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知道,冷竹是真生气了,一口大气都不敢喘,冷夜乖乖地钻到了被子下,金亚天则是自觉地往外挪了挪,怕挤着他们。
静了下来,才发觉夜的深沉,入秋,虫儿们在进行他们最后的吟唱,之后,便是长长的蛰伏,等待来年惊蛰,将又是一个轮回。
月华如练,清风习习。身侧,金亚天的体温始终温暖着冷竹,一种安心的感觉也通过她身上淡淡的青草味道,传给了他。
若是没有这一切纷扰,他们和两个孩子,就这样躺在一张大床上,安安静静的,什么也不用想,那该多好。
“小朝和小夕,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金亚天压低了音量,他知道,冷竹同他一样没有睡着。响起的,只有冷夜那小小的鼾声。
“姚若先生,应该会照顾好他们的。就是不知道,我们的‘死讯’是否已经传到了海州。不知瞒不瞒得住他们,若是被他们知道了,铁定会伤心死的。”冷竹轻轻叹了气。
金亚天突然想起了之前的一景,便忍不住问道:“那日扮西丹王裔的,可是姚若?”
“是。”
“我就说嘛,曾陌和赵霄,没有那种气度。”金亚天心中想着之前给过姚若的承诺,横刀夺爱之后,却没有能让冷竹幸福。
“他很好,一直很照顾小朝和小夕。学步之后,孩子经常混穿衣服,就像我小时候一样,这对孪生兄妹,忽男忽女。他们没有正确的性别的观念,我想,这问题应该出在我身上,于是我开始一直穿女装,行女子礼,给他们树立一个正确的母亲的榜样,而姚若先生,给他们树了父亲的榜样,孩子也很听他的话。有他在,我轻松了不少。”
冷竹叙述着,没有意识到这话在金亚天听来,是什么样的感受。他错过了孩子成长的一切,他的孩子以别的男人作为父亲的榜样,而他这些年,究竟在做些什么?
“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问你这个问题了,你可以不回答的。”金亚天说,“你知道姚若他……”
“我知道。”冷竹说,声音中的坦荡和澄澈让金亚天自愧不如,“感情这种事是说不清楚也是勉强不来的,我不能勉强他移情别恋,就像不能勉强你专情于我一样。”
金亚天无言以对,正在这时,冷夜像是被梦魇缠住,小手死扯着衣襟,四肢挣动着,嘴里说着胡话,隐约听得一两句清晰的:“姐……姐……别走……”
冷竹忙把他抱在怀中唤道:“我不走,夜儿,我在这!”
“姐!”大叫一声,冷夜终于醒了,看到冷竹就在身边,终于松了口气,心还因为刚才可怕的梦境而狂跳着,死揪住冷竹的衣襟,不敢再放手,生怕下一刻就会失去。
“姐!我梦见那个火场了,好大的妖怪,身上燃着火,吐着烟,就要抢你走,我想上前把你拉回来,但是脚钉在了地上,怎么使劲都迈不出步子……姐!我怕!你别走!”说道这里,一向坚强的小脸早布满惊惧的泪痕。
“不怕不怕!”冷竹轻顺着他的背,“姐姐会把那个妖怪赶走的。”
冷夜点头,靠在冷竹怀里,小手把泪擦干,试着平息自己慌乱的呼吸,在冷竹的安抚下,闭上了眼睛。
冷竹有节奏地拍着他的背,轻轻地唱起了哄孩子睡觉的歌,这歌,金亚天也是熟悉的:
“夜幕垂,夜幕垂,孩儿尚未睡;
儿不睡,儿不睡,娘心也难寐;
心难寐,心难寐,空看月如水;
月如水,月如水,春去春又回……”
有些东西变了,但是这声音依旧没变,她还是发不出变徵一音,同样唱得深情,安抚人心。就像在冷府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相互依偎着,取暖,相互依靠,在幼年的梦魇中逃离出来。
一遍一遍,首尾相衔,走过多少轮回,为何就回不到过往的那个点?金亚天听着她的哼唱,思绪万千。
“春又去,春又回,鸟儿天上飞;
鸟儿飞,鸟儿飞,千山和万水。
飞千山,飞万水,燕子几时归;
燕子归,燕子归,儿娘相依偎……”
在歌声的安抚中,冷夜终于睡去,冷竹轻轻把他放下,仔细地替他盖好被子。转身,才发现金亚天也坐起身,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怎么了?”
