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唐玉斐有无数的话要说,她想问问他去了哪里,知不知道她找了他多久,知不知道她有多担心多害怕,知不知道......如果他早一点、哪怕一点点的时间见到自己,他就还能坐上逃离亚特兰蒂斯的飞机离开。
可她被冻的牙齿打颤,所有话都堵在喉咙里,就只能这么大睁着眼睛一瞬不动地看着他。
亚撒同样没比她好多少,他浑身湿透,白袍沾染污渍,原本编了辫子的浅亚麻色长发不知何时散落,披于身后,额冠也不见了。
灾难褪去了他昔日的高贵与圣洁,如今他流落于此,满身狼狈。
余震还未停止,亚撒一手抱着唐玉斐,一手将她脸上的石屑和血迹轻轻抹去。她在颤抖,他以为她在恐惧,于是他有些语无伦次地低声安抚着:“别怕,别怕......”
水位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近,亚撒抱着唐玉斐往高处走,唐玉斐就缩在他的怀里,紧紧揪住他前襟的衣服,依偎着他互相取暖。
她的呼吸依旧急促不稳,可她的心却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幸好,他找到她了。
幸好,她找到他了。
亚撒抱着唐玉斐往高处走,两只手臂都紧紧将她护在怀里,他的步伐不快,每一步都很沉稳,两人一路沉默无言,近距离下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大祭司,所有飞机都已经离开了,最后一架飞机......送走了玛琪和阿朵。”终于,唐玉斐缓过劲了,她对亚撒轻声说道。
“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亚撒的语气还是一贯的温和,同样轻轻地在她耳边响起,他轻抚了抚她的后脑,“谢谢。”
可唐玉斐苦笑一声,疲惫感在疯狂侵袭她身体的每一处,喉咙嘶哑,像是要冒火了。
她的声音隐隐带了几缕鼻音,委屈的发慌:“我不善良......大祭司,那架飞机原本是要留给您的,其实我本来很怕玛琪和阿朵会抢走它。”
“可是没办法,到处都找不到您,水位上涌的这么厉害,再等下去飞机就无法起飞了。”她顿了顿,将脸埋往他的肩头,“要是您早点来就好了,早一点就好了。”
身边人陷入沉默,半晌才低声说道:“对不起。”
“其他人都死了吗?”唐玉斐轻声喃喃,“亚特兰蒂斯在下沉,这里也很快就要被洪水淹没了。原本我想带着您离开这里的,想带您去看看其他国家的文明,带您看看亚特兰蒂斯在其他陆地上重建的可能。”
亚撒没有说话,他的手停留在她的后脑,呈安抚的姿态。
唐玉斐没有抬头,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她只是继续絮絮叨叨地,跟他说着话:“大祭司,其实我骗了您,我早就知道亚特兰蒂斯的未来无法更改,也根本没有能拯救亚特兰蒂斯的方法。”
“我一直知道您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可是我始终没有告诉您,只能看着您难过自责,看着亚特兰蒂斯一点点走向最终结局。”
“现在您知道了,会不会怪我?”
“不怪你。”亚撒轻叹口气,柔声说道。
他说话间似乎也带了鼻音,轻的就要被其他声音掩盖、被风吹散:“一点也不怪你。”
“现在我们都要死啦。”唐玉斐红着眼睛抬起头,看着他的脸,努力扬起微笑,“也好,我也愿意跟亚特兰蒂斯一起沉没,至死信奉太阳神,陪在大祭司您身边,那样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亚撒抱着她踏出太阳宫顶的那一刻,寒风裹挟着冷冽的暴雨毫无预兆地砸落在身上,天空阴沉,远处海浪高墙越来越近,吞没大片房屋,稍高的建筑仅露出金黄色尖顶。
如今的亚特兰蒂斯已经没有音乐声了。
可唐玉斐注意到,不远处竟然停了飞盘。
“你不会死。”亚撒抱着她走到飞盘边,将她放下来,“坐着飞盘离开,离开亚特兰蒂斯。”
唐玉斐愣了愣,又摇摇头:“大祭司,没有磁欧石,飞盘离开亚特兰蒂斯就无法再起飞了。”
它靠磁能场驱动,离不开这里的能源中心磁欧石。
可下一刻,亚撒松开刚才托着她的那只手,掌心内,一颗冰蓝色的、宛如宝石般的圆柱体状玻璃样物质静静躺着,即使没有太阳照拂,它仍散发着隐隐光芒,充满了生命力。
这是磁欧石。
“大......大祭司?!”唐玉斐惊诧地忍不住提高音量,倏然抬起头看向他。她没想到亚撒竟然把磁欧石带出来了,难道在他刚才消失不见的时间里......
“有了磁欧石,这只飞盘就能起飞,飞多远都没问题。”亚撒说着,取出了飞盘前作为装饰品的蓝宝石,将磁欧石嵌了进去。
竟然完美贴合,仿佛它从来就是为磁欧石所设计。
唐玉斐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底骤然间爆发出浓烈的欣喜和希望。
就在刚才,她还以为他们都要死了,可亚撒竟然带出了磁欧石,竟然能乘坐飞盘离开。也就是说......他们还有机会,还能活下去!
情绪的巨大起伏让唐玉斐一时间难以反应过来,可她忍不住露出笑容,黑眸中迸发出无限光彩,劫后余生,几乎想哭:“太好了大祭司,太好了,我们离开这里,一起离开这里。”
他们可以活下去了,真好,真好。
她去拉亚撒的手,可他竟然只静静地站在原地,拉不动。
唐玉斐疑惑地回头看他,却发现他垂眸看着她,脸上带着温和安宁的浅浅笑意,灰蓝色的眸中充盈着比海啸地震都要浓烈的情绪,悲伤、自责、复杂、不舍、亦或难以掩盖的坚定。
太多了,太复杂了,这比可怕的天灾还要难以招架,宛如彗星撞击地球,撞的唐玉斐脑子嗡鸣,心底涌出不好的预感。
随后,她听见他轻声说道:“我不能走。”
“对不起,我不能走。”
唐玉斐还拉着他的手,就这么愣在原地。
半晌,她回过神,牵着亚撒的手不自觉地狠狠用力:“为什么......啊?”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尾音竟然隐隐带着颤抖,唐玉斐有些乱,她朝他走近半步,再一次提高音量加重语气,问他:“为什么啊?”
“因为我是亚特兰蒂斯的能源大祭司啊,我不能抛下我的子民和国土离开这里。”亚撒微微一笑,他伸手去抚u0027摸她的头,指尖先触到的那一刻,亦忍不住轻轻颤抖了起来。
“我永远不能离开这里。”
“永远不能,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