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洱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叶潽,打定主意要问出个结果。
他问叶潽早上为什么丢下他一个人,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脸上表情也十分无所谓,但叶潽分明透过他平和的假象看清了他暴躁的本质,于是从心底涌出一股凉意。
倒也不是害怕温洱,只是……
叶潽表情茫然中带着真诚的望过去,也想给他一个答案,但……天晓得她怎么就跟中了邪似的,在那一瞬间完全忘了温洱的存在。
不过这话想也知道会惹恼温洱,叶潽还没有傻到主动送人头的地步,于是咳了一声避重就轻的保证:“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了。”
温洱望着她,满脸的不信任。
叶潽便摆出一副更加真诚的神情,立在一旁的摊贩近距离看了一场伦理大戏,忍不住要为叶潽说湿就湿的眼眶发出喝彩。
而温洱色厉内荏,看上去冷漠无情,端着一副“莫得感情”的冷酷架子,实际上好说话的一批,虽然心里仍旧觉得不舒服,但被叶潽装可怜的求了两句还是心软,冷冰冰的瞪了叶潽一眼嘲讽她痴人说梦,嘴上却已经从善如流的掀过了这一章,甚至进一步割地赔款,答应了要陪叶潽在这热闹的凡世走上一整天。
叶潽知道自己躲过了一劫,咧着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走心。
不远处的路边围了一堆人,说是首富张家的独子三日后娶妻,于是今日在此派粥,以求天公作美,保佑这对儿新人婚后生活和和美美。
叶潽拉着温洱挤/进去凑热闹——她还是不太适应跟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脸上的为难不适几乎要实体化。
温洱冷哼一声,口是心非,嘴上嘲讽她自作自受,身体却十分诚实的挡在了叶潽跟前,替她挡掉了绝大多数的身体接触。
叶潽察觉到了,扭头看温洱一眼,心口发胀,无意识的咧嘴冲他露出一个笑脸,讨好道:“你不知道吧?这个人,说是张家的独子,其实并不姓张,而姓慕。”
叶潽说话的语气献宝似的,温洱挑了下眉对她这副语气十分受用,却还是端着不肯露出真实心情,只无所谓的应了一声。倒是凭空插/进来一道女声,带着几分好奇和不显山不露水的不悦问:“你怎么知道?”
正是先前派粥的那两人中的女子,估摸是未来的张家夫人。
未来的张家夫人看着叶潽,见她半晌没有说话,不由得出声催促:“说呀!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语气称不上急切,也不算咄咄逼人,甚至十分有礼,偶尔朝身后自己未婚夫瞥过去的眼神却凉飕飕的,裹了剑似的,用眼神传达出“若是我今日从这人嘴里听说你们曾发展过什么不正当关系,你就自己准备好白绫毒酒跟我谢罪吧”的意思。
慕习凛便笑了,换来未婚妻愈发不满的表情。
他想了一会儿,觉得便是不为了自己的小命,只为了今后的家庭和谐,也得弄清那陌生女子是如何得知自己真实姓氏的,于是把分粥的工作派给一旁守着的下人,嘱咐他们小心之后几步上前站到了未婚妻身侧,先安抚性的捏着她小指揉了两下,这才转向叶潽,彬彬有礼道:“您是?”
叶潽眨眨眼,简单颔了下首,说:“叶潽。”
说完又觉得依温洱的性子不大可能主动做自我介绍,于是善解人意的揽过了这活儿:“这是温洱。”
慕习凛依次跟他俩微笑示意,转头看见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未婚妻,唇角止不住上扬,主动介绍道:“这是我未婚妻,姓风,名独摇。”
嘈杂的人声在这一刹那陷入静谧,叶潽无意识的皱了下眉,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又记不真切,一转头瞧见那人瞪圆的眼,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轰”一声褪了个干干净净。
风独在慕习凛掺和进来之后便自觉的退居幕后,这会儿正一脸“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圆这个场”的威胁慕习凛,冷眼旁观。
她近来越发爱在自己跟前耍小性子,初见时那点矜持和装模作样早不知道扔哪儿去了,慕习凛乐得她在自己跟前胡闹,忍不住便想要逗她,于是故意没有哄她,转头便冲叶潽回了句“幸会”,然后余光果不其然瞥见风独摇脸上表情瞬间就垮了,正暗暗咬着牙要跟他秋后算账。
慕习凛看着在跟叶潽说话,实际上一颗心全挂在风独摇身上,见状眼睛一弯,低低笑出了声。
低沉的男声在自己右侧响起,温热的鼻息打得她外露的脖颈通红一片,风独摇转念便意识到了慕习凛故意在逗自己,脸色红一阵青一阵,最后恨恨的“哼”了一声,脚尖转外愤愤不平的离这不怀好意的男人远了几步。
慕习凛笑得更加开怀了。
他兀自逗了风独摇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眼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于是收敛了笑意,客气而又疏离的冲面前这一男一女示意,问出了正事:“叶姑娘从哪儿听说的此事?”
