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关山谷,就跟从前一样,成亲的事,好像没有发生过,冷竹也没有刻意地和手下的弟兄说明。但是,没过几天清净日子,林雨萱便找上门来了。
“你们到底商量好没有?”这位天下第一才女一进门就劈头盖脸地问,弄得冷竹一头雾水。
“商量,什么?”
“簪花典呀!”林雨萱就差揪着冷竹的衣襟了,见她还是不紧不慢。
“什么是簪花典?”
见冷竹完全不知道,林雨萱顿时有一种无语问苍天的挫败感。她像是受了很大打击,喃喃地说:“完了完了这下完了,都怪我不该只顾着规划城市,这下该怎么办,只剩下五天,算上赶路只有两天……太子妃那边可是请动了上官武那个混蛋的……”
冷竹拍了拍林雨萱的脸颊,让她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清醒。“到底怎么了?”
林雨萱却一脸正色地问:“你会跳舞么?”
冷竹略一思索,小时代过冷梅上舞蹈课,于是她略一点头,“会些基本的。”
“会唱歌么?”
这下冷竹微微有些迟疑,不过还是说出了实话。原来我们这位沙场上无所不能呼风唤雨的天才女将,还有一个弱点:“我五音不全。”
“什么!”林雨萱像是受了很重的打击,面色苍白。
冷竹赶忙解释:“以前的老师说过,我发不出‘变徵’一音。”于是严格来说,宫商角徵羽,她还算是发的出来的,只能算七音不全而已。
“吓死我了。”林雨萱说道,那还有救。“赶紧跟我回京!”
“为什么?”冷竹没有拒绝的权利,因为说话的同时她已经被林雨萱以一种很不雅的姿势拖出了营门。
于是,离京不到十日,她又回到了徵王府。没有通过任何通传也顾不上任何礼仪,林雨萱径直拖她到了徵王爷所在的书房,那个埋首在公文间的男人,她名义上的夫君,在林雨萱的怒吼之中抬起了头。
冷竹发现,十日之间,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变了。
不再被一种迷茫笼罩,恢复了往日的犀利,看着她,有一种全然的明了,像是洗净了灰尘的明镜,眉宇之间的自信和浑然天成的王者气度,还有唇角扬起的半年不曾见又似曾相识的邪笑,看得她的心里有一丝的悸动。
“王爷,后日的簪花典如何处理?”林雨萱不惯长途跋涉,有些气喘。
金亚天微微俯身,知道有人已经成竹在胸,“那就请司仪长安排。”
“好!”林雨萱吼了一声,与她的形象气质完全不符,而站在一边的冷竹,依旧在云里雾里。
等林雨萱把阵帐备齐,冷竹也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簪花典。说白了也就是让文武百官甚至南晋有头有脸的人物认识这年嫁进皇家的新妇的机会,也是这些新妇崭露头角一展才华的平台。表现得好的,自然会给夫家和娘家争光,表现不好的也就那样。一舞一歌,皆是男方奏乐,女方献歌舞,以示鸾凤和鸣,百年交好。
本来不是很严重的事情,林雨萱如此重视,怕是太子妃请了宫廷首席乐师上官武为其写新曲,想一争高下吧。冷竹默默想着,雨萱与上官武的那些缠斗,何莎说了不少,真是针尖对麦芒,难解难分。
“这是我新谱的曲子,王爷请过目,务必练熟。”林雨萱将乐谱呈给金亚天,这王爷天资聪慧,精通乐理,两支曲子应是难不倒他。于是她将精力集中在了那个“难缠”的角色上:“王妃,请跟我过来。”
冷竹只好顺从地跟了过去接受“指点”。
林雨萱面色严肃,不同以往,冷竹忍不住小心地问:“雨萱,何必太认真……”
“少废话!”林雨萱却没有任何松懈的意思,她纤细嫩白的手指很不雅观地点着冷竹的头,“你,一定得给我把太子妃比下去!”
冷竹被这个平日里婉转温柔的朋友吓到,只好乖乖听话。
“曲子记好了,你既然发不准变徵,我就没用变徵。这曲子练好了,只能保底,因为对手是那个该死的家伙!”
仅仅是从关山谷赶回京城的路上,林雨萱就现谱了一支新曲,“七音不全”的冷竹也能唱的新曲。但是,林雨萱没有料到,冷竹除了“七音不全”之外,音感还极差,学起来让林雨萱宁愿撞墙而死。
即使冷竹坚忍不拔,还是学到了簪花典前三个时辰,才让林雨萱勉强点头。
“怎么办,还有三个时辰,学舞步怕是来不及了。”冷竹小心翼翼地问。
林雨萱一直垂头丧气,让冷竹有些担心。她自小到大,无论是学武还是学文天资都不好,都是脚踏实地地靠时间死练上去的,这种一蹴而就的事情,终究与她无缘。但是看到朋友失望的样子,她第一次有些埋怨自己很笨。
突然,林雨萱抬起了头,像是想起了什么。
“竹,你用的扇的招式,给我耍一遍。”
秋意凉,冬时切,冷竹看着树上结起的霜,想着冬天已至。回想去年冬天,她第一次经过关山谷的漫天大雪,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只不过耳边的闲言碎语,打断了她的回忆。
“唉,听说了么?徵王娶了新晋的副将!”
