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人看样貌还挺年轻,估摸着也就二十出头。身边的一个娃娃大概五岁多,瘦骨嶙峋,看样子就是好久没有吃过饱饭了。
安鲁走过去的时候,这女人也看到了他。她来得比较早,站在头一排。可就是没人挑她,有些年轻的女人长得都没她好看,也有人要了去。曾经有几个荣军来到她身边转了转,看到那孩子,摇了摇头就走了。
柳氏是洛都人,家里开着个药铺,父亲是洛都的名医。丈夫是父亲的学生,招赘入户的。一家子其乐融融,日子过得也宽裕。可惜洛都城破的时候,一家子全被乱军杀了。她好不容易拖着孩子逃出来,来到景州后就一直在难民营里吃救济。
最近听说难民的救济要停了。官府要求流民入旗归户。但偏偏只有家里有男人的才能立户。好不容易等到了这荣军选妻,也算是她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女子的一个好消息。可就是没人选她。在这大日头底下等了一上午了。连个来问问的都没有。
好不容易过来个男人,她看这男人还算健壮,就是一条腿跛了。不过这男人的面相有些凶横的样子。柳氏心里忐忑和不安起来。
要是这男人看中了她。跟不跟他走呢?进来的时候,管事的说了,荣军选妻不是强抢,全凭自愿。女人是可以拒绝的。
但是她能拒绝吗?
牛儿已经三天没吃饱了。她也就喝了点米汤。再没着落的话,就只有自卖了。卖给人家当老妈子,但孩子人家肯定是不会要的。难不成掐死他?这可是自己丈夫的骨肉。丈夫临死前就说了一句:“带好孩子!”
她的心里在反复思忖着。老安也在纠结。
这女人看着肯定是没人要的。带着孩子,肯定是个寡妇。当兵的都迷信,寡妇都命硬,克夫!但老安看着那孩子……可怜啊!
他想起了自己,当年战乱中自己就比这孩子大几岁,一路要饭来到洛都,最饿的时候和狗抢过食。这孩子肯定是好些日子没吃了。他的怀里有块肉干。想到这里他也没多想什么,走过去把肉干给了那孩子。
“娃娃!你几岁啦?慢点吃……”老安轻轻蹲了下来抚着孩子的脑袋。孩子咬不动肉干,他就拿过来撕碎了一点点地喂他。
“你是哪里人啊?”老安一边给孩子喂肉,一边和那柳氏搭话。
“洛都人!”柳氏看着老安过来先给孩子喂肉,心里的忐忑稍平了些。这是个好人。
老安怔了怔。洛都……
想到这个地方,他们这些虎贲军士就有一种羞愧和愤慨。他们是国之虎贲。可洛都沦陷了,他们却没有为国战死。公子说让他们爱民。可这些洛都之民却流离失所……
“我腿瘸了,在铁剑关被枪扎的。你要是……唉!我可算不得全劳力了……”老安想到自己的这条废腿,就有些不忍。娶个媳妇回家,以后可跟他享不了福。
“大哥!我是个妇道人家,还带个孩子……不瞒您……我……我肚子里还有一个!”柳氏心想不能骗这样一个好人,“若您能收留我们娘儿仨个……唉算了……我只能拖累您!”
肚子里还有一个!老安这时才发现这柳氏站着的时候总是一只手搭在小腹上。
“你几天没吃东西了?”老安想到了一个问题,这孩子都饿成这样了,她这当娘的肯定也饿着。
柳氏一愣:“我三天前吃了半个馍。”
“啊……”老安脑子里一股热血上涌,脱口而出,“跟我走,我娶你!”
