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新年

街上的人热热闹闹的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讨论什么,叶潽从他们旁边走过时隐隐约约听到了“建雕塑”这样的字眼,怔了怔,还没来得及表示好奇阎道年便已经主动开口解释道:“是给成王夫妇俩建的,新皇感念他们治疫大功,所以特地下旨要为他们塑像纪念。”

“哦。”叶潽点了点头,手上捏着自己的猴子灯笼,眼皮随着下垂的视线耷拉下来。

她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但心里却记了这个答案很久,久到很久以后她再见到这对儿活在传说中的成王夫妻俩,心里闪过的第一副画面便是这两座雕塑。

阎道年领着她在街上闲逛。

有做糖人儿的老手艺人揽客,叶潽便停在对方的摊位前多看了两眼,看着对方手脚麻利画出一只又一只栩栩如生的动物。

阎道年误以为她想要,于是老老实实的陪着她排队,一直排到了跟前,看见那老手艺人抬起浑浊的眼球问他们想要个什么图案。

叶潽略显无措的看了阎道年一眼。

阎道年推推她:“你不是想要吗?我买来送你。”

叶潽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其实并没有那么想要,但好不容易排了那么长的队到了跟前,就这么走了似乎也有点可惜,于是她想了片刻,嘴巴不受控的开口,说:“我想要条龙。”

话音落地才蓦地察出些不对来。

世人把龙当邪物,多是不喜欢的,那老头儿摆了这么多年摊儿也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要龙的,不由得多看了叶潽两眼。

叶潽脸颊一红,正要改口就见面前那老头已经把头低了下去,右手舀起一碗糖浆,手腕一抖画出一道弯弯折折的痕迹来:“龙可不好画……”

老头说:“要加钱。”

叶潽尴尬的手指蜷缩,见老头儿并不纠结为何要画龙这事儿就已经在心里谢天谢地了,更何况是加钱这点小事,当即便点着头应了,目光随之落在面前的板面上。

老头儿手巧,三两下便已经画出了龙的轮廓,叶潽紧紧盯着他的动作,瞧见那龙渐渐有了爪子,龙头昂扬着,是腾飞的动作。

排在她跟阎道年身后的是个小孩儿,见状发出了一声惊叹,然后扯着娘亲的袖子胡闹,说他也想要这个——

“多威风啊!比大老虎还要威风!”

小孩儿不懂事故,只看上了龙形威武便缠着母亲想要个同样的,母亲却面露难色,矮身下来软声劝道:“乖啊小宝,咱们不要这个……不吉利……找师傅给你画两只老虎好不好?”

“不嘛不嘛!”小孩儿还在闹:“我就要这个!”

小孩儿的哭闹声混着母亲为难的安抚一起闯进叶潽的耳朵,按理说这个时候她该主动把自己手里的龙形糖人儿送出去,好平息这场争吵,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手都伸出去一半儿了却又蓦地收了回来,还舍不得似的往身后藏了藏。

藏完更是逃一般飞快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钱是她给的——阎道年原本要付钱,动作却慢了她一步,追出来后看着叶潽笑,道说好了他来买单,怎么平白抢他机会。

叶潽没想那么多,她只是在人群中待不下去想早点离开罢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阎道年的话,仰起头半是不解半是迷惑的问他:“什么机会?”

阎道年低低笑了一声:“献殷勤的机会啊。”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叶潽半边身子都为这声音僵了,直愣愣的看了阎道年好一会儿才错愕的挪开目光,不明含义的“哦”了一声。

阎道年不依不饶:“哦是什么意思?”

叶潽只是随口应个声,哪儿知道这简单的一个字应该有什么意思,闻言又是半天没能回过神来,只好在阎道年越发显得揶揄的眼神中狼狈道:“没什么意思。”

“是吗?”阎道年又是低低一笑,像是故意要看叶潽这副别扭的神情,尾音无止境的拖长,只托到叶潽脸上显出些无措才坏心眼儿的收了声,同时笑得更加开怀的道:“我还以为是之后还有更多机会给我献殷勤的意思呢。”

说完甚至觉得可惜似的,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

叶潽被他吊胃口似的话惹得脸红,偏偏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打碎了牙齿和血吞,又是憋屈又是羞恼的把脸转到了一边。

阎道年怕自己把人惹生气了,见状又放软了声音去哄,哄得叶潽愈发手足无措,最后气恼的低声吼了一句:“我知道了!闭嘴!”

