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放着几封被拆开的密函,百里青修长如玉的手指拈着一叠雪白的纸张,未干透的墨字能看出这封密函来的有多急,而上面事无巨细地记载了相府小姐自出生以来的所有事情。
一张张阅完,他的神情依旧没有多少变化,唯有一贯无波无澜的冷淡。天生高位者的气场让他越发冷淡,黑眸宛如锁着深潭般沉寂,连书房内的空气都因他凝滞了几分。
骄纵、跋扈、蠢笨、无心学习,密函上的种种事迹归结起来无非就是这几个形容。相府小姐身边没有好友,更没有接触过皇子的可能性。若不是身份高贵,早因得罪人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除此之外,他的暗卫调查到,火灵芝一事后百里昊震怒,百里朔则因手底下死了几个人却没有查到凶手而对百里昊更加防备。双方倒是皆派人来探过他的府邸,却没有人查到相府头上去。
唐玉斐不在府上的事瞒的极好,他们查不到也是应该的,可这是不是也说明这丫头并非其他皇子的人?百里青蹙眉沉吟。
“殿下,相府小姐该如何处置?”夜枭明白唐玉斐确实清白后,心情很有些微妙。
百里青站起了身,半个多月来他头一次打算亲自去见见这相府小姐。
日渐西沉,唐玉斐披着一件外衣坐在桌旁打呵欠,手里在做围巾的收尾工作,桌上则摆放着几只大小不一的手套。暖黄的余晖从窗子扑进来洒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色的光,苍白的脸都变得温暖了几许。
门被轻敲两下,唐玉斐头也不抬说道:“进来。”
她正纳闷夜枭怎么突然间礼貌了起来,余光却瞟到门口的两只长靴和一片白色的衣角,都干净的晃眼。
唐玉斐怔了怔,目光顺着衣角往上,看到如早霜清雪一般冷的人逆光站在身前,棱角分明的脸上是精致绝伦的五官,一双漂亮的凤眸平静地看着她,居高临下。
她这是在做梦吗?唐玉斐微张了嘴,愣愣的看着百里青,倒是他身后的青稞斥责道:“一介女子,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这讨厌的声音让唐玉斐回过神来,慌慌张张穿好外衣才站起身说道:“殿下今日怎么来了。”
“见到太子,为何不行礼?”青稞不依不饶,看着她的眼神尽是不满。
百里青回眸扫了他一眼,示意他出去。青稞讷讷地闭了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去关了门,房里只剩下两人。
他的气场实在过强过冷,空气无声紧绷着,唐玉斐感觉压力山大,将椅子搬到他身前还很狗腿地擦了擦。
“太子殿下,那火灵芝......你用了吗?”等百里青落座,唐玉斐这才有些期许地问道。
“是假的。”百里青平静说道,那是株再普通不过的灵芝。
然而话一出口,却看到唐玉斐眸中的光骤然熄灭,露出了几许茫然和失望的意味来。
“原来是假的啊。”唐玉斐扯了扯唇角,却还是难掩失落,为了这家伙她差点丢了小命,本以为可以帮上百里青......她想到这里,强打精神安慰了一句:“没事,我房里还有很多珍贵的药材,到时候我都搬来给你。”
“为何?”百里青凤眸微抬,她的反应令他感到些许诧异。
“我听说殿下身体不好,这些药材市面上不多见,或许有一两样用得着。”唐玉斐小心翼翼地说道,百里青的脸永远看不出情绪,她心里有些忐忑,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是我自愿送的,没有别的目的。”
她眉眼俱是真诚,百里青凝了一瞬,却淡淡地说道:“唐小姐,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慕。”
言外之意,他并不相信她。
唐玉斐有些泄气,有些无措地揪了一缕头发不说话了,她的理由也没法说。
“你是哪位皇子麾下?接近我有何目的。”百里青墨色的瞳眸微眯,渗出点点无形的压力来:“给你一次全盘托出的机会,不会杀你。”
“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没有歹心,只是真心盼你好。”唐玉斐有些无精打采地强调道:“殿下应该已经调查过了吧,我跟其他皇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他们授意让我接近你的。”
她说的没错,百里青默然,目光终于放在桌上摆放着的一只只人形手上。听夜枭说,这叫手套。
听过夜枭的描述,他也有些讶异,堂堂相府小姐竟会亲自做手工活。
接触到他的眼神,唐玉斐立即解释道:“这些是我给殿下做的手套,因为我不知道殿下的手的具体尺寸,所以就按照大概印象多做了几副。”一边说,唐玉斐一边示范着抓起一只手套u0027套在自己的手上。原主年岁小,手也小巧,每个手指都空出一大截来。
“你很畏寒是不是?手套暖手,只不过握笔会有些困难。其实也可以用一些轻薄的材质,但是我怕不够保暖。还有......”她一边说着一边取过一旁宽大的棉布条:“这个叫围巾,冬天可以围在脖子上,不过比不上狼毛做的围领,殿下应该用不着才是......”
