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哪儿蹿出来的野狗自雪地上跑过,竖起来的尾巴摇来晃去,偶尔在墙角发现人类留下的食物就用湿/润的鼻头顶顶,然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兴奋的低吼。
它沉浸在自己的美梦里,被这世界用一堵墙将它与墙内悲苦的人类分割开来。
姜洱终于如愿以偿逼疯了季岁除,也亲手毁掉了季岁除心里对她仅剩的那点温情。
许言轻仍是没反应过来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地步,看了眼离姜洱只有一步远的林夭,张了张嘴,最后却连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她实在是心情复杂,不知道该作何想法——姜洱是妖,只要她想,多得是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季岁除和林初见,就算她自己也不想活了,想让这两人给她陪葬,杀了自己他们照样活不成……可她哪个都没选。
林夭慢了林初见一步,神情冷淡的看着脸上倏然绽开笑容的姜洱,又见她像是注意到了那道几乎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随即慢条斯理的转过脸,和林夭对视。
“……我知道你。”
良久,姜洱突然出声道:“是她带你们回来的对吧?”
她说着轻轻笑了一声,一派自然的替林初见道歉:“不好意思啊,你也知道她脑子不太好使……”
话说一半儿不知为何又沉默了下来,像是突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话。
姜洱就这么看着林夭,良久,才反应迟钝的眨了下眼:“我……”
她吞了口口水,冷静了整晚的脸上意外的爬上了些许其他的情绪,像是慌乱,又像是茫然——尤其是在看见不远处跪在地上的季岁除之后,许言轻甚至眼尖的发现姜洱垂在身侧的手不可抑制的抖了起来。
“我……”她又喊了一声,脚步略显凌乱的往后退,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猛地抬头将视线投向了高处,那个站久了索性曲着一条腿在墙头坐下来,然后低着头沉默了一整晚的人。
沈钺对视线一向很敏感,几乎是在姜洱朝她看过去的瞬间便抬起了头,目光同时凌厉的看回去,随即愣了刹那。
许言轻也愣住了。
她看着姜洱眼神中流露出求助,看着沈钺在愣神过后皱起了眉,又眼看着他即使不耐烦但还是从墙头下来站在了姜洱身侧,隐约觉得自己头顶闪着一道绿光。
许言轻:“……”
“不好意思我问一下,”持续的震惊中许言轻总算寻得了暂时的冷静,沉稳又不失气度的问:“在过往的穿书任务中,有过任务失败的前例吗?”
“有啊。”
系统还沉浸在季岁除、姜洱、林初见三人的爱恨情仇中没有回过神来,冷不丁听见这话懵了片刻,下意识道。
“具体都有哪些情况呢?”许言轻又问,语气甚至比系统机械音还要呆板僵硬。
“那就多了去了……有不仅没有阻止任务对象黑化,反而促使原主跟他一起黑化的;有用力过猛一不小心被任务对象发现,然后强行踢出队伍的;还有……”
“有任务对象移情别恋的吗?”许言轻适时打断了系统的长篇大论,冷静开口。
系统想了片刻,说:“这倒没有……”
“那你看看沈钺,你看他像不像是要移情别恋?”
毫无波澜的声音抢白了系统未来得及出口的话,被抢白的系统下意识顺着许言轻的话“啊”了一声,半晌才发出了一阵意义不明的滋啦声。
它憋了一会儿,终于没憋住:“你都打算划水了,反正也是任务失败,你管沈钺有没有移情别恋干嘛?”
“我!”许言轻立即反驳,可惜刚吐出一个字又委委屈屈的把话又咽了回去。
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许言轻无言以对,恼羞成怒的“哼”了一声,半晌,又暗戳戳的问:“任务进度?”
