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轻简直不敢相信沈钺有脸说自己善变——难道他就不善变吗?一个小时前他对自己的好感度还在负一百以下,下一秒就以坐火箭的速度一跃飞升到了百分之六十……许言轻在短短一个小时内体会了两次人生的大落、和大起,恨不能把系统给出的数据甩到沈钺脸上,好让他看清楚究竟谁的心才是海底针,捉摸不定!
当然也只是想想罢了,因为就在系统给出沈钺当下好感值的瞬间,她便因为雷电和高温不争气的晕了过去,只隐约记得自己听到了龙吟。
那声音离自己很近,几乎就在耳边,裹挟着破云冲霄的气势,连天地都要在它面前俯首称臣。
许言轻没什么福气,见不到龙游九天的壮丽,但当日整座珥陵山、乃至整个洛阳城的人都亲眼见到了一条金龙扶摇入云霄。
游动的龙身里裹着两道人影,正是沈钺和许言轻。
龙骨现如今还好好的埋在临安城外,沈钺其实无法完全化成龙身,不过托面具男的福,除龙骨以外的其他东西,例如龙鳞已经尽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所以虚空中人们看见的龙影并非是真的龙,不过是他催动引龙书时化出的虚影罢了。
原就阴沉的天气更加阴沉,厚重的云团一层层的下压,云层中若隐若现的雷电与屠龙坑上层的雷电相互交织,隐隐连成了一片雷幕,又或许是因为安息于此的龙族遗骨感受到了同类的气息,于是珥陵山从地底发出一阵震颤,越来越多的龙吟从屠龙坑底泄出,似是冬眠的蛰龙被惊醒,一啸动万山。
脚下土地动荡,之前一直处于愣神状态下的众人终于回过神来,半晌不知是谁最先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快跑啊!珥陵山要塌了!”,其他人这才跟着他的声音唤回自己不知跑到哪里去的神智,狼狈的四下逃窜。
然而珥陵山到底没有没有如他们所愿彻底消失在这世上——约摸一炷香后,一道接一道的龙吟渐渐停歇,云层中的雷电也悄无声息的隐去了踪影,震动的大地重新归于平静,恍若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过了今天,不止洛阳城,恐怕全世界都会知道那个向来存在于传说中的、据说拥有毁天灭地只之能的天生魔龙,现出了庐山真面目。
有什么东西落在许言轻鼻尖又化掉,留下一片沁人的凉意,许言轻在系统连环夺命般的催促下缓缓睁开眼,正好看见一朵暗色的云从自己头顶的那片天空飘过去。
乍然苏醒的大脑昏昏沉沉辨不清今夕何夕,许言轻眼睛随着那片云右移,昏迷前那些零零散散的画面在她的意识里被一片片拼接完整,拼成一幅完整的画面。
她记得自己挣开了沈钺的手——嗯……倒不是说她一心求死,实在是沈钺似乎并没有打算救她,她就算死缠烂打,恐怕也只能换来沈钺更为难听的话,然后她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想起了自己最早参与这场科研实验时所获知的信息——难度等级为高的任务配备系统同样也为高级系统,给予玩家的奖励也相应的更为有用,特定情况下甚至能帮助宿主重生。
许言轻绑定的系统在更换任务的时候自动升级成了高级模式,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猜错,就算她今日死在了屠龙坑里,系统也有办法帮她重生。
这话听起来有作弊的嫌疑,但……管他呢!活着最要紧!
许言轻十分想得开,想着大不了换个壳子重头再来,再说换个身体可能更方便她从沈钺身边逃离也说不定!
于是她坦然中夹杂着赌气,赌气中又带点狠决的挣脱了沈钺的手。
不过就眼下而言,她似乎并没有重生成功?
许言轻躺在地上不动,眼睛又换了几朵云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的来回移动。
系统的机械女声恍若有了实体一般在她脑子里上蹿下跳,许言轻犹豫了两秒,轻声问系统:“沈钺……救我了?”
她语气有些犹豫,说出的话连自己都不敢相信,演了半晌独角戏的系统却因为得到回应而愈发兴奋,一连“嗯”了好几声,嗯完又用一副“与有荣焉”的口气高傲道:“沈钺不仅救了你,而且对你的好感度稳定在百分之六十不变!现在也没变!”
