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晓风霁月
苏菀菁看着电脑屏幕上这一行啼血红字公告，不免心情低落到极点，屏幕上名作晓风霁月的女九华立在金翎城主城中心大街上，茫然地望着川流不息的人潮和疯狂的世界频道，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她的心情因为那些辱骂天上人间的话语而烦躁，更因为那些诸如“赶紧解散帮会”、“滚出这个服务器”之类的挑衅言辞而紧张无措，手上敲击键盘的动作也随之加重了几分，心里更是将圣天使同盟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百遍。可是骂归骂、气归气，城战的结果已成定局，天上人间输了，虽然输得那么惨烈彻底，可这些传奇一样的人物真的没有令人失望，她是亲眼见证他们如何不负盛名的卓越表现的，即使是面对毫无胜算的局面，面对多出己方数十倍的敌人，他们表现出来的骄傲和神勇任谁都要仰望敬佩，这些传奇一样的英雄们始终没有失了他们“不败王者”该有的气势和风采，或许这一次失利让天上人间被拉下了神坛，但是她相信，即便成了失败者，在和她一样崇拜他们的粉丝心中，那些偶像依然是最值得尊敬的，依然是令人钦佩的传奇英雄……
盛世逍遥：圣天使同盟的都TM的给我下世界，我再看见谁敢在世界再提一句叫天上人间解散，就直接给我滚出这个服……
盛世逍遥：谁都知道我们圣天使同盟和天上人间是对手，但是今天我想说，我TM真的佩服你们，天上人间，九阙轩辕，我真心佩服你们！可是如果你们要是因为城战败了就装怂解散了天上人间帮会，那我就看不起你们，全服的人都看不起你们！听见了没有？
……
谁也没有想到盛世逍遥会在这个时候说出如此立场不明到匪夷所思的话，而且还是独占世界频道不间断地刷屏，可是不知道是因为九阙轩辕授意过，还是天上人间的人因为失败的打击太过沉重而不想开口，总之，没有人站出来说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如此一来，盛世逍遥的举动便尴尬得如一出独角戏，而这种情况下，其他的玩家也都十分配合地没有出现在世界频道，连平时做生意的商人也选择在这个时候保持沉默，将世界频道留个两大帮会解决恩怨……
而此时坐在电脑前面的苏菀菁也终于鼻子发酸留下泪来，这是她第一次因为游戏落泪。这款游戏她玩了将近三年，单单这一个服务器就有好几个角色，却始终执着地选择同一个职业——九华，她的朋友都劝她尝试玩玩其他职业，因为她的手法不错，反应也快，在女孩子中算是少有的游戏好手，如果只是玩医生这种奶妈职业，当真要辜负了她的游戏“天赋”。可是她不以为然，始终坚持着自己的医生梦。
没有人知道在她心里一直珍藏着一段记忆，那是在初识这款游戏的那个下午，她还是一个在金翎城外打山猪、捉蝴蝶的少侠，等级低得还不够加入任何门派。她被身旁几个高级玩家的打斗波及倒地，而当她就着暗淡下去的屏幕看完一个手持法杖的男玩家在六个其他职业玩家围攻之下还能收放自如、克敌完胜的时候，她便认定，这个拿着法杖的职业一定是所有职业中最厉害的。那个男子转瞬杀死所有对手结束了战斗，缓步走到她的尸体旁边，法杖一挥，她眼前的屏幕便被瞬间点亮，她发现自己竟然可以被复活起来了。那时候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就如掌握生死轮回的天神降世一般，他对她说：“刚才和几个朋友切磋，不小心波及到你了，对不起……”说完，便转身挥起法杖，画出朵朵幽蓝的莲花，将倒地的其他人一一复活起来……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个人的职业是九华，也就是医生，也不知道他能起死回生也仅仅是九华一个最基础的技能——往生咒，没多么稀奇。可那些都不重要，因为在以后的日子里为了让自己变成最优秀的医生，她甚至可以将九华派所有职业技能的效果背得滚瓜烂熟且运用自如。然而重点在于，那个下午她牢牢记下一个名字——那个男子的名字——一笑泯恩仇。
游戏三个月后她在朋友的引荐下认识了她现在的老大——夜听风吹雨，从此对游戏有了全新的认识，开始了完全不同于大多数玩家的另类游戏生涯。