阎道年果然听话的闭上了嘴。

接下来两人又去买了对联——阎道年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不得而知,叶潽也从来没问过,直到眼下才听阎道年无心似的随口提了一句,说自己家里还有个妹妹。

叶潽几乎瞬间便想到了当日那个跳到阎道年背上的少女。

她犹豫两秒,不知道该不该跟阎道年说这件事,只是还不等她犹豫完阎道年便已经飞快换了话题,指着面前铺了满地的春联叫她也来挑一副。

叶潽幽居深山,连跟凡人的交集都是近来因为阎道年的缘故才多起来的,平日里也不参与人类这些奇奇怪怪的活动,因而并不能理解阎道年为什么要叫她也挑一副,但她看了对方一眼,还是老老实实的在地上蹲了下来,看似认真的挑了一副。

托阎道年的福,她近来认识的字多了些,但也仅仅是识字而已,这些字组合在一起是个什么意思,她是半点都不懂,只好装模作样的一个一个看过去,最后选了字最大的那一副。

阎道年看一眼就知道她这副对子是怎么选出来的,脸上忍不住攀上些笑意,好在新年的春联不管怎么挑都挑不出坏的,所以也就由她去了,顺便叫她再选些鞭炮什么的带回去放。

“可以驱邪。”

阎道年这么跟她解释,听得叶潽迷惑的皱了下眉,对着手中的鞭炮看了好一会儿。

“是个念想嘛!”阎道年又解释。

这下叶潽懂了,就跟人类盲目的相信对着锦鲤许愿就能实现冤枉一样,都是寄托情思的方式。

她了然的点了下头,听话的又挑了两挂鞭炮让摊主一起包起来,觉得自己对人间的习俗又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到最后两人怀里都抱了大包小包的东西,阎道年还好点,毕竟人高马大的,叶潽却几乎要被自己怀里的包裹给埋了,东西堆到鼻尖,走路时连看路都觉得费劲儿。

阎道年就在一旁袖手旁观,也没想着上前去搭把手,不帮忙也就算了,等到叶潽好不容易适应了被遮住一半儿的视线,旁边幸灾乐祸的阎道年又凑上来捣乱——

他趁着叶潽不注意,飞快弯腰在她额间亲了一口。

叶潽愣住了,茫然的抬头看向阎道年。

阎道年得手之后便退了回去,见叶潽茫然的眨了两下眼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于是挑了下眉,再一次弯腰亲了过去。

这不是他第一次亲叶潽了。

他第一次亲叶潽时,隔着一片树叶,叶潽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所代表的含义……或者她意识到了,只是不在意,随手在脸颊上抹了一下便重新低下头去,面不改色地问他刚刚那个字怎么读。

阎道年委屈又无奈的看她一眼,继续安心当自己的老师去了。

而这一次,叶潽明显注意到了这个动作里所蕴含的亲密,眼睛微微向上看向同样垂眸看过来的阎道年,眼睛里一片空白。

阎道年这次并没有移开,软软的唇瓣贴合在叶潽额头,看着她因为震惊而手上脱力,先前买的那些东西便“呼呼啦啦”的掉了满地。

还行……阎道年望着四下散开的礼盒,满意的弯了弯眼——至少这次她有反应了。

他眼含笑意的微微退开,就在叶潽以为他总算要放过自己而悄悄松了口气时,却见那人退开不远的脸又猛地逼近,最后在两人鼻尖相抵的位置停了下来。

“我能亲你吗?”阎道年问得放荡又矜持,叶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在心里无声回了句“刚刚亲我的不是你吗”,却在抬眸对上阎道年的目光时猛然意识到他嘴里的“亲”大概不是刚刚那种青涩的亲法,脸颊顿时一红,不自在的扭了下身子想要退开。

阎道年尊重她的意见,两手垂在身侧毫不动弹。

于是叶潽试图后退的动作便这么僵住了。

她无意识用鼻尖蹭了一下阎道年的鼻尖,没注意这个动作其实透着亲昵的讨好,然而在阎道年因为她这个动作眼底一暗,歪头亲下来之际,叶潽又猛地侧了一下头。

原本应该落在唇上的吻半路偏离了航线,阎道年愣了片刻,什么也没说,而是乖乖在叶潽下颌上亲了一下,然后退开一步,笑了两声掩饰失落。

他弯下腰把方才掉在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来……这一次他没再故意欺负叶潽,而是主动承担了三分之二的包裹,叶潽左右手只需要拎两盒吃的就行。

