌不过她心头之痛的千万分之一。
足足一个多时辰,花溪草就如同一具冰冷的尸体一般,毫无生机,面色惨白。一双紧闭的眸子更是塌陷的厉害……
除夕夜,花溪草等到的并非是所托一生的美好,而是千机药狠狠刺入自己心房的毙命一刀。
永历十九年,正月初一,皇上带李总管及三千禁军奔赴皇陵祭祀;正月十五夜,皇上回銮,亲封随行侍女为惠妃,次日授印;正月十六七,复朝第一日,皇上亲定千机药为皇太女额驸,同继储君位,十日后行册封之礼……
皇上一连串的动作,令整个前朝与后宫都是一片哗然,之后九公主爱慕苏北王一事被重提,更是引起轩然大波。
“皇上,那大秦的九公主身份不明,尚未确认她与花溪草是否有关,此时下旨于顾国公府的十一公子成婚,实在不妥。”
“臣附议。”
“臣附议。”
“臣等附议。”
正月十九,皇上钦定顾十一与九公主婚期定在三月二十七,满朝文武对此几乎是没有一人同意,甚至群起上谏,请求皇上收回成命。
“退朝。”皇上冷眼扫了一眼跪满了大殿的众臣,只中气十足的怒喝一声,人便径直离去。只留殿内大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皇上从前许也有过强势之时,但却从不像今日这般完全不听谏言,不顾百官所阻拦,几近孤注一掷的颁下一连串旨意……
“颜相,此事可如何是好?”
“皇上的心思,岂是我们所能左右的了的。”
“可是这……”颜相身边围着的几个大人刚想说些什么,却见萧钰轩从远处走来。众人当即缄默不语起来。只朝萧钰轩端正拜见道:“参见世子殿下。”
“颜相,本世子有一事想拜托大人,不知大人现在可否行个方便?”
萧钰轩这话一出口,颜相身侧的大臣便都识相散去。只将地方给他们二人空了出来。
颜相听着萧钰轩所言,只端正回道:“世子殿下说笑了,殿下有何事直接吩咐微臣便是,只要微臣责权范围内,定会秉公办事。”
“颜相不要误会,本世子想拜托大人的并非公事,而是私事一桩。”
“私事?”
“本世子听闻令千金与花掌史一直私交甚好。如今花掌史下落不明,那大秦的九公主身份又十分可疑。若是颜小姐能够入宫一趟,兴许能发现些什么不一样……”
“这……”颜相的神色微有迟疑,萧钰轩当即接言道:“溪瑶初一那日便去了宫里,却是至今未归,此事与那九公主不无关联。后宫之地,本世子不便多去。如若颜小姐方便,还希望,她能够替本世子去宫中探望一番。”
如今时局已变,颜相就算还站在萧钰轩这边,有些事也不得不为自己留些后路,断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全力以赴。只是事关重大,他也不得不从长计议,在做决断。
宁贵妃的身子一直没调理好,宫中又突然多了个惠妃和刚提了位份的婉昭仪存在,在外人看来,此时花溪瑶被扣在宫中的确是个对萧钰轩危险的信号,但颜相却没有忘记,那徐贵人可还是宁贵妃的嫡亲重信,世子妃出事,按理也该是她去打探,何必扯上颜子晴一个外人?
“实不相瞒,本王世子一度怀疑那九公主便是花溪草身边那侍女所扮,所以此番向颜相进言也是希望颜小姐能够凭借她对花府人女眷的熟识来探个究竟,如若不是,倒也罢了;可若真是,那她的动机可就没有那么简单……”
“既然世子殿下已经张口,微臣自然没有不顾之理。只是小女虽是在皇上寿诞时与花掌史九相识但却也未曾达到熟识之境,自怕花将军都不曾判别出的人来,她也无能为力。”
“此事颜相勿用忧虑,无论颜小姐所探结果如何,也都不过是给我们一个参考意见而已,若想真的确定九公主身份的真假,自然还是要等父皇派去大秦的人回来才能知晓。”
这一次,颜相没有再多言什么,此事便也就算定下……
又过了几日,便是正月二十,宫中照例设了宫宴,宴请百官及家眷,只是这一次的宫宴更多了几分闲适不似之前除夕宫宴那般规矩繁多,礼仪周全。
九公主虽然当日被娴妃暂押在了偏殿看管,但今日这种场合,娴妃自然不敢善做主张,只能将人又放了出来,还特地命内廷司为她赶制了一身宫装。
只见九公主此时身着蓝色暗纹华服,乌发蝉鬓,娥眉青黛,姿容秀丽,天蚕丝的绣片给整套衣服增添了几分娇美却不娇媚,绣片的孔雀图案却给人以孤傲之感,让人心生敬畏,犹如尊贵不可侵犯的女王……
众人看着九公主的目光不由更多了几分深邃,面色不见喜怒。
就在众人的视线都停留在宫宴上的觥筹交错时,大殿门外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却没有引起任何侍卫的注意,可见此人武功不凡。
一阵喧嚣过后,皇上已走进大殿,只见众人皆起立,注视着皇上身侧带着的婉昭仪与娴妃等人落座上位,方才入座。
“今日并无外人,众卿无需拘谨!”