在墨狐的日子让她更深切体会到何为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何为尔虞我诈、兄弟相残，她习惯了冷眼旁观，习惯了淡漠世俗，她只要情报，用尽手段拿到第一手有价值又准确的情报才是她的目的，因为这些情报会带给她可观的经济收入，相反，极品的装备和受人瞩目的荣耀地位则是要敬谢不敏的。夜听风吹雨曾不止一次地提醒她：“所谓‘大隐隐于市’，一个采集情报的高手，首先便要将自己伪装到最好，越是不起眼越是不引人注意，你才越有机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游戏只是一个虚拟的世界，虚拟世界里一切的荣耀也都是虚拟的，唯有攥在手里的钞票才是真实的——它能填饱你饥饿的胃！”
她对老大的话深以为然，虽然这个道理浅显又直白，但是就是有很多人看不透，为了这些虚幻的荣宠地位，放弃了许多宝贵的东西，甚至勒紧裤腰带，饿着肚皮也要给自己的角色弄一身羡煞旁人的极品装备……
她当然知道作为墨狐的成员，是不可以对任何人、任何帮会心存偏颇的，否则，采集到的情报就难免有失客观。基于这种心态，墨狐的人散布在其他帮会的号往往都不会太有特征，不管是等级还是装备都是不易被人注意的中游水平，甚至很少去炼器和抽奖，避免一时人品爆发被世界公告上电视……
在墨狐的两年多时间里，苏菀菁早已从一个彻头彻尾的小白，蜕变成一个精明冷静的情报精英，是墨狐帮主夜听风吹雨最得力的属下和最引以为傲的徒弟。可是饶是如此，她依然存在一个软肋，那就是最初影响她执着于九华这个职业的男人——一笑泯恩仇。但凡跟一笑牵扯上关系的事情，她就淡定不下来，而一笑泯恩仇又是天上人间的副帮主，于是连带着但凡跟天上人间有关系的，她便没办法平静对待，这也是令夜听风吹雨十分挠头的状况。天上人间这个本服第一大帮的情报是块最美味的蛋糕，做它的生意自然最是划算，可是偏偏在这个最有利可图的生意上不能动用自己最得力的属下，这是多么蛋疼的事情？就像你有一件最喜欢的羽绒服，却偏偏长居在赤道地区，根本没有机会穿一样。好在这个服务器并不是只有天山人间一个帮会的生意可以做，而夜听风吹雨手下也不单单只有晓风霁月这一个得力属下，所以晓风霁月被分派负责所有和天上人间无关的生意。于是墨狐的生意被自然而然分成了两大部分，但凡与天上人间有关的直接报告帮主夜听风吹雨，而和天上人间无关的则直接向晓风霁月汇报。这条不成文的规矩也足可见晓风霁月在墨狐的地位。
虽然出于任何方面的考虑，她都不该卷入服务器里任何帮会的纷争，这也是所有墨狐成员必须严格遵守的规矩，没有人可以打破这条规矩还留墨狐，可是这一次天上人间和圣天使同盟的城战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参加了，尽管是作为一名碌碌无名的佣兵身份加入的，尽管她将面临老大夜听风吹雨的雷霆怒气，尽管她可能因此要离开墨狐这个大家庭，从此背负所有人不理解、不认同的眼光，但是她知道自己不后悔……
哭泣让她的视线模糊一片，可是这个时候眼泪是最没有用的，她有预感如果此时她不能做点什么努力挽回，她以后一定会后悔今天的不作为。她想给一笑泯恩仇发去密语，这个令她魂牵梦绕了三年，牵牵念念了一千多个日夜的名字，她竟然从没有勇气发出一次密语的名字，此时就要消失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紧张，如此笃定他的消失，或许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但是她真害怕，害怕她还来不及告诉他，她已经关注了他三年，害怕他永远不知道有个叫晓风霁月的女子因为他执着于九华这个职业一千多个日夜，更因为他的离开而无法淡定地面对没有他的游戏生涯……
终于她给一笑泯恩仇发去密语。
晓风霁月：你在哪里？
对方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快，比回复更快的是来自一笑泯恩仇的好友请求。
一笑泯恩仇：我正想找你。
简单的几个字和一个微笑的老虎表情足可以令她再度紧张无措，他说正要找她，他找她做什么？
晓风霁月：找我有事？
一笑泯恩仇：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先说你的事情吧。
晓风霁月：你们千万不要因为这次城战败了就都不玩了！
一笑泯恩仇：呵呵，为什么？
