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言轻毫不意外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视线尽头的最后一眼是林夭因为不敢相信而陡然放大的眼神,许言轻无声叹气,心想林夭还是太单纯。
然后不等她想完,昏沉的意识便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许言轻醒来时大概是晚上,室内黑漆漆的,她忍着后颈的剧痛偏了下头,把视线投向旁边的窗子——窗户是大开的,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下一片稀薄的光影,乌漆嘛黑的背景里便显得那片火光格外刺眼。
许言轻忍不住眯了下眼。
就在她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身前又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哟,醒啦!”
许言轻一顿,抬头朝声音的来源地看过去。
目光所及依然是黑漆漆的一片,丝毫看不出有任何人在的征兆,但许言轻垂了垂眼,沉默无声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风独摇大概是猜到了她的心情,难得也没有说话。
一片黑暗中两人就这么静静待了半晌,直到很久以后,许言轻终于出声打破了这个僵局:“林夭呢?”
风独摇约摸耸了下肩,嘴巴也瞥了一下,语气漫不经心的道:“他比你醒得早,刚刚来看了你一眼,又出去了,应该是去帮忙了吧。”
“哦。”许言轻点点头应了一声。
话音落地,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良久,却是风独摇先受不住这个氛围,不耐烦的“啧”了一声,语气粗犷道:“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许言轻没有说话。
风独摇等了一会儿,见始终没等来回答,越发觉得不耐烦了,大概是嫌许言轻扭扭捏捏的忒惹人气,于是连嗓音也变得恶声恶气起来:“有什么话直说不行吗?藏在心里累不累啊?”
许言轻被风独摇这一针见血的问话梗了一下,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样纠结着怀疑别人确实挺招人烦的,因而也沉了沉嗓音,换上一副正经的表情:“厉锦弦说他答应了一个人,保证不让我跟林夭捣乱,这个人……”
黑暗中她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又找错了方向,只是盯着正前方那黑漆漆的一片问:“是你吗?”
良久没有人回话。就在许言轻以为风独摇不会说话时,那人却又开口了。
她苦笑一声,声线里满是无奈:“我倒是希望是我。”
风独摇原本高昂的情绪一瞬间就沉了下来。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声线在短暂的冷硬之后又倏然放软,从喉咙深处极低的笑了一声。
许言轻不解:“你笑什么?”
说完又觉得风独摇大概不会回答她这个问题,于是又问:“既然你说不是你,那是谁?”
“厉锦弦说因为有人在这里被火烧至死,又被挖出了亲生女儿的骨灰,所以才导致淮扬有此一劫,这个人说得是你吧?”
风独摇不置可否的“唔”了一声,随即她像是提前料到了许言轻要说的话,抢先道:“是我没错,但……你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忘了谁?”许言轻思绪下意识被她带着跑,然后在风独摇蓦然变温柔的声音中突然意识到什么。
厉锦弦那句话有技巧的把主语放在了“一个女人”身上,以至于许言轻听完之后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风独摇那儿,但实际上,这句话里还有一个隐藏的角色,对这个角色而言,撕去的女人是他的妻子,被挖骨的孩子是他的女儿……
许言轻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后背爬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细汗。
她犹豫了一会儿,嗓音里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是慕习……”
“慕习凛。”
话未说完耳边便有一道声音同时响起,许言轻几乎是转瞬便想到了四十年前,慕习凛是见过厉锦弦的,而厉锦弦说他从四十年前就知道淮扬城会有这一天,是不是说早在四十年前他就知道……
慕习凛会回来报仇。
许言轻张着嘴,没能说得出话。
她干巴巴地“唔”了一声,一时甚至不知该安慰风独摇还是干别的,好在风独摇没她想象中那么脆弱,见她一脸为难的表情立马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嗤笑一声道:“省省吧,别想其他有的没的了,我用不着你安慰,你也别跟我说什么该不该……”
风独摇声音倏然沉下去,透着不甚明显的冷意:“当初我被人活活烧死的时候,也没人质疑过该不该,所以不管今日我相公做了什么,那些人也没资格问他这句话。”
许言轻讪讪的“啊”了一声,有些手足无措的揪了下自己的袖角。
风独摇瞧着她这副模样,又发出一声没什么情绪的假笑。
许言轻于是更无措了。
又过半晌,空气中因为这阵突如其来的沉默而弥漫起淡淡的尴尬,许言轻作为一个口才并不吐出的普通人,想了想,试探道:“那你留在这里,我去找林夭看看情况?”
风独摇沉默。
许言轻心里七上八下的等着风独摇的答案。
良久,才听空气中响起一声叹息,然后是风独摇略微带点哑的声音:“我跟你一起去。”
她说,声音穿过空气显得格外悠远。许言轻不知道她在那一瞬间里究竟想了些什么,总而言之片刻后她听见风独摇说:“只有我有资格见他。”
许言轻心情莫名沉重。
她的情绪随着风独摇的声音一起沉下去——她不过是听了一句话便想当然的脑补完了一出完整的故事,却经常忘了,声音其实是会骗人的。
她看不见风独摇,因此也不知道,风独摇说着这句让人心碎的话,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
她冷静的近乎于冷漠,漠然注视着许言轻一瞬间不知道该往哪里摆的手脚,缓慢的、讽刺的,抬了抬嘴角。
————
许言轻找到林夭时,下意识先四处转了一下视线,试图寻找沈钺的身影,但沈钺不知是因为任务完成了就撤了还是怎样,许言轻几乎扫过了视线所及的每一个人,却依然没有找到沈钺的身影。
许言轻收回视线,不知是失落还是放松的垂了下眼,又很快调整过来,掩饰性的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冷下脸往林夭那边挪过去。
林夭身边围了一群奇形怪状的怪物,许言轻一个都瞧不出那些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卯足了劲儿想往他身边挤——虽说她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忙吧……但……总归是个帮手。
系统适时开启了低级防御机制,阻隔了大部分试图往她身边缠的怪物,还未被扑灭的火舌在她经过时也试探着往她身上绕,结果无一例外被那道白光挡在了外面。
风独摇头一次见到这种情况,赞叹的“呀”了一声:“这是什么?”