九公主听着皇上浑厚的声音回荡,一颗心都跟着微微触动,身上的刺痛也时刻提醒着她,有些仇,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宴会开始没有多少时间,皇上便念道九公主的名字。
只见九公主仰首挺胸的走上正殿,沉声应道:“参见皇上。”
“赐婚的诏书已经发了出去,待你大秦国书一到,便可由司天监钦定吉日,你可还有什么想法,都与朕说来听听。”
“是,谢皇上恩裳。”
此时的娴妃已经面色僵硬,看不出她任何表情,只见她紧握的双手握得更紧,指甲都深深陷在了手心的肉里,仿佛不知疼痛一般。
千机药收回探视的目光,只见他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仿佛刚才的一切从不曾发生一样。
今夜的千机药一身白底金团龙暗纹蟒袍,翡翠墨玉束带,墨发如丝,剑眉入鬓,一双狭长的冷俊的眸子闪烁着微微光芒,只是透过他的眸光,却是看不到一丝感情的色彩,甚至此时千机药的气场都是散发着阵阵寒厉之气,令人避之不及。
宴会有条不紊的进行中,九公主却突感胸口沉闷,一口鲜血竟喷涌而出,人也应声倒地。满座宾客一时都慌了神,就连娴妃也惊诧不已。
只有门外那抹黑影露出了不屑的笑容,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千机药的目光向那黑影消失的方向撇去,周遭暗卫便了然于心,一名暗卫飞身追寻而去。
此刻大殿上有混乱一团,上一次因为九公主身份的问题,除夕宫宴便是不欢而散;今日这九公主更是直接倒地不起,生死难料,若说这两次都是巧合,怕是无人会信。
九公主晕倒后,皇上便命人将她送大了太医院中,周遭气氛压抑的可怕,随着九公主吐血昏厥,晚宴也就此结束,宾客纷纷散去。
散了的宾客们也都私下讨论着今晚所发生的一切,有些人说九公主太过目中无人,也有些人说九公主生来体弱多病,还有人说九公主出事是被人暗害……
一时间众说纷纭,但谁也不知道在九公主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时九公主的房间围满了众人,皇上站在一旁,神色严肃,浑浊的双眼强压着一触而发的怒火;娴妃坐在九公主的床边看似焦急的等待着大夫的诊断结果,也的确想不出为何九公主会突然吐血。
“启禀皇上,九公主之所以吐血昏厥,应是她气血亏虚所致,只怕性命堪忧。”
皇上听后,面色一紧,却也不动声色。气血亏虚?这种理由,皇上怎么可能轻易相信。只怕太医令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将真实原因说出来才会找了这么一个由头罢了。
听到太医令的话,娴妃浮现一抹未达眼底的笑意,握起九公主的手恭敬的对太医令说道:“那她何时才能醒?”
太医令一手负于身后,一手轻捋胡须:“依九公主目前状况,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一个时辰自然会醒,如若未醒,只怕不妙。”
皇上听罢此言,便遣散了众人,让九公主好好休息。只留一名九公主的贴身丫鬟在此伺候,并吩咐丫鬟人醒立即通知。
安排好这一切,皇上便将禁军统领召来觐见。
此刻皇上饱经岁月苍桑的面庞却依稀散发着丝丝寒意,整个人都被笼罩了一层阴暗的色彩。
“在宫中就有人敢对她下此毒手,你还让朕怎么安心能睡在宫里?”
没有狂躁,没有愤怒,就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皇上略发苍老的声音只是吐出那样简单,平淡的几个字,却让听到的人感受到了千斤的重量。
禁军首领知道,皇上怒了。
毕竟太医令所谓的气血亏虚之说只是浮表其词而已,实际上九公主是中了剧毒。
换而言之,应该说是再大殿之上,遭人暗器暗算……
在九公主吐血的刹那,她只觉膝窝一阵钻心刺痛,而后全身一阵麻木痛,双目一黑,人便到了下去。
原本定于借今晚之机,让颜子晴先探探九公主口风,可惜九公主突然出事,将一切计划于节奏都全盘打乱。此时就算颜子晴也等在了太医院外殿,却是迟迟没有机会去与九公主独处。
若说自从九公主出事以后,表现最为淡漠的便还是要属千机药莫属。
就连娴妃都越发看不懂他到底什么时候是装的,什么时候是真的。
对于九公主的态度,千机药好似总是保持了一种若即若离的姿态,既不过分看重,也不刻意疏远,就这么以一种相对平衡的状态……
若说这一切都是他布的局,那不得不说,他的心思也太过缜密的可怕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