“早听说了,那是冷家幺女,从小当儿子养的。”
“这建安帝也真是,为了联合冷家对付那第三天子,逼着自己儿子娶了个不男不女的家伙。”
“这你就有所不知啦,那徵王年轻才俊,却一个姬妾都没有,说不定呀——”说话的人拖长了声音卖关子,“好男风!这回估计娶的就是个男的,说是女的怕是掩人耳目罢了。”
传得还越来越离谱了。站在御花园的亭子里,隔着花丛,说话的人不会发现她,于是也就无所顾忌。冷竹心里想着,却没有半分恼怒的意思。
“不想去跟他们解释什么吗?”一个浑厚的男音传进了她的耳朵。仰头一看,是徵王那英挺的眉眼,嘴角,依旧噙着笑。
冷竹淡淡地说:“习惯了,无妨。”只是徵王什么时候靠得那么近的,她居然没有察觉。
而徵王这带着一丝玩味打量着她与平日不同的装束,白衣长裙,衣带飘飘,束紧的腰巾衬出纤细的腰身,丝绸的材质这样的贴身,不知为何流畅的线条略显僵硬。意外地发现她小小的肩膀依旧如寻常女孩一样柔弱,却倔强傲然地挺立着。
长发用粉色的绢束着,肤色因为长期日晒的缘故不似闺秀们流行的苍白,而是泛着健康的红晕,只是表情比较僵硬,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根据这几日灵影卫得到的情报,他的这个王妃,可没有表面上这样简单。
冷竹见金亚天一直盯着自己,总觉得有些不自在,或许,是林雨萱给她弄了这身装束,与她穿惯男装或者女猎装差太多,才让她有这种束手束脚的感觉吧。好在林雨萱走了过来,打破了两人沉默的气氛。
“王爷练好了么?”林雨萱盈盈一礼,此刻已经恢复了冷静的她,胜券在握。
金亚天微微点头,取出用惯的长萧,林雨萱一看,通体碧绿,像是整块翠玉凿成,浑然天成,珍宝难得,她不禁赞道:“好器物!二位尚未合练过,时间紧迫。”
两人正准备开始,远处乐声扬起,古琴铮铮,一看,露天的台子已经搭起来,宾客业已陆续进场,隔着荷花池水,另外一个亭子与他们遥遥相望,里面的人已经开始练习。清冽而悠扬的女声,就在这寒风中蔓延,渗进了每个人的心中。
山风洌洌兮
云水觞觞
路尽天涯问何方
夏源绵绵兮
菊下荷藏
竹冷松淡梅暗香
何其美兮
南晋我乡
何其富兮
南晋我乡
……
“不错,不愧是太子与太子妃,琴声悠扬,歌声婉转,果然是天作之合啊!”拍马屁的人立刻跟上。
“此曲为开朝神武皇后所作,太子妃这一唱,大有当年皇后风范啊!”夸了太子妃像皇后,顺便连太子也夸进去了。
本届簪花典最大的看点已经浮上水面,一个是倾国倾城的太子妃,一个是不男不女的徵王妃。
林雨萱有些不服气:“唱这老掉牙的曲子有什么好的,别管他们,我们继续练习好了。”尤其是看到伴在太子和太子妃身边那个讨厌的身影,更让她来气。
徵王正盯着对面亭子出神,闻言赶紧转过头来,轻吐一口气,举萧而奏,飘出几个音符,却是那么落寞的感受……
“昭凤舞九重吉祥天……”
“停!”冷竹才唱一句,就被林雨萱打住。
“我又错了么?”冷竹陪着小心。
“不是你,”林雨萱看着放下萧,心事重重的徵王,“殿下精通乐理,该知道这是首吉祥欢快的曲子。”
“我知道。”金亚天幽幽地说,“抱歉,是我吹不好。”
“不好的,怕不是您的技术,而是您的心境吧。”林雨萱说着,心中却燃起不服的火焰,“王爷稍事休息,待会就按这样演奏,我和王妃有话说。”
“你的夫婿挂着别的女人,你知不知道?”林雨萱将冷竹扯到一边,赶忙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她。
“我知道。”
“你就不生气?”
“既然没有感情,怎么生气?”话说出了口,冷竹觉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她应是心如止水,不傲不妒的。
林雨萱没有发现异状,现在她的心思整个集中在簪花典上,任何事都可以放过,唯独不想输给那个男人。可是,太子那边是你侬我侬,气氛和默契不知道有多好!
这边呢?两块怎么也擦不出火花的石头!教她如何让这两人胜出!
不行!不能就这样放弃,不然她就不叫林雨萱。
“你背书还在行吧?”林雨萱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冷竹。
冷竹一点头:“死记的东西,我还算擅长。”
这就好办。林雨萱松了口气,命人取了笔墨纸砚,在纸上急就一段词,交于冷竹:“等下,按这个词来唱!”
说完,簪花典也开始了。今年成婚的皇子世子们到皇后面前的琉璃罐里抽取了出场的次序。
“手气好!你是压轴!”林雨萱有些雀跃,再一看太子妃的,她是开场。
天色暗了下来,大红的宫灯一盏盏点燃,御花园内仿佛聚集了星空里最闪亮的星辰,荷花池里的河灯点点,已是深秋,荷花凋残,水面平静,池子中央,就是舞台。
舞台和岸边由九曲桥连着,观赏的对岸离舞台不过两丈左右。舞台边上簇拥着各式秋冬季节的花卉,等待着那些娇媚的人儿在上面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