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本宫也是这么想的。本宫的皇儿,是何等的冤枉。本宫也曾求皇上,愿意以此身换取皇儿的清白。”酝酿很久的情绪开始抒发,宁贵妃刚才的情绪又重新调动了起来,几乎是声泪俱下地说,“皇上一意孤行,本宫甚至想过自尽来解决一切烦忧。可是本宫的皇儿,那是本宫的唯一牵挂,也是如今真正的真龙天子,本宫怎能就此放弃?”
最后一声高高扬起,看似情绪凄凄切切,实际上是宁贵妃掩饰住了自己几乎呼之欲出的得意之情。随后她低低的、慢慢地,说出了自己已经酝酿许久的话,那句她等待已久、代表一切开场的话。
“本宫的皇儿,已经由本宫救下了。”宁贵妃说完这句话,缓缓转身,留给所有人一个背影。
瞬间,群臣议论纷纷,这个反应正是宁贵妃想要的。
“各位爱卿,大家不必多虑,一切并非太晚。”宁贵妃背对着大家,尽量保持着语调平和,忍耐着压抑的得意。“本宫深知皇儿他是冤枉的,所以背着所有人,救下了他。”
若是往日,她怎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般叛逆之话?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天翻地覆。
站在她的位置,面对的位置,正是沉眠的皇帝。
你睡了,我才有今天。宁贵妃一直在躁动的内心,突然安静了下来。
原本香炉中散逸的烟,慢慢凝滞了起来,从门口射进来的几道光线,在宁贵妃的眼里也变得暗淡。
突然在那一刹那,一直在按部就班进行计划的宁贵妃,突然有了一种原本她应该有的、但是一直没有的情绪。
悲伤。
她惊奇于自己还能悲伤,尤其是为了这个人。
宁贵妃给自己的定位一直是不在乎感情的,但是这最不合时宜的时刻她突然有些怅惘,似乎不像原本的自己。
原本的自己?她突然有些疑惑,原本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是刚进宫的时候吗?不,那时候自己只是个小姑娘,什么也不懂。但是即使是那样的自己,也有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比起别人的害怕紧张,她竟期盼着兴奋着。那时候皇帝是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人,嫁给这样的人,或许才是真的自己。
后来?
宁贵妃闭上了眼睛,眉头皱起又放下,反复数次。
我的心中曾有坚持,我的心中曾有善恶,我的心中……曾有你吗?
一切变得太快了,她看着永眠的皇帝,一种奇怪的悲凉蔓延在心里。或许在这一刻,如果他还活着,自己最想问的,就是那个问题吧。
无数生死擦身而过,无数阴谋贯耳而过,无数人性险恶,无数梦想破碎,造就了今天的宁贵妃。
当我以为我有这天地的时候,天地将我抛弃;当我以为有你的时候,你教我明白了无情是何意思;当我以为我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你给我了一个皇儿,自此,我有了我唯一信任的人。
看好吧,皇帝。我会做我能做的一切,只为了我的皇儿。我做了一切,按部就班,无比顺利,我唯一的例外,就给你吧。宁贵妃的一切情绪都低沉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淡然,一种绝望之后才有的淡然。
深呼吸,弥漫的烟雾恢复流动,所有的复杂情绪内心独白,都在瞬间开始又在瞬间结束。光线仍然像当初一样灿烂。
花海同我佳人舞,何以见我冷心残?
