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旧人

当然,此等滤镜在穆安一行人眼中是不存在的。

尤其是许言轻,她觉得自己没有放火把这破屋烧了都是多余的道德感在作祟。

她“哼”了一声,跟在穆安身后进了屋子。

那少年还在兢兢业业的卖安利,一旦发现有人的的目光落在屋内的任一摆设上都要兴冲冲的上去讲解一番,简直可以当选《屠龙》一书中最敬业的导游!

“这个茶杯,是徐仙师平常喝水用得……还有这个枕头,上面绣的是徐仙师最喜欢的莲花……对了!你们知道徐仙师最喜哪种茶叶吗?我也是偷看了许久才发现的,是雨前龙井……”

少年嘴巴一张一合,不大的茅草屋里几乎充斥着他的声音,穆安等人不堪其扰,又不好意思过河拆桥,一开始还能敷衍着应两声,最后已经放弃了,都闭目塞听把少年当空气。

徐京墨的茅草屋里其实没留下什么东西,他们很快就看完了,然后从屋内退了出来。

碍着少年的面子,他们不好直接就此事进行讨论,互相用眼神胡乱/交流了两秒,决定等回酒楼后再详谈。

许言轻始终觉得洛阳对沈钺来说是个不详之地,反观后者自从踏入洛阳城以来脸上的表情就从没变过,只在视线不小心从她周围扫过,看见她脸上的担忧时,会露出一个带刺的笑,像是在无言讽她假好心。

许言轻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几次下来也恼了,索性忍着再也不往他那边看过去。

但这世间事并不是她闭上眼睛就能装作不存在的,于是当天回酒楼后听见林夭说“徐京墨还在洛阳”,许言轻愣了愣,心头瞬间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因为上次在树林中徐京墨和面具男明明都看见了沈钺,却没什么反应,所以她一直以为这两人的目标是自己……嗯……说起来可能有自恋的嫌疑,但她有时候真的觉得面具男对自己的态度十分暧/昧……但事情发展到现在她若是还看不出来那两人真正的目标是谁,那她的眼睛可就真的白长了。

许言轻拼命忍着没把眼睛朝沈钺那边转,而是在心里问系统:“万一……沈钺死了,任务结果怎么算?”

“……”

“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许久之后,系统才语重心长的回答:“宿主怎么能盼着任务对象出事呢?你既然出现在这个故事里了,就跟任务对象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们应该……”

大约是真的被她吓到了,系统紧张到甚至有些口不择言,好半晌才听见许言轻无奈的出声制止:“你想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说过想他死了?”

“那你问这个问题……”

系统欲言又止,并终于漫长的令人心悸的沉默中听见了回答:“我只是在想,就算为了任务,你们也不会眼睁睁的就看着他去死吧?”

许言轻说:“我很早之前就说过,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他,可事到如今,我恐怕也做不到像之前那样,毫无芥蒂的救他。”

风过乱飘衣,叶落随云动,许言轻把头埋进胳膊里,说话时声音又弱又小,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做不到了啊……”

在她心里,系统发出好一阵滋啦乱响的电流声,却到底没有说任何话。

它不是人类,不懂人类在说这句话时,其实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话说回来,林夭之所以断定徐京墨还在洛阳,是因为他发现屋里的每一样东西都被摆设的特别好——他甚至在床上发现了徐京墨遗落在枕边的折扇,而屋里连最不起眼的角落都未曾落灰。

这把扇子他未必还要,把房间整理得这么干净也未必是因为他偶尔还会来此小住,他只是在通过这些细枝末节来告诉他们,他、徐京墨,还在洛阳。

“等等等等……”穆安对这个猜测表示疑问:“带我们去的那少年,他那么崇拜徐京墨,万一是他一直在保持屋内清洁呢?”

“不会。”

沈钺摇了摇头,自然而然的接过话头解释:“那少年那么崇拜徐京墨,跟我们介绍时几次提起想要将徐京墨用过的茶杯占为己有,为什么始终没有动静?如果徐京墨真的已经离开洛阳,这些东西便都是无主之物,为什么他不要?他忍得住吗?”