看到这个回答，苏菀菁着实有些恼火，为什么你妹啊，一点点失败就让你们一蹶不振，那也当真枉费这么多人崇拜你们了！可是这些话又不好直接出口，毕竟她也理解此时一笑他们刚刚丢了城，心里肯定不好受，所以还是强压不满继续劝道：“你们只是一时失利，以天上人间的实力，还不至于伤了元气吧？稍作休整再把城夺回来就是了……别说只是夺城，就算再重建一个城池，以天上人间的实力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吧？”
消息发过去之后对方沉默了许久才回复道：“丢城只是一个表象，这次我们输在人心……”
原本以为会看到一大段文字，没想到点开竟然只是这么一句话，可是这句话如今看来又是多么刺眼痛心，没错，如果不是内部出现了问题，如果从一开始就万众一心全力守城，圣天使同盟怎么可能仅用几个小时就攻下了凌霄城？虽然城战的结果是圣天使同盟也没有捞到半点好处，但是帮内精英部队的倒戈和大量帮众的临阵下线脱逃才是天上人间此次失利主要原因。正如一笑泯恩仇说的，他们没有输给敌人的猛烈攻势，却输给了帮会内部的分裂和兄弟的背叛。而如今，死忠的这些坚守凌霄城到最后一刻的英雄们，在殊死一搏之后已经损失惨重，很多人甚至装备尽毁，想要恢复元气又岂是说说那么容易的？如此一来，再多的安慰话似乎都变得苍白又虚伪。
晓风霁月：你现在在哪里？我想见你！
一笑泯恩仇：没有必要了吧？我这个样子有什么好见的？
晓风霁月：我想见你！就算是对我救命之恩的答谢。
一笑泯恩仇：救命之恩？哦哦，那我去找你吧……
苏菀菁略微一顿，给出了一个地址。
晓风霁月：金翎城外草庙村废墟。
男九华出现在草庙村废墟的时候，名作晓风霁月的女九华已经站在荒草丛中等了一会儿，偶尔无聊地挥舞法杖杀杀周围的山猪打发时间。
一笑泯恩仇：很庆幸，我不是一只可怜的山猪。
收回法杖的时候，晓风霁月正好看到当前频道里冒出的这句话，循声望去，一袭青衫的英俊男子身后的法杖泛着耀眼的金黄光晕，晃得她有些眼晕，竟有一时不知道今夕何夕的错觉，仿佛时光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她在这里费力地打山猪，死于高手对决的流弹中，而他舞动法杖将她救起……那是她苦苦追逐了三年的伟岸男子，即便是此刻也依然风姿卓绝，器宇不凡，这竟是她一次光明正大地走到他身前同他说话。
晓风霁月：你的命是我救的，我不许你离开……
苏菀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没头没脑地说出这样的话，虽然在她的心里他已经存在了三年，但是在一笑看来，他们也不过只有一面之缘的交情，这样的一句颇具占有意味又暧昧不明的话着实是不妥的……
系统：一笑泯恩仇正在看着你……
你妹的，看神马看，姐姐不用好装备是工作需要。
想不到一笑也是不免俗套喜欢见面就点人看装备的。虽然她不太自在，更不喜欢这个颇具普遍性的大众习惯，但是对于今天没有带上自己那个属性最好的门派法宝——如意乾坤袋还是有些小小的后悔，心里一直惦记着一笑看到自己这样一身中游水平的装备会不会觉得她实在寒酸而配不上他呢？
一笑泯恩仇：按理说大恩不言谢，若是放在从前，可能我还拿得出一两件像样的礼物孝敬恩公，但是之前为了筹备城战，能卖能当的都拿去换游戏币了，手上也就只有这把武器拿得出手，恩公若是不嫌弃就拿上吧？
武器？一笑泯恩仇的武器？谁不知道那是全服务器第一把九华的神器法杖，虽然此时服务器中已经不乏多件神器现世，但当初这把名作“梵天”的神器法杖一经现世便风光一时，后来又被一笑泯恩仇精炼到了炼器+11，激发出来的隐藏的属性更是逆天的令人发指。如今一笑泯恩仇的意思是要把这杆梵天法杖送给自己么？那可是服务器里唯一的一杆梵天啊，而如果一笑把梵天给了自己，那么他用什么？难道他真的是准备离开了么？
晓风霁月：你是什么意思？武器给了我你用什么？
一笑泯恩仇：你是在拒绝么？
晓风霁月盯着那杆金灿灿的法杖吞了吞口水，咬着牙道：“我不会要你的武器，你也不准离开……”
一笑泯恩仇：不要么？我身上唯一一件拿得出手的物事也被你嫌弃了，真不知道用什么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了，你真的不要么？可不要后悔啊！
晓风霁月：我不要你的武器，若你真想报恩就好好留在游戏里不许离开……