“……”
“哦。”
许言轻感受着胸口处自她醒来开始就没断过的细微的刺痛,冷淡的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问:“你之前把什么东西从我身上弄出去了?”
她隐约记得系统说了句“关键道具”,可这“关键道具”是什么她一点都不知道,而且她完全不记得系统有给过她什么道具……按照她前段时间消极怠工的态度,以及毫无进度的任务发展,别说道具了,系统没借着惩罚的名头趁机弄死她都算是系统公私分明了。
所以她一点都想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东西有那么大的威力,能让沈钺回心转意。
“呃……”系统难得哑了半晌,低声道:“是你之前亲手做的那张结婚证……还有你夹在里面的沈钺你们俩的头发……还有沈钺写的婚书……”
许言轻:“……”
“原来我身上塞了那么多东西……”半晌,她才苦笑一声,视线终于从头顶的云身上收了回来,然后一个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
系统兴奋难抑的在她耳边提醒:“沈钺就躺在你右手边五米远的地方,你站起来一偏头就能看见!他现在对你的好感度还维持在百分之六十,快趁着现在再去刷一波好感度,争取把好感度一路加到百分之八十,然后完成任务回家!”
说到“回家”这两个字时,许言轻恍惚觉得系统激动甚至的有些破音。
她没说话,系统却还在尽职尽责的通过已存数据库寻找攻略:“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救英雄一向是好感度暴涨的首要选择,你……”
系统说着突然没了动静,因为许言轻站起来后确实如它所言朝沈钺那边看了过去,但……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整整五分钟过去了,她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系统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空气中涌动的暗流,然后十分爱惜自己这条狗命的闭上了嘴。
沈钺明显伤得比许言轻要重——至少她还能站起来,沈钺却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大概只剩了那双眼睛,上挑的眼尾微微泛红。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对视。
怀里小香炉的刺痛和系统“任务进度百分之六十”的提示同时响起,许言轻觉得自己是真的不明白沈钺这个人——《屠龙》一书中原作者花费了大量的笔墨来描写黑化前的沈钺有多么傻白甜、无辜、且惹人怜爱,却很少着笔黑化后的性格,仿佛全天下的配角黑化后都只是同一张千篇一律的脸。
所以许言轻一点都不了解现在出现在她眼前的这个沈钺,恨她又爱她……就像沈钺也丝毫不明白她一样。
他痛恨许言轻摇摆不定,许言轻同样害怕他朝令夕改。
既然他们已然看不清彼此,索性从今以后都不要再看对方。
许言轻眼睛始终牢牢的盯着沈钺,脚下却往后退了两步。系统感受到她这番动静,油然而生一股不详的预感:“……不是吧……你一定要当着沈钺的面逃跑吗?你哪怕装装样子安慰他一下呢?好不容易才升到六十的好感度不打算要了吗?”
“嗯,不要了。”
许言轻出声回答。
她声音算不上大,但她知道沈钺能听见,所以这四个字不仅仅是在回答系统的问题,同时也是在跟沈钺道别。
“就这样吧我们,我会尽力不再出现在你面前,你也……照顾好自己。”
许言轻声音低下去,虽然这些话已经在她心里打过许多遍草稿,真说出口时胸口还是疼的要命。
她又往后退了两步,连视线也从沈钺身上收了回来。
北风带起刺骨的凉意,许言轻在撇下沈钺转身的刹那便感受到了被电击的剧痛,且她每往前走一步这份痛就更强烈一分。她心里清楚这是系统在使用手段强制她回心转意,但与此同时,她脑子里再也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加清醒——
不会有更好的时机了。许言轻想,穆安他们都不在这儿,沈钺也没有能力阻止她,她可以像很久之前想过的那样找一个有着好山好水的地方住下来,从此隐姓埋名当一个普通人,跟这些八字带坎的主角们老死不相往来。
她不再妄想能够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电击所带来的痛意还在加剧,不过好在许言轻还记得从林夭那里学来的镇痛咒,于是她一边给自己缓解疼痛一边往前走,却在走出约五百米之后蓦地停了下来。
她浑身都在抖,不明缘由的,指尖抖得尤其厉害,恍惚间竟然又回忆起了自己手指从沈钺掌心一点一点滑落的感觉——两次都是她主动放得手,所以她有什么好后悔的?
