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振木然地将临影的指令重复了一遍,临影用缓和的语调数了三下,趁韦振眼中朦胧的时候,收了银针,再在他后脑一击。
冷竹看着倒地的韦振,有些担心:“会不会太重了?”
“放心,指令已经深入他的脑海,不会忘掉。”临影再凑到白板耳边,说:“你觉得我们两个很可疑,要不出声地,紧紧地跟着我们。”
这个指令很符合白板现在的身份,他接受了。三个身影在塔下与另外两人汇合,迅速消失在夜幕里。
出皇宫一段距离,临影突然拉住冷竹,扣住她手腕:“他捅了你一刀。”
“我穿了软甲。”冷竹解释了他的疑惑,常人那一刀子下去,又跑了这么长一段距离,估计已经流血到虚脱了吧?
终究,还是被摆了一道。兰月肯定是早放了一个假的金亚天在这儿引她上钩,那真的金亚天呢?
西门剑恒跟金亚天仅有一面之缘,认错人是很正常的。现在想要的,是了解金亚天究竟在哪。现在,她寄希望于白板和妖姬身上,不知他们能得到多少信息。
而关键,就在于掌握控魂和高超医术的临影。
这几日,将在焦灼的等待中度过。
“何剑恒的调令已经到了,命他快马赶来,估计在我们之前到达。殿下,果然不出所料。昨夜冷竹的人上塔劫人了。”苏浊说,脸上嘲讽的笑意明显,“她定不会料到,此刻我们直奔她的老巢,五天之后,定城和团城将成为我们囊中之物。”
“她依旧是太单纯了。调兵遣将的天才,却不晓得人心的险恶。”太后看着窗外的风景,上次修建的行宫已经被她下令悉数拆掉,然而那不堪的记忆似镌刻入骨,难以磨灭。
冷竹,如果你不安分地活着,就不要怪我亲手毁掉你!玩阴谋,你还及不上我!
“是太后这明修栈道,招暗度陈仓用得妙,让冷竹以为太后要栽培何剑恒一个武夫作将军,以为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又对上官武放出消息,以为要扶持臣作文官,造成无武将可用的,只能等待何剑恒的假象。”出言的正是钟彦,此刻一身重甲,英姿勃发。
“钟卿本来就是良将,哀家又何必舍近求远?”太后露出信任的微笑,“此次出征,望钟卿首战告捷!”
“钟彦定不负众望!只是……”
“有何一律,不妨说来!”
“臣只是想问,铁面先生,究竟可不可用?”行伍之中,那个一直呆在他的军帐之中,很少出来的铁面人,究竟是个什么人物?苏浊曾经告诉他,那是另一员武将,却没有告知他的来龙去脉,自己难免心生疑惑。
“你就当他是一个武艺和兵法都不错的工具,辅佐或是参谋,甚至冲锋一线都可以,哀家只要确定,他亲手打败定军,这就足够了。”太后冷笑着,“至于忠诚,请放心,他现在除了听话,就不知道作其他的事情了。”
这个计划,是万无一失的,不过,她还是还要确保那万分之一绝无可能:“韦振在皇城中还好吗?昨夜的袭击……”
“无妨,他只是受伤,现下已经醒过来。麻烦的是后脑受伤,有段日子的事情记不清楚了。”苏浊谈论到自己的这个义子,丝毫没有任何感情,“只要确保着他还活着,不让他靠近我们即可。”
“全由统领安排,我们将在两月之后,封王大典上,重新见证,哀家究竟应该穿什么颜色的袍子!”
隐晦的话,却让钟彦听明白了一二。他不动声色地躬身退下,明白自己卷入了这个南晋最大的野心之中。但只有在乱世中,他才能站稳阵脚,帮助钟家成为下一个叶家。
皇城的一处隐秘的居所之中,临影卫正在为解除白板身上的控魂术作最后的努力。显然,为了让白板快速地融入韦振的角色,魂影之前就在他身上叠加地施加了一些控制,这让临影的工作增加了不少。
另一方面,西门剑恒两天前得到通知,暂时不要去通天塔了,而据他上朝得到的反馈,太后和苏浊不知去向。上官武在一边辅佐小皇帝上朝的时候,冒死给西门传了一张条子:“留心钟彦。”
所有的敌人,莫名奇妙地消失了踪迹,尽管她已经放出影卫去追查,但短时间内很难得到回报。这样的寂静,让人不安。
更让她不安的是,西门剑恒接到调令,让他即刻启程去关山谷,接任守将之职。
虽然这是成为武将的必经之路,离上一任守将期限一年也将满,冷竹依旧将怀疑的目光投向那片富庶之地。
太后,是要提前北征,为她的封王大典积累筹码吗?那金亚天呢?藏到哪里去了?苏浊跟着她吗?