唐玉斐突然想到,百里青贵为太子,冬天自是有人妥帖的照顾着,狐毛围脖狼毛围脖应有尽有,出门都能揣着暖手炉,哪里需要她做手套呢?
况且......她垂眸看着桌上统一灰黑色泽的手套,跟眼前光风霁月的人一点儿也不搭,着实磕碜了些。
她叹了一口气,挫败感涌上心头。
眼前的女孩原本双眼发亮,双手一并比划着,唇角噙着轻轻的笑意,说到这里突然黯淡了下去,不自然的将她手中的“围巾”塞回了怀里,有些窘迫不安地抿唇看着他。
百里青的眉毛微不可查地拧了拧,他并非不懂小女儿的情意,此时更是想起夜枭说的那句话:这丫头似乎是真的喜欢他。
他贵为太子,京城喜欢他的女孩不计其数,可他此生注定不会娶妻生子,这些情意对他来说比云雾还要轻,他并不看重。这位相府小姐对他来说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虽然中途生了差池有些交集,他却不会因此对她的心意多有计较。
既然知道她对自己并无威胁,好歹也是唐相国的独女,安然送回便好。
于是百里青站起身,清冷的眸子看着她,漠然道:“唐小姐对本宫的心思,还是歇了好。”
竟连本宫都用上了,他就这么抵触自己,唐玉斐心里苦笑一声。也是,她本就没指望取个火灵芝就能让他接受自己,否则也不是他百里青了。
深吸了一口气,唐玉斐突然起身,走到百里青身前跪了下来,低着头疏离却又坚定地说道:“臣女的心,不归皇室管,不归殿下管,亦不归自己管。殿下给我的若是命令,恕我做不到。”话毕,她仍没有起身。
两人一个站一个跪,竟隐隐有几分对峙的意思。
百里青凝神看了她半晌,这才开口:“随你。”
他转身欲走,唐玉斐却突然攥住了他的衣角,低声说道:“在我的伤能隐瞒自如之前,先不要把我送回去好么?我娘见到会担心。”声音很小,带着几分恳求。
娇小的身体挺的笔直,可见其倔强的性子,她终于抬眸定定地看着他,可见小脸苍白。而百里青却看到她有些松垮的领口,那里露出一截染血的纱布和如玉的肌肤。
目光似是被灼了一下,百里青收回眼神,走前淡淡丢下一句:准了。
人走远了,唐玉斐才起身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膝盖,情绪难免有些低落,看着桌上的手套和围巾再也高兴不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好,就连右肩都突然一阵阵痛了起来,疼的唐玉斐生理性飙泪。
房梁上突然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响声,她没有抬头也知道是夜枭来了。
唐玉斐揉了揉眼角,心烦肩膀也疼,前途又一片渺茫没有希望,她实在不知百里青这样的人该如何去打动。除了桐阳郡主,他还能对什么有兴趣?
梁上,抱着重剑的夜枭看着偷偷擦眼泪的唐玉斐,心里竟然有些复杂了起来。受了这么重的伤都没有掉一滴眼泪,还能强撑着亲手做针线活的丫头跟自家殿下谈了一会儿竟然就抹起眼泪来,想到自家殿下淡漠的性子,定是当面拒绝了她,也难怪她会这么难过。
想必真是喜欢狠了啊。
“唐家丫头,这世上虽然没人比得过我们殿下,不过以你相府的条件,一定能找到真心待你的良婿。”夜枭看不过,忍不住安慰了一句,虽然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就是了。
“喜欢我的不比我喜欢的,只要我对他好,他总归是能看到我的。”闷闷的声音带着赌气的意味。
夜枭叹了口气,谁让世人都不知道自家殿下的身体状况?他枕边绝不会有人的。
他想了想,用自己笨拙的语言隐晦地提醒了一句:“你们女儿家求的不就是一生安稳,以殿下的身份......他哪天说不准就护不住你了。”
唐玉斐一听,抬眸瞪了夜枭一眼:“谁要他护着我了,他好我就看着他好,他不好我就拼命让他好,你也太小看我对殿下的感情了。”
“若是......若是他不在了呢?”夜枭咬牙脱口而出,随后又暗骂自己。
说什么混账话呢竟然咒自家主子,呸呸呸。
“那我也跟他一起。”唐玉斐却毫不犹豫,黑眸满是坚毅的光,在夜枭震惊复杂的目光中强调:“他若走了,我不独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