……忍不住。许言轻心道,就像脑残粉总忍不住想收集偶像周边一样,那少年一定也想把屋里的东西带走,之所有没有付诸行动,是因为他不敢,而不敢,是因为徐京墨还在洛阳城。

许言轻能想通这一点,穆安和姚玉儿自然也能,几人互相对视一眼,最终由穆安拍板定案:“明天咱们分头去找徐京墨。”

他这么说了,许言轻自然也没有异议,直到第二天大清早,她看见了和自己分到一组的沈钺。

许言轻:“……”

难怪姚玉儿出门前冲她挤眉弄眼了好一会儿,原来是在表达“机会我给你制造了,你自己好好把握”的意思。

许言轻:我谢谢你啊!

她在心里愤愤问候了姚玉儿全家,连带穆安也被迁怒,走在路上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莫名其妙揉了揉鼻尖道:“奇怪?昨天夜里受凉了?”

“不像。”走在他右手边的林夭头也不抬道:“可能是受人诟病。”

然后不等他反应过来,又见自己左手边的姚玉儿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穆安:“……”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两个人知道些什么,却故意瞒着不告诉自己。

穆安又打了个喷嚏,视线一边在这两人身上打转一边想。

另一边许言轻和沈钺仍站在原地尴尬对视——当然,觉得尴尬的可能只有许言轻一个人,沈钺原本一直盯着地看,此时不冷不热的抬头朝她看过来,脸上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冷淡的扫她一眼便走了。

许言轻犹豫一会儿,摸了摸怀里没什么动静的小香炉,终于还是鼓足勇气跟了上去。

沈钺头也不回的往前,既不关心她有没有跟上来,也不关心她跟在自己身后要做什么。

许言轻望着沈钺的背影,嘴上安慰自己对他们来说,这其实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沈钺不再时刻琢磨着杀她,自己也不把他当任务对象……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忘于江湖才最好,心里却总是忍不住想起来那可怜的、好不容易涨了一个数值的好感度。

像老式挂钟的钟摆,永远摇摆不定。

大抵人类都是这样患得患失,她想,一点都不痛快。爱一个人也爱不痛快,放手也放不痛快。

许言轻深吸一口气,打发走心里那点矫情做作的情绪,换上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朝沈钺走近了两步。

洛阳城车马繁华,街上的人甚至比临安还要多,几乎没进人群就会立即失去踪影,许言轻跟沈钺跟的不算太近,远以为要不了多久就会跟丢,连追踪符都偷偷准备好了,却发现无论人潮怎样拥挤,自己一抬眼,永远都能在三米之内看见沈钺的背影。

他穿衣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大多时候都是一件月白的袍子,偶尔兴致来了会换一件红衣——今日不知是偶然还是有意为之,竟换了一件红色的长袍,在一种青白、黑蓝的道袍中显得格外抢眼。

他本就生得好看,换上红衣后更是惹人注目,许言轻甚至瞧见有不少道姑一边偷眼打量沈钺一边悄悄凑在一起说小话,有些胆子大的甚至借着人群拥挤故意往沈钺身上撞,被一双手扶着肩膀推开后再不好意思的笑笑。

这画面……若是许言轻没有跟沈钺闹掰,或者她没有不自量力地喜欢上沈钺,应是十分有趣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心里又酸又恼。

她又看着沈钺扶了几位道姑,终于不耐烦起来,再遇见有人朝他撞过来就冷冷的瞪过去,直瞪得周围人群都发现这是位不好惹的主。

沈钺这才得以好好走路。

虽然他自己没意识到,但他潜意识里确实是配合着许言轻的步伐的,甚至为了不让她跟丢,早上听姚玉儿说了人员分配后还特地折回去换了一件红衣……此时他面不改色的往前走,余光扫着身后的人群,然后蓦地一愣,猛地转过身来。

许言轻本来一直跟在他身后三米处,不远不近,恰是侧头时眼尾余光能够扫到的距离,但眼下他再看过去,竟然没捕捉到那道眼熟的身影。

他停下来,视线更加认真的扫过身后每一张人脸,却还是没找到自己想看的那个。

许言轻……不见了。

许言轻后来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应当是占有欲作怪,才会在心里突然生出醋意,进而导致系统趁虚而入对她进行电击惩罚,然后又在突如其来的醋意和痛感中忘了此前就用得不甚顺手的镇痛咒,最终在大庭广众之下晕了过去。

不过也是奇怪,沈钺居然没有发现她不见了。

许言轻心里刚刚闪过这一想法,又飞快自我否决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他要是第一时间发现了才是真的奇怪呢……”

便在她脑内各种想法持刀动杖的时候,身后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许言轻连忙正襟危坐,扭头想要看一看自己的救命恩人究竟是谁。