冷竹的思绪混乱,她现在急需要一个突破口。
眼看着临影卫承诺的三天期限就要到了,而他脸上的严肃并未消逝一分。单调的声音一直在重复,他没有休息,嗓子也沙哑了。
他终于起身,迎上冷竹询问的眼:“魂影卫施的禁制太强,怕是临死前不好控制。女爵,我听说,救回来的那个女娃娃是他的心头好?”
“据何莎说是这样的。”冷竹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个消息的。
临影说:“虽然有风险,但为了缩短解术的时间,我要提前唤醒她。”
“最坏的结果是怎样?”
临影叹气:“最坏的结果,是他接受不了事实,整个人因为意识的冲突,永远地疯掉。当然,只有一成的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而且是在他意志不够坚定的情况下。”
虽不是良策,现下只能让他一试,白板这个人她见过,应该不会被轻易打垮。冷竹点头,让何莎按他说的布置去了。
我是白板?最近那个声音一直这样说的。
我是韦振?脑子里那个声音一直是这样说的。
我究竟应该相信哪一个?我究竟该服从老板的命令,还是义父的指示?
意识在一片混沌中漂浮,在外面声音的指示下,他已经不断下沉,沉到这份从未涉足的黑暗。母亲的脸庞,父亲的微笑,在灾难中毁灭了,之后他……
一直在流浪,学武,投奔黑风寨……
不对,是义父发现了他,教他武功……
两个声音的争吵,几乎将他的脑膜穿破,他捂着脑袋,痛苦地大叫着。
“我究竟是谁!”
“你是个出尔反尔的骗子,发誓要保护我,却狠狠地给了我一刀。”
这声音,沉静,温和,说话的人,定然是带着一成不变的微笑,微笑背后是抑制不住的哀伤。说话的人,定然是穿着白色的衣裙,纯白之下是无边的仇恨,全部书写在那根彩色的翎羽之上,纯白,染上了亲人的血,干涸之后的深黑色太突兀,于是用其他鲜艳的颜色来掩盖。
事实上,它并未消散。如她笑着的眼眸中从未散去的阴霾。
“妖姬……”他混沌的眸子变得清明,眼前的那人脸色苍白,秀发披散,脸上瘦的凹了下去,究竟是谁!是谁让她受这样的苦!
一个场景骤然出现,全身湿透的她,妆容散落。在重重包围之下,她的眼中只剩绝望。
突然,一把刀刺入了她的身子,鲜血肆意流淌,顺着刀柄,流到了杀人者的手上,他惊惧地发现,这竟是他自己的手!
是他害了她!
脑子中的一个声音喊着:你是韦振,你杀了刺客是天经地义的!
不,我是白板,我是白雷,我不是韦振!
而那个场景中,她无力地后坠,落入浸凉的池水中,眼生生地盯住他,坠落池底……
“白雷,这是你最深的记忆。你能接受吗?眼前这个女子,你还记得吗?你还有勇气,对你所做的一切,作弥补吗?”
临影的声音适时地加入,关键的时刻,决定权在白雷自己手上,是放弃,是逃避,还是直面自己的过去和罪孽?
“我……要回来……”白雷看着妖姬的眼挪不开,不晓得为何那个挂着微笑的女子眼中盈满的暖暖的泪水。
“好,我数三声,你会回到真正的白雷,保留着扮演韦振时的所有记忆。三,二,一。”随着他话音落下,刺入白雷后颈的银针也跟着被取出。
白雷一个踉跄,像是卧床久了的人重新走路,无法适应自己的四肢。他挣扎着,挪动着脚步,只为靠近她一点,然而在即将碰上之时,又刹住了。
“我……抱歉……”
“别太在意,老板在等着你。”妖姬苍白的脸上飞上的红霞,让她的气色好了很多,“我们,来日方长……”
一室暧昧的气氛,被火药味十足的声音打断。
“哎哟,酸死了,这不还没嫁呢!这么快就被套牢了后悔死你!臭小子,说你呐,有什么消息赶紧放出来!”因为自己的夫君离开皇城,心情很不好的何大老板等不得这对小情侣诉衷肠,急切地想知道这几天发生的一切。
白雷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这段日子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在他叙述完之后,得到稍事休息的妖姬,从她的角度讲了她的发现。
冷竹的眉头锁得更紧,无形的网已经收拢了,她翅膀上的一毛被一根根的剔除,剩下的只有,四面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