他没再提刚刚叶潽的突然反悔,依然温柔的对叶潽笑,把她送回山上时动作亲昵的帮她把鬓角的乱发挂到耳后。

叶潽也挺为自己的出尔反尔感到惭愧,她只是在阎道年俯身亲下来的瞬间越过他矮下来的个头在对面看见了一个人,于是本能的、不受控制的偏开了头。

但事已至此让她解释她也说不出口,只能沉默着冲阎道年挥了挥手,在他离开时鬼使神差的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

阎道年沉闷的表情瞬间被一扫而空,微微笑着冲叶潽点了下头。

叶潽一直等到阎道年的背影在自己视野里彻底消失才转身朝屋内走去。

她右手边的榕树下摆着一张椅子,离榕树不远的另一棵树下摆着又一把椅子,两把椅子其实都不是她喜欢的风格,但摆在一起莫名的合眼缘,叶潽盯着又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收回视线慢吞吞的往屋里走,走到一半儿又顿住,脚尖一转,背过身去。

她身后,一个人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叶潽同样面无表情的看过去。

谁都没有说话,银白的雪从两人中间轻飘飘落下,隔着一道浑然天成的幕帘,叶潽看见那人张嘴说了三个字,大约是个人名,叶潽眯了下眼,试图看清他的嘴型,眼前却蓦地一黑,腿脚随之发软,眼皮也无力的耷拉了下来。

恍惚中那人似乎抱住了她,叶潽垂下来的手臂在半空无力的挥了一下,摸不清是什么意图,大约是想去够男人的手,却没有成功,半道便落了下来。

她眼眶莫名发热,张了张嘴像是有话想说,最后却连半个音都没能发出来,便不甘的陷入了昏迷。

叶潽睁眼时正对上从门口直晒进来的阳光,惹得她立马闭上了眼,脑袋随之换了个方位,眼皮下眼珠子胡乱滚了好几个轮回适应了屋内的光线才缓缓睁开眼来,然后发现刚刚之所以被强光刺了一下眼是因为外面下雪了,雪花在地面铺了厚厚的一层,惹得阳光更家刺眼。

叶潽挣扎了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左右看了一圈儿没发现温洱,有些疑惑的穿了鞋,一边叫着温洱的名字一边从屋内走出来。

温洱正在外间翻东西,叶潽好奇的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是一副对联,以及鞭炮那些过年需要的东西,不由得惊喜的挑了下眉,在温洱身边蹲下,问:“你怎么想起来买这些东西了?”

温洱第一时间便察觉到有人接近,只不过一直没有抬眼,也没什么反应,直到此时才偏头朝叶潽看过去,眼底黑沉沉的看不清情绪。

叶潽奇怪的看回去,许久才见对方若无其事的把头又扭到一边,一边看对联上的字一边随意道:“不是我买的。”

“啊?”叶潽愣了愣,还没来得及问那是谁买的,就听温洱接着不带丝毫情绪的道:“是你买的。”

叶潽愣的更厉害了。

温洱迟疑两秒,似是在犹豫接下来这句话该不该说,最后却还是开了口:“你跟阎道年一起去买的。”

原本还生气盎然的叶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跑了下神,眼睛里的光灭了片刻,很快又燃起来,机械的重复了一遍:“我跟阎道年一起去买的。”

紧跟着便接受了这一事实,略过这一话题继续道:“那你这会儿翻他们干嘛?要贴吗?我可以帮你扶梯子!”

叶潽兴致勃勃的提议,却不知道为何温洱在听见她这句话后原就不善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拧着眉看她一眼,突然把手上的东西随手一扔,从地上站起来否认道:“不贴。”

叶潽愣愣的仰视温洱,觉得他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格外烦躁,嘴上说着“你要想贴自己贴”,眼里流露出的意思却是“你要是敢贴就死定了”。

叶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猜温洱的心理活动天赋异禀,当即便顺着温洱的动作从地上站了起来,指天发誓自己绝对不会碰这些东西。

为了表示诚意,边说还边离地上那堆东西远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