因为系统的电击惩罚刚刚过去不久,她这会儿整个人都还是晕的,唇色惨白,一脸的死人相,简简单单一个转身的动作被她做得艰难万分,放个慢动作就是活脱的女鬼回头。

……

“你不能因为我拒绝完成任务就这么抹黑我。”许言轻被系统的形容气得脸都红了,阴差阳错的倒是有了点人气儿。

系统自从上次升级成为困难模式后便增加了禁言功能,此前许言轻觉得虽然系统说话委实气人,但许多时候正是因为它的叽叽喳喳才使自己在这异世显得不那么格格不入,所以不管系统怎么嘴贱,她都没想过要把系统禁言,但许是今日过于气不顺,许言轻一边想着系统说她的“一脸死人相”,一边回忆起之前往沈钺身上撞的道姑们,终于恼羞成怒的把系统禁言了。

“叫你话多!”她公报私仇道。

说起来困难模式下的系统好像新增了许多功能,只不过自打系统升级那天起她便陷入了和沈钺的这一堆破事中,一直没来得及摸索究竟新增了什么功能,等离开洛阳城后,她一定要好好研究一番才行!

她想着抬头看向来人,脸上下意识先摆出了一个笑来。

来人逆着光,身高约摸只有一米六五,隐隐还有些驼背,许言轻吊起来的心悄悄往回放了一半儿——幸好,不是徐京墨或者面具男中的任何一个。

大开的房门在身后合上,没有光线阻隔许言轻总算看清了来人的容貌,只见对方是一个约摸六、七十岁的老人,满头头发花白,背部微弯,脸上皱纹从眼尾堆到唇角,见她看过来了就咧开嘴露出一口黄色的牙。

不过穿得倒是挺好的,浑身上下都透露这一股非富即贵的味道。

许言轻皱了皱眉。

按理说这个年纪的老人总会给人一种慈眉善目的感觉,眼前这人却完全与这四个字背道而驰,甚至许言轻瞧着他,后背还微微有点发凉。

她回以一笑,莫名觉得这老人长得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悄悄问了系统好几遍却没得到答案后才猛地反应过来,系统不久前刚被自己禁言了半个小时。

……行吧!

许言轻心里叹了口气,面上的笑脸更明媚了几分,起身朝来人道谢:“多谢您出手相助,我姓许,叫言轻,您要是不介意,可以叫我言轻。”

老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抬起一只手指了指桌面上的茶壶,示意她自己倒水喝。

……是个哑老?

许言轻心念微动,开始回忆自己有没有见过这个年龄段且不会说话的老人,久思未果之后不得不放弃,然后顺着老人的话给两人分别倒了一杯茶。

她还是不太放心,只用拇指摩/挲杯沿却没喝水,随即想了想,问道:“不知道您捡我回来时有没有见过我的同伴?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穿了一件红色的袍子,名字叫沈钺。”

她问得真诚,没留心对面的老人在听见“沈钺”这个名字时猛地一顿,握着杯壁的手随之发抖,还洒了不少的水在桌面上。

他行为如此反常,许言轻却没在意,只当对方是年纪大了端不稳,急急忙忙的起身帮着哑老把桌面清理干净,见他点了点头。

“您见着他了?”许言轻大喜过望,更加没精力留心这人的反常之处的了,当即从椅子上站起来说要去沈钺,结果被哑老不容置疑的又按着肩膀坐了回去。

“怎么了?”许言轻皱了下眉,好不容易才从哑老乱七八糟的手语中明白他说自己知道沈钺在哪儿,可以直接去叫他过来。

许言轻尚还有些犹豫,觉得未免过于打扰这位老人家,谁想她刚起身腹中便传来一阵剧痛,疼的她差点没坐稳。

老人见状又急急冲她打手势,要她安心在这儿等着,自己一定会把沈钺带来的。

“那好吧。”许言轻实在是疼的过分,只得不情不愿的应了,然后眼巴巴看着那哑老重新驼着背出门去了。

房门将最后一丝阳光隔绝在外。

许言轻在屋里等了半个小时,没等到去而复返的哑老,反而等来了禁言期满后死命尖叫的系统。

“干嘛……”她被系统刺耳的电流声吵得头疼,刚想出声就听一道机械音慌乱道:“你疯了吧还敢接他的话……他是陈树之啊!”

陈树之是谁?许言轻眉毛又一次皱起,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就听系统再一次尖声道:“是陈嫣她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