一笑泯恩仇：我生平最不喜欢欠人人情，更何况是救命这样的大恩，此恩不报叫我如何安心玩下去……
这人的臭讲究还挺多，可是自己若收下他的武器他便更没法好好玩下去了。
晓风霁月：要不你和我比试一场，也算了却我长久以来的一个心愿，权当你报恩了……
其实这话倒是苏菀菁的心里话，原本她这样的账号是万万没有机会走到一笑泯恩仇身前请战的，即使一个和他比试切磋的机会也是着实艰难的，且不说她这个尴尬的级别这身尴尬的装备，就算是有机会跟偶像搭讪，人家对于这种小号恐怕也只是当做无聊的骚扰避之唯恐不及吧？又怎么肯接下战书认真应对呢？而但凡一个操作和技术优秀的玩家，又有谁不是渴望跟自己敬重的偶像一试高下？而基于墨狐帮会中位高权重的第二执事，她又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与一笑泯恩仇一战便成了长久以来晓风霁月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如今，当面提出这个要求，说是达成自己一个心愿属实不足为过。
一笑泯恩仇：哦？比试？
晓风霁月：怎么？你是觉得我不配做你的对手么？
丫的，你敢拒绝看看？苏菀菁心里虽然发着狠话，但手心里已经起了一层薄汗，因为表面看来，她真的真的不配当他的对手……
一笑泯恩仇：怎么会？不知道是怎样的比试法？
晓风霁月：公平起见除了武器其他装备都去除，而且只能用135级以下的技能，不能使用宠物和特殊物品技能，其他随意……
选择这个办法进行属性修正并不是苏菀菁的专利，对于级别差异较大的玩家间切磋比试，这种修正属性的办法是十分常见的，虽然等级压制依然存在，但是已经是最大程度接近公平的办法了。
这一场决斗的精彩不亚于两个顶级九华高手之间的对决，一笑泯恩仇也没有想到面前这个等级不到135级、装备平平的女玩家竟然可以将九华的技能运用和搭配得如此完美，精准的读秒、走位，灵活流畅的动作，不得不让人惊讶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账号背后，压抑着一颗怎样激情澎湃的心。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试，两人的气血在时间的流逝中次第下降，然而就在两人战事正酣，一笑泯恩仇挥舞法杖格挡掉对方一个同归极乐，回手使出刚刚冷却完成的拈花妙谛的瞬间，屏幕上突然红光大盛，星芒飞散，强光刺得两人张不开眼睛，待到光芒褪去，屏幕上已经出现了比试结果的公告：晓风霁月在决斗中战胜了一笑泯恩仇！
胜利来得太过突然，而先前那个异样的强光更让苏菀菁疑惑不解：“刚才……是怎么回事？”
一笑泯恩仇：没什么……遇到你这样的对手算是今天唯一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夜听风吹雨：精彩的比试，就是可惜了那把梵天。
夜听风吹雨的出现着实令晓风霁月伏在键盘上的手跟着颤了颤，可听老大的话茬儿，他应该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一开始一直躲着不现身，如今才现身着实不是他的风格，于是苏菀菁强忍着拔电源下线的冲动，硬着头皮在当前问：“老大……你来了多久了？”
夜听风吹雨：他给你梵天你没有要的时候……
晓风霁月：哦，你是气我没有要么？我不能趁人之危敲诈的！
夜听风吹雨：你没有接受不要紧，却毁了这件神器，从此梵天不复存在了……
晓风霁月：怎么可能啊？梵天明明在他……手里……
手里两个字发出去的同时苏菀菁也注意到一笑泯恩仇此时手中空无一物。
晓风霁月：怎么会这样，你的梵天呢？
这句自然是问一笑泯恩仇的。
一笑泯恩仇：刚刚持久为零，碎了！
一笑泯恩仇不以为意地摊摊手。
尼玛，这小子是故意的。
晓风霁月：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借我的手毁了武器，然后就有了离开的理由，对不对？
一笑泯恩仇：好了，好好玩你的游戏吧，我走了，88！
晓风霁月：你敢走一个试试，你……
可是下面的话还没有出口，一笑泯恩仇已经消失在原地了，他真的走了，就这么走了，他甚至不知道那些她来不及说出口的过往，就这么走出她的视线，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