说得是他不随父姓,而随母姓一事。
片刻前还在兴致勃勃的嚼人舌根的叶姑娘:“……”
她有一瞬间的慌乱,下意识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温洱,却见温洱也正严肃的望向她,看样子是也十分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
叶潽:“……”
叶潽哪儿知道自己怎么会知道人家姓什么这种私/密的事,她上一次下山时估摸慕习凛还没出生,两人连面都是第一次见,天知道她那会怎么就不由自主地说出了那句话。
她支吾了一会儿,最后用一句“可能不小心听谁提起过”给敷衍了过去。
风独摇明显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可瞧着叶潽的样子又实在不像她想象中那种会暗地里跟男人纠缠不清的类型,只好不情不愿的认了,当作叶潽真是偶然间听人提起来的。
明明没有做亏心事的叶潽长长出了一口气,也不敢再凑热闹了,胡乱向这对儿即将新婚的小夫妻道了声喜就拽着温洱往外走,唯恐自己继续待下去还会语出惊人。
直到走出好远,她还听见那女子在阴森森的威胁男人,道他若是敢在外头乱来,给她惹一些不清不楚的桃花债,她就……
“就怎么样?”慕习凛不是第一次见风独摇这样呲着牙跟头受了委屈的小兽一样威胁人了,却总是觉得看不够,忍不住要将软软的掌心放到她口中被她用尖利的牙齿一口咬下来,又抱歉的伸出舌/头在伤口处舔上一舔。
这个过程的重点在于被舔/舐的伤口,痒痒的泛起一阵酥/麻,至于先前被咬的那一口——慕习凛大度的表示不在意,更何况小兽根本也舍不得用力,锐利的牙尖连皮肤都未曾刺破,只在表面留下一个装模作样的牙印。
果然!风独摇眯眼剜他,话里带着三分狠厉两分随性的道:“那我就割了你。”
她意味深长的在慕习凛身上扫了一遍,重点在某个位置多停留了两秒,然后挑了下眉,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慕习凛在大庭广众下被撩/拨的面皮发红,却又无计可施,只好恨恨的把点火那人揽在怀里,咬牙切齿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声音压得比风声还低,又像风一般在风独摇全身游走过一遍。
已经走出老远的叶潽回头望着他们,上下嘴唇一贴,心底冒出四个字——“伤风败俗”。
伤风败俗的两人彻底从他们视线中消失了,只剩下一身正气的自己和温洱,继续行走在这到处都透露着男女情爱的无聊人世。
叶潽嗤鼻,不知道怎么一抬眼瞥见温洱的耳后根,先前心里那点愤世嫉俗瞬间就没了,只剩下一阵又一阵的骚动。
被她偷看的人恰在此时转身垂眸朝她看过来,淡漠的眉眼被恰到好处投下来的阳光点缀上一层暖意,明明说话的声音和从前一样没有温度,唇角却像是上扬的,柔和他原本略显生硬的脸部线条。
温洱可真好看。
叶潽在脑子里迟钝的想,像春日里第一株破土的嫩芽,像盛夏跃出水面的锦鲤,像深秋铺了一地的落叶,像晚东开在枝头的傲雪寒梅。
总之……温洱像这世间一切美而惊艳的生物。
叶潽心底此前一直被镇压的灵魂又一次剧烈挣扎起来,蠢蠢欲动的试图冲破禁锢获得自由,把全部的信念和希望都上交。
因而她看着温洱,嘴巴像是脱离了控制,自主地张合,吐出两个字来。
温洱没有听清,心脏却在她张口的瞬间剧烈跳动起来,于是目光里难得染上些急切的朝她看过去,语气也比过去急躁:“你说什么?”