“……”
许言轻觉得自己就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明明上次见面沈钺还在想着杀了她——系统却觉得她这是口嫌体正直,于是傲娇的又“哼”了一声,直到察觉到许言轻有些不耐烦了才道:“百分之六十。”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答案的瞬间,许言轻有些感动。
毕竟她是在沈钺的好感度谷底待过的人,万万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沈钺对她的好感度竟然还保持在百分之六十——其实上次凌晨见到沈钺时,系统也提到过,沈钺现在对她的好感度几乎稳定在了百分之六十,但当时两人刚一对视沈钺就扑上来掐住了她的脖子,委实不像是好感度百分之六十的模样,所以她也就没放在心上,直到现下系统又重复了一遍,许言轻才隐约信了。
她又看了沈钺一眼。
姜洱把大半个身子都藏在沈钺后面,脸色惨白一片,沈钺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但还是遵守约定挡在她跟前一动不动,只在众多朝自己看来的目光中选了一道瞪回去。
许言轻一怔,就见沈钺正用一种“再看我我就掐死你”的眼神看着自己。
“……”
不是!明明那么多人都在看你,你为什么就盯着我一个人不放啊!
许言轻心情怪异的扁了下嘴,赌气似的把头转开了,沈钺这才收回视线,从剩余其他人身上依次扫过——其实也没有多少人,一众下人窝在角落里连声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牵连到自己。
沈钺便只看向了季岁除和林夭。
季岁除尚沉浸在痛苦中,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看了他一眼……或者他注意到了,但他不在乎,所以沈钺直接略过他看向场上的最后一个人——
林夭皱着眉。
他和姜洱离得本来就近,眼下中间夹了个沈钺,两人几乎脸对脸……林夭表情一向不大丰富,沈钺自从失忆后走得也是惜字如金的路子,因而这两人即使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对视,也没人觉得尴尬,甚至一个比一个的坦然。
良久,还是场上目前仅剩的唯一一个正常人许言轻先回过神来,几步上前,手动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林夭此前已经从许言轻那里得知了沈钺失忆的消息,但亲眼见到总归奇怪——失忆也就算了,怎么连性格也变了。
许言轻为难的拧了下眉,她觉得沈钺现在表现出来的性格应该才是他重生之后的真实性子,之前不过是在扮演那个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自己罢了。
但这话总归不能说出来,于是她强行挤/进两人中间,两只手分别抵在沈钺和林夭身上,同时压低声音道:“别……”
别什么?许言轻愣了一下,这俩人既没吵架又没动手,只是对视而已,她这么急吼吼的冲上来干嘛?
许言轻懊恼的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干巴巴的笑了一声,指着沈钺身后的姜洱道:“她怎么样了?”
她试图转移话题,沈钺脸色却蓦地一变,冷脸打掉了许言轻搁在自己身上的手:“别碰我。”
许言轻:“……”
怪不得林夭和沈钺之间没有半点尴尬的气氛,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停滞的空气中响起一声清脆的“啪”,许言轻一瞬间觉得自己脸颊烧得通红,被打掉的手就这么不尴不尬的举在空中,好半晌才像回神似的猛地收回来,然后无措的在自己身上搓了搓。
她像是想解释什么似的张了下嘴,最后还是闭上了。
沈钺打掉许言轻的手后也有一瞬的不自然,但如今他已经很少外泄情绪,所以这份不自然转瞬即逝,没有被任何一个人发现。然后他撇开视线,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黑着脸,一把抓起身后的姜洱离开众人的视线。
他们出现的毫无征兆,走得也十分突然,仿佛就是心血来潮捣个乱,顺便给剩下的人留下这么一摊烂摊子。
季岁除看上去像是一夜之间老了似的,整个人就那么双目无神的跪在地上,眼泪无知无觉地流了满脸,嘴里不断叫着林初见的名字。
总有人在你死后开始爱你。
许言轻抬起下巴向林夭示意,林夭点点头,折回去扶起季岁除。
躲在暗地里的下人这才敢呼吸,但仍旧没人敢上前靠近季岁除——这世上唯一一个不害怕他,敢在他生气时扬起一张笑脸来哄他,揪着他的衣领让他笑一笑的人,已经死了。
连尸体都没留给他。