对!她才不后悔!许言轻用颤抖的一只手去握另一只手,像是要自己给自己力量,然后咬牙又往前走了两步步,可惜……
无论如何都迈不出第三步。
她不住在心里告诉自己过了今天她可能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偷偷离开了,心底却总有一个侥幸的声音在重复着“万一”。
万一她以后会遇见比今天更合适的时机,万一她就先现在走了也没办法离开洛阳城,更重要的是,万一她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沈钺死在那里怎么办。
许言轻从前看书时最讨厌恋爱脑且遇事总是犹豫不决的角色,然而真正轮到她时,她的表现也未必比她厌烦的人好多少。
牙齿狠狠咬上下唇,丝丝浅浅的铁锈味儿在舌/尖蔓延,又顺着吞咽的动作一路沿着喉道落进胃里,像吞了大口的苦涩。
她张开嘴无声吐了句脏话出来,随即一狠心,扭头又朝着来路跑了回去。
冷风依赖着呼吸的频率往她嘴里灌,很快便惹得她喉头又浮起一股血腥味儿,许言轻拼命往回跑,好似身后有恶鬼索命,好不容易回到了最初的位置,却发现那里连沈钺的影子都没有。
许言轻愣住了,下意识以为自己跑错了路,回过神后又扒拉着旁边的野草丛怀疑沈钺躲在里面,却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她不死心,换了条路继续找。
穆安几人找到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许言轻跪趴在地上,徒手翻过周围每一寸草丛,指腹不小心从草叶边缘滑过留下细碎的伤口,却恍若未觉一般继续自己的动作。
姚玉儿第一个冲上去制止了她,眉毛拧成一团:“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儿?沈钺呢?是他救了你是不是?那条龙……沈钺真的是传说中的魔龙吗?”
许言轻眼睛下垂,几乎贴在她耳边的声音莫名其妙有些失真,以致姚玉儿说了那么长一串话,她却只听见了一句。
于是她摇摇头,嗓音暗哑:“不知道,”蓄谋已久的初雪终于试探着落了下来,她说,“沈钺不见了。”
看见许言轻转身离开的时候,比起失落,沈钺心里涌上的其实是一种更加难以言喻的、说不清也道不明的轻松。
仿佛卸下了一个重担。
他不知道这感觉因何而起,不过仔细想来他当时的心情大概跟许言轻是一样的——既然他们已然看不清彼此,索性从今以后都不要再看对方。
所以他其实并没有因此更恨许言轻一点。
也可能是因为习惯了。
习惯性被落下的沈钺很快闭上了眼,运气为自己简单疗伤之后一手撑着地试图站起来,然而就在他起身起到一半儿的时候,有两道身影突然斜斜的打在了他身上。
其中一个人摇了摇头,扇柄抵在下唇,满目都是可惜。
“就差一步……”徐京墨轻轻叹了一声。
面具男的感叹却截然不同——他半蹲下身子,左腿跪在地上,和右膝点地的沈钺平视,然后说:“你救她了。”
沈钺眯了下眼,没有说话,然后就见面具男魔怔一般将那句话又重复了几遍,然后点点头肯定道:“我救她了。”
沈钺敏感的察觉到男人话里的主角变了一个人,并在话音落地后感受到了危险。
他冷冷的瞪视男人,眼尾红纹愈发明显,却见那男人伸出一只手指点在了他眼尾处,轻声道:“别白费力气了,休息一会儿吧。”
最后一个字音刚刚消逝在空气中,便有一股睡意顺着他的脊背一路攀爬至大脑。
沈钺拼命想要保持清醒,却还是抵不过越来越浓郁的睡意,眼皮也渐渐耷拉了下来,垂眸时看见男人搭在自己眼尾的手指收了回去,落在面具下缘,随后轻巧一掀,露出一张眼熟的脸。
无数幅场景在他眼前闪过,记忆自动抓取有效画面,最后定格在汹涌人潮中面无表情朝他看过来的人身上。
……
原来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