“我说沈……”
叶潽下意识接话,却在话即将出口的瞬间顿住,明明那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含在舌/尖,临面世之际却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硬逼着咽了回去。叶潽脸上表情渐渐被茫然代替,后又变为无措,慌张的看了眼自己的手,又不安的把视线落在温洱脸上,口中喃喃:“我忘了……”
她像自己不久前刚刚帮过的那个迷路的孩子,站在空茫茫的土地上辨不清东西南北,无论朝哪个方向走都是错。
有外力在强迫她闭嘴,逼得她说不出话也认不清人,像已经盛满水的茶壶,明明下一秒就要溢出来,却被人强行盖上了盖子,只觉得下一秒就要爆炸。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没有出口,叶潽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
叶潽不是第一次话到嘴边却突然忘了自己究竟想说什么了,甚至这类事情发生的频率高到连温洱都习惯了,见她答不上话便习以为常的错开了目光不再追问,结果下一秒就被一双手抓住了腰侧的衣物。
那双手抓的十分用力,指关节一寸寸的泛白,温洱愣了两秒,震惊的垂首去看手的主人,然后被她眸子里的慌乱吓了一跳——
“我不记得了……”叶潽脸上还能勉强维持镇定,说话时却语无伦次,盯着温洱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又难看的挪开视线,嘴里喃喃:“我忘记了……我本来记着的,可是一下就忘了……”
垂眸时视线不小心扫过自己还搁在温洱腰间的手,又像被烫着了一般猛地缩回去……她心神不宁,眼珠子转来转去没个定性,汹涌而来的心慌像是涨潮的海浪一般劈头盖脸朝她打下来,带给她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彼时她尚未意识到,这是她身体里那个一不小心就会被遗忘的灵魂倔强的反抗。她只觉得慌乱,像踩虚空,穿堂风从她身体里吹过,一颗心脏被吊在半空中晃晃荡荡不得安宁。
然后这颗心脏突然被一双手接住了。
温洱眉毛几乎皱成了一团,见叶潽朝他看过来又担心自己苦大仇深的表情会更加刺激到对方,于是强迫自己把眉毛放下来,还露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笑出来。
他握着叶潽的手,半晌,从喉间吐出一句生涩的安慰:“没事……”
他实在不擅长做这种事,短短两个字一出口连耳朵根儿都是红的,但见叶潽在他的安慰下有所好转还是生逼着自己压下了心头的那点不适和违和,一狠心又把叶潽的脑袋按在了自己胸前继续道:“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安慰人这种事也是熟能生巧,温洱渐渐察出些窍门,一边说话一边把手搁在叶潽背上缓慢的拍,僵硬的梗了半天的脖子也总算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微微低头将下巴抵在叶潽头顶,把她整个人都圈进自己怀里。
她那么小,又瘦,圈在怀里刚刚好。
叶潽总算安静下来,并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不好意思。
她原本想从温洱怀里退出来,可她刚刚一动就察觉到圈着自己的两条手臂又收紧了点,紧跟着是温洱进步飞快的安慰:“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叶潽:“……”
她禁不住脸热,又慢半拍的不想从这个怀抱里退出来了,于是不要脸的继续装害怕,心安理得的窝在温洱怀里当缩头乌龟。
她觉得这个怀抱很熟悉,又觉得自己似乎等这个怀抱等很久了……久到她都快忘了自己叫什么。
温洱此前一直没什么安慰人的经验,不知道被安慰得人很快就能调整过来,还在杞人忧天的担心万一叶潽一直缓不过来怎么办,他们总不能就维持着现在的姿势,跟个连体婴似的走回山上去……
他一边想,一边用眼神恶狠狠的瞪退了又一个好奇的朝他俩看过来的路人。
路人原本正沉浸在偷看别人卿卿我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谈恋爱的隐秘而又诡异的快乐之中,冷不防被瞪了一眼,先前笼绕在心头的那点关于偷/窥的不道德感立马随风而散,继而又酸又眼热的吐出了不久前叶潽刚刚说过的四个字——
“伤风败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