想到这点,季岁除心脏里突然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钝痛,痛的他整颗心脏一点一点凉下去。
许言轻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正要转身走,眼尾余光却扫见地上似乎落了个什么东西。
她眯了眯眼,脑海中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然后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弯腰拾起了那个掉在地上的香囊。
看上去是沈钺的东西,大概是方才不小心被她从沈钺身上带下来的,许言轻悄悄把香囊塞进怀里,带回了房间。
香囊看上去样式极为普通,许言轻把它放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能琢磨出来它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能让沈钺一直带在身上……难不成是因为它格外好闻。
许言轻想着,几乎是无意识的把香囊放在鼻子底下闻了两秒,然后……
许言轻亲眼看见有什么东西从那香囊中钻了出来,随即落在地上,变成了一个小孩儿模样。
是跟在沈钺身边的那小孩儿。
饶是之前见过一次,在这种诡异情形下再见仍是吓了许言轻一跳,她抬手便把香囊扔了出去,同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之所以短促是因为叫到一半儿许言轻猛然发现这小孩儿有些眼熟,于是抬手把后半句尖叫硬生生捂回了嗓子里。
小孩儿眼巴巴的看着许言轻,直看的许言轻强行冷静下来,又自我挽尊似的咳了一声。
“你……”她张了张嘴,突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这小孩儿是谁,只知道他跟沈钺是在一起的,而且……显然也是原著中没有出现过的角色。
许言轻眨了眨眼,在小朋友热切的注视中道:“那个……沈钺不小心把你丢在这儿了……”
“我知道。”小孩儿也学着她的样子眨了眨眼。
“哦,那就行。”
许言轻卡壳,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好半晌才迟疑道:“所以……你是香囊精?”
她问得时候还有点疑惑,心道玄幻世界可真是神奇,什么东西都可以成精!结果下一秒就见小朋友跳脚反驳:“什么?不是!我可是堂堂山神!”
堂堂山神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心情十分恶劣,原本还算和善的表情一瞬间垮下来,扁着嘴瞪了许言轻一眼。
许言轻“呵呵”干笑两声表示歉意。
但不管他是香囊精还是山神,小孩儿就是小孩儿,格外好哄,不出两分钟便已经被许言轻用花言巧语哄得喜笑颜开。
听着小孩儿清清脆脆的喊着姐姐,许言轻莫名觉得自己就像个欺骗无知幼童的变态。
她摸了下鼻尖挥走这一念头,开始趁机询问小孩儿关于沈钺的事。
小孩儿说自己叫子泱,是不知道哪个山头的山神——“我也不知道那座山叫什么,因为我醒过来时,山上一个人都没有。”
子泱坐在凳子上,一双小短腿堪堪能够到地面,便使劲儿绷直脚背用脚尖点地,虽然脸上逞强似的露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声音却明显低下去:“可能是因为我不够厉害吧,所以没有人愿意在我这儿安家。”
他扁了扁嘴,脑袋垂得更低了。
子泱是在一个天气很好的午后醒来的。没有人告诉过他,但他在睁眼的刹那便知道,自己是这座山的山神。
世上现有的山神,无外乎三种情况,一是得到飞升之后被派到了某座山头当一方山神;一是借山里灵气修炼,得道后自然也就成了这片山的山神,还有一种,便是如子泱一般,由天地灵气幻化而成。
其中又以第三种情况最为罕见。
按理说能孕育出子泱的山必定灵气充沛,而无论是人、妖,都喜欢在这种地方修炼,所以当子泱在山里走了两天,却连一个活物都没发现之后,难过的差点哭出来。
一定是因为我不够厉害,所以根本没有人愿意来他的山。
子泱这么想着,愈发失落,望着地面的一双眼睛泛红,看得许言轻一颗慈母心碎了大半儿。
或许是因为他和沈钺关系密切,或许是因为许言轻打从第一眼见到他时就觉得格外眼熟,又或许纯粹只是因为许言轻格外爱管闲事……总而言之,许言轻在子泱跟前蹲下,两只手捧着子泱的脸让他抬起头来,然后一字一顿的望着他的眼睛道:“不关你的事,是他们没有眼光。”
许言轻看着子泱这张脸,总觉得对方从眉眼到嘴唇都十分熟悉,却愣是想不起来究竟为什么熟——她又笑了一下,捏着子泱脸颊两侧的软肉安慰:“况且你现在只是个小朋友,在小朋友中,你一定是最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