一瞬间,往日和今时的自己重影了。
那个第一次踏入这里自己,青短小衣,高柱长阶蔓延不到边,金色的镂金花纹几乎蔓延了整个天花板,无数灯火辉映着。自己等待的人,在最高层处等着自己。因为那莫名的高处不胜寒,自己一直在低着身子,沉眉垂眼,竟不敢看那人一眼。
而今,不知多少次踏入这里的自己,那个众人口中的宁贵妃,目光所及处,高柱子光泽黯淡,石阶仍然望不尽,金色的镂空花纹仍旧那么震撼,灯火还不到时候,光芒从门前窗外洒进来。昔日自己等待的人,在最高层沉睡着,即将再也看不到他的容颜。群臣拜伏阶下,而自己,即将成为最有权势的人。
纵使那日随花笑,谁怜今时五更寒。
我等待的人,终究会来临。
光线收拢,沉寂的氛围被慢慢打破,脚步声慢慢离近,最终踏入了大殿之内。
他到了。宁贵妃慢慢转过去,群臣也悄悄抬起头,看向来人。
“本宫的,皇儿。”
“母妃。”楚星云跪了下来,深施一礼。
二皇子,真的回来了。所有人都在讶异着,尽管宁贵妃那么说了,其实还是有人对她的话存异,甚至有人认为是缓兵之计。二皇子的来临,证明了一切怀疑都是虚言。
对呀,他怎么可能不亲自来呢?这里有他唾手可得的皇位,有他迫切需要的一切支持。
该来的,必将君临。
无数次的内心挣扎复杂,最终在踏入宫殿的这一刻尘埃落定。楚星云终究要面对这一切,面对自己的开始。
他慢慢向前走过去,每一步踏在地上,都在重重地敲在在场所有大臣的心里,虽说大家心里都有数,但是这一刻,那种威压还是让一些自诩心性沉稳的人不由得有些紧张。
可以见得,二皇子的一举一动都很沉稳,丝毫看不出之前被冤枉过的样子。不长的路,他的姿势气势,慢慢从皇子走到了皇帝。
宁贵妃双手伸出来,轻轻搂住楚星云,早已经酝酿好的眼泪夺眶而出。“我的皇儿,你受苦了。”
那一瞬间,二皇子的表情也有些悲伤,轻轻安慰着宁贵妃,“父皇已经去世了,一切都过去了。”
一对母子,各自心怀鬼胎,却又抱在一起痛哭,阶下大臣虽不做声,心底却是精彩万分,颇有腹诽之辈。他们都知道这两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现在看到他们这幅模样不觉得心疼,反而觉得有些滑稽,拼命压抑才能压住嘴角的笑意,生怕将此时的氛围给打破。
这时,一名老臣似乎坐不住了,挣扎的站起来,似乎想说点什么。身旁的同僚用力地拽住他,担心他一时冲动破坏了欧阳情等人的计划,却还是被贵妃看到了,同僚见自己实在是拽不住,宁贵妃又已经看到了,继续拽着也没用,不如放手免得宁贵妃抓住他的把柄,也就罢手了。
老臣慢慢站了起来,抖了抖有些褶皱的朝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身上的朝袍似乎有些破旧。这是朝中一位相当守旧的一派,他慢慢走上前,深施一礼,口齿略有不清的说道:“老臣,有所谏言。”
这个时候突然被打断,楚星云稍有不快,宁贵妃则是勃然变色,楚星云原本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宁贵妃先抢了话头,见宁贵妃已经站了出来,他就默默地闭了嘴,宁贵妃皱着眉头说道:“爱卿有何见教?”
“既然二皇子已经无事,皇上也已经西去,不如今日就这样结束吧。”老臣语气十分柔和,眼神中带了些慈祥,看上去就知道一定是一位好相处的老人,他咳了咳,缓缓地说道,“二皇子殿下的沉冤昭雪一事,以后自然会有结果。”
听及此言,楚星云喘了几口粗气,猛地站起来,几步走到老臣面前,又猛的停住,眼神阴冷的看着他,语气有些不爽说道:“你的意思是,本皇子此时还是待罪之身,没资格出现在这里么?”
这些大臣究竟是什么意思?想要不承认他的皇子之身?想要以此为借口来阻止他登上皇位之路吗,简直就是天真!
他突然环视了周围,看着那些臣子的眼神和表情,总觉得他们看起来也很是不对劲,楚星云开始慌张,这些臣子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他们是不是都觉得他根本没有资格登上皇位,他们是不是都想要阻拦他!
“老臣……老臣并无……”老臣有些结巴,面对楚星云的咄咄逼人说不出话,憋了半天说了一句实话,“皇帝新薨,不宜在这里谈论先皇,而且继承者还未确定。”
话还未说完,楚星云疯癫一般开始猛烈摇晃自己的头,心中一种不耐烦的情绪在疯狂生长,极度骄狂的态度最终占据了他的整张面庞。他伸手抓住老臣的领子,脸上带着一种狰狞的笑容,“你的意思是,本皇子是个罪人,即使我是被冤枉的,我还是有罪,无论以往本皇子领过兵做的有多好,都不如那些个什么也不做的家伙入你们这些老不死的法眼。于是,我的父皇去世了,我不得见他最后一面,甚至不可以哭,就因为你们这些老家伙觉得我没资格继承皇位?!”
宁贵妃觉得他的情绪有些不对,想要叫停他的行为,但是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她的内心也有怨气,也有一种想要发泄的愤怒。如果还要找一些理由,就是要杀一杀这些宗祠派的威风吧。杀鸡儆猴也是好的,足以让这些家伙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