“请高僧开过光的符。”许言轻顺口就把早就编好的理由吐了出来:“是正儿八经的高僧,沈钺他娘亲自去寺里求的。”
“……哦。”风独摇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莫名觉得自己似乎被秀了一脸。
她说不上是什么表情的瞥了下嘴,没再说话。
不远处林夭也看到许言轻了,第一眼先看到了围在她身上的那层白光,提到一半儿的心瞬间放了下来,然后转过头继续专心致志的应对自己跟前的那些小妖小怪。
说实话这些小妖小怪的实力都不算强,唯一的优势就在于数量多得惊人,接二连三的朝他扑上来,倒也确实拦住了他的去路。
林夭被缠的烦不胜烦,奈何一时又实在无法脱身,于是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爬上了一丝厌烦。
他尝试从这些怪物中冲出去,一时竟然没有发现,在这些小妖小怪之后,有一个面目狰狞的妖怪悄无声息的冒了出来。
这妖怪跟之前那些显而易见不是一个层次的,林夭背对着它,没看见对方在他身后举起的利爪,许言轻却看见了,心脏骤然一缩,几乎是失声叫道:“小心!”
林夭反应飞快,几乎是在听见她声音的瞬间便凭借本能朝旁边躲了一下,然而还是被划破了肩头……殷红的血丝顺着肩头滑下来,许言轻看着林夭面不改色的偏头看了眼自己的肩膀,又面无表情的把视线移开。
许言轻觉得自己的心跳都随着林夭看自己肩头那一眼停了半秒。
林夭是年少有为不错,但本质还是年少,再厉害也挡不住这么多前赴后继扑上来的怪物,因而身上渐渐多了些细伤,许言轻想自己挤到他身边多少还能起个保护罩的作用,却碍于挡路的妖怪太多始终无法朝林夭靠近,就在她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风独摇突然说话了:“我可以帮你。”
许言轻愣了一下。
风独摇便道:“我死了这么多年,学会了不少法术,这事你应当知道。”
许言轻确实知道——当初被面具男掳走时,便是风独摇帮她逃出来的——所以她怔怔的点了下头。
“我观察过了,你那个符纸大约只有保命的作用,无法攻击,而林夭再厉害,也总有力气耗尽的那一刻,到时候……”
风独摇没再继续说下去,许言轻却已经懂了她的意思。
“所以?”她问。
“所以……把你的身体借给我,我帮你救他。”风独摇云淡风轻道。
她说这话时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她正在问许言轻要的并不是她的身体,而是一件什么旁的不打紧的东西。
许言轻沉默两秒。
风独摇说过她魂魄不稳,所以自己只能借用她的身体……许言轻沉默一会儿,问:“你之前不是就能占用我的身体了吗?问我干什么?想用直接用不就好了?”
风独摇说:“我倒是想……不过他在我那个陶瓷罐儿上动了手脚……”
风独摇说着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林夭,动作都做出来了才反应过来许言轻看不见她,不过她想了想,觉得许言轻应该能知道自己说得是谁,便没多纠结,只是继续道:“所以现在的我除非得到你的同意,否则根本无法借用你的身体。”
“哦……”
许言轻应了一声,想起林夭当日强迫自己向他保证不会轻易把身体借给别人。
她又看了林夭一眼。
林夭已经完全腾不出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却还是在百忙之中向她投过来一眼,确保她安全无恙,于是许言轻狠了狠心,在心里跟系统又一次确定了不会发生她的身体被占用后再也拿不回来的情况后,选择性忽略了系统因为严肃而重新变得呆板的“但我依然不建议您这样做”,咬牙道:“我同意。”
“说具体点!”风独摇说,声音莫名透出几分急迫。
就这么会儿功夫林夭身上已经又多出了几道伤,许言轻闭上眼,几乎是用吼得声音道:“我同意你借用我的身体!”
话音刚落,许言轻便感觉到自己身体猛然变轻,眼前的视线也模糊了一瞬,等她重新看清面前的景象时,“许言轻”的壳子里已经换了一个人。
许言轻……或者说风独摇,晃了晃手脚,大约是在适应这具身体,许言轻飘在半空中,见她优哉游哉的一点都不着急,自己倒是急得嗓子都劈了:“你快去帮忙啊!”
话音落地,就见风独摇转过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让许言轻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颇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眼“自己”,刚要怀疑风独摇是不是在骗自己,就见那个“许言轻”确实在眨眼间便冲破人群到了林夭跟前,两手飞快结印,下一秒,就见一原本打算偷袭林夭的怪物飞了出去。
许言轻提起来的心这才放了下去。
林夭一眼就看出来这人不是真正的许言轻,脸上表情一僵,随即大怒,对着许言轻吼道:“不是跟你说过不要轻易把身体让出去嘛!”
许言轻:“……”
按理说林夭这会儿应该是看不见她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许言轻还是莫名其妙一怂,往后缩了下脖子。
但她觉得自己是有正当理由的,并不是“轻易把身体让出去”,所以在短暂的从心过后很快又挺直了背,正要出声跟林夭据理力争,就见远处“许言轻”突然朝她看了过来。
然后缓缓的、带着点恶劣的,张嘴冲她做了个口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