金亚天被她一问,竟像个少年一样地羞赧:“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抱着孩子的样子,很美。”
这已经是最轻的形容,他无法说出口,月光透过窗棂打在她柔和的侧脸上,垂下的睫毛半覆着的纯黑眸子,里面有着平定所有不安和慌乱的力量。这力量就像春风,轻轻的,无声无息地,就吹进了所有人心里。
作为女将,她是很美的,作为妻子,她是很美的,作为母亲,她还是很美的……金亚天的心里就被这样一种澎湃的情绪塞满,不禁脱口而出:“竹,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冷竹看了他,神色复杂。垂下眼,躺下,没给他答复:“睡吧,太晚了。”
太晚了,是天色,还是他们之间,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境地?金亚天就那样坐着,一动不动,直到她均匀的呼吸传来才无奈地躺下。
躺下,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轻轻地牵起了她的右手,细细的质感,还有突兀的,他给她留下的伤痕。
尽管如此,他不想再放手了,一味地内疚,一味地躲着,他只会错过更多。即使现在已经太晚了,他还是像从前那样的话,只会更晚。
他要追上来,他要弥补,即使了却此生也追不上……
随着早晨的阳光洒进来,安分地躺了一夜的大小男人仗着天生的加后天的好底子,又开始活蹦乱跳。冷松的伤药,说是神药一点不足为过,金亚天那些可怕的伤口,已经开始有结痂的迹象。
冷家的厨房只剩米面,青菜和肉类都靠冷竹到山上去“现找”。试过一次冷竹手艺的金亚天和冷夜,终于联合起来,强烈要求加入寻找食材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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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便在山林之中,有些悠闲地寻觅着食物的影子。好在这里不比迷雾森林,随处可见蘑菇,运气好的话,还能发现野兔。
而挽起袖子,亲自下厨的徵王爷,一道山鸡炖蘑菇就已经把冷家姐弟的味蕾彻底征服,只顾埋头苦吃,冷夜也不管金亚天会不会下毒来报复,吐得一点底子都没有了的他现在只要是食物就想往嘴里塞。
金亚天看着他们两人话都不说,只顾吃饭的样子,心中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自己也食指大动,三个人吃掉了一大锅的菜还有六人份的饭,一点渣子都没剩下。
靠在椅背,冷夜摸摸自己圆鼓鼓的小肚皮,长吐了一口气,说道:“吃饱的感觉,真好!”
“怎么样,你姐夫我的厨艺不赖吧?”同样靠着椅背,很没有王爷气度地打着饱嗝的金亚天毫不脸红地自夸和邀功。
“可以去当个厨娘。”冷夜嘴上依旧不饶,却有点吃人嘴软的感觉。
“这一顿可把预计两顿吃的东西全吃了,晚上吃什么?”冷竹看着那空空如也的锅子,好气又好笑。
“没关系,再去寻就是。”金亚天笑道,冷夜也赞同:“吃饱了,刚好要消化消化!”
“你伤还没好,要静养。现在躺着,该换药了。”冷竹命道,转向冷夜,“你来还是我来?”
冷夜犹豫了一阵,尽管那男人做菜再好吃,还是不想让自己的姐姐伺候他。“姐,你去洗碗吧。我,替他换药。”
“那就请小舅子多多指教了!”金亚天不以为俱,一副放马过来的嚣张样子。
冷竹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也没说什么,收拾着碗筷,装回篮子里。临出门,撂了句狠话:“想惹我生气,就接着闹。”
这话比圣旨都管用,金亚天也收了调笑的表情,冷夜也乖乖地帮他拆着身上的纱布。这些伤,虽然已经开始结痂,但依然很恐怖。擦药的时候,冷夜的手有些颤抖。
“怕吗?”金亚天觉察到他的迟疑,轻声问道。
“不怕!”冷夜咬了咬牙,“我是男孩子,将来要顶天立地的,才不会怕。”
金亚天听了他的宣言,也没笑他,这让冷夜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你呢?当时那么大火,你怕不怕?”
“我怕。”金亚天的坦诚让冷夜一怔,反而耐下性子听他的下文。
“我怕会永远失去她,那种恐惧比身上的疼痛与前途的危险要来得大。”金亚天微微转身,看着冷夜,他如冷竹一样,也是纯黑的眸子,展颜一笑,“但是套用你的话,我是个男人,是要为自己的妻子撑起一片天空的,所以我告诉自己,不能怕。”
冷夜低头合上那药匣,若有所思。
金亚天接着说道:“夜儿,有时候,不是说,是男人就不会害怕,也不要因为感到害怕而觉得丢脸。关键是,我们要控制住他,不要让它影响我们的判断,这才是真正的勇气,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