柳氏没反应过来就被老安拉着走了。
荣军入旗的事办的很顺利,这些退伍的士兵都领到了媳妇,各归各旗。至于以后的营生也是按照他们各自的想法,再加以适当的引导。官府发给田土和农具种子,大多数都选择了务农。有些对放牧打渔有些心得的,也可以选择渔牧……
三旗的掌旗,殷昊也考虑了一些日子,苍龙旗算作殷昊的本旗,掌旗就由他兼领了旗民则大多是图勒卫特的部民。
白虎旗以虎贲荣军和洛国流民居多,掌旗选的是原上京留守云晋。这位老大人曾经担任过大洛的户部尚书,后来被杜辅文排挤,贬到了上京来当留守。如今却一朝翻身,不但当了白虎旗的掌旗,还招了景山卫指挥使贾演当女婿。
玄豹旗的掌旗是水易寒,他是负责景州民政的最高官员,作为掌旗也是合适的。旗民则是图勒卫特部和原来的马伊族戍民为主。
民事改制顺利,军制改制也有条不紊的进行中。殷昊还是忙得脚不沾地。今天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刚进门还没来得及和洛月说上两句话。
薛悠儿从原州回来了。一进门就指着殷昊的鼻子说道:“你这里现在变成人市了,你知道不知道?”
殷昊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怎么这么说?”
“你自己去南门口看看,全是插标自卖的女人……”薛悠儿忿忿地说道。
也许是身为女子的缘故,薛悠儿对买卖人口,特别是买卖女人深恶痛绝。之前就为了水易寒收购流民闹过一回。如今见到景州人市火爆,自然不会给殷昊好脸看。
“应该是入旗归户的事情闹的……唉!”殷昊随即说了具体的情况。
荣军选妻之后,还有许多的女子没人要,只能插标自卖了。但那些新入旗的民户也没有多少余钱,谁愿意多养一个大活人呢?所以说除了一些富户和官员家里买些仆役之外,看的人多买的人少。
殷昊也实话实说:“我已经让人驱赶过几次了总没效果。”
“你想把她们赶哪里去?人家没饭吃总不能饿死吧?”薛悠儿一听他这话立刻眼睛一瞪。
殷昊的想法是先用官府的救济养着等开春再说:“官府的慈济院还是有吃有住的……”
“我问过了,一天一个馍馍三顿米汤,饿不死也吃不饱!”薛悠儿早就问明白了,虽然没人克扣,但那点定量的救济的确只能勉强维持。
“那怎么办,存粮总有吃完的一天。总要等开春才能种粮食的啊……”殷昊已经在为存粮担忧了,如今是冬季,流民这么多,所需的物资可不少。还有很大的缺口需要从图勒那边买过来。
薛悠儿神秘兮兮地凑到殷昊耳边说道:“我给你出个主意!”
“什么注意?你莫要胡闹,这可都是人……”殷昊一听立刻急了。薛悠儿想一出是一出,这民政要是弄出事变来,可不好收拾的。
薛悠儿的脾气比他还强硬,这丫头就是这样,吃软不吃硬。要是不顺她的意坚决斗争到底。缠也把人缠死了。
她反过来把殷昊说了一通:“我知道她们是人,只有你们臭男人不把女人当人。我听说那荣军选妻专挑年轻漂亮的!像挑牲口一样……”
“你……”殷昊其实是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战乱时期,总不能让他们和民间一样自由婚配。这种形式虽然看着的确像在集市里挑选货物,但至少还能做到双方自愿。但薛悠儿所说的也太过分了,这完全不是他的本意。
荣军要婚娶,这些女子没有男人,两厢情愿的事情怎么就被她说得那么不堪呢。
薛悠儿转过头对殷昊说了她的主意:“你不会让这些女子当兵啊?部队里总能有吃有穿了吧?”
但这主意在殷昊听来简直是天方夜谭。战乱频仍,九国烽火,但从来没听说过,谁家还挑选女子当兵打仗的。男人都死绝了?
殷昊的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言语也很决绝:“女子当兵亏你想的出来!”
“我来当将军,我这就去……”薛悠儿其实是看到这么多年轻女人没人要,心里觉得有些不平。正好在城门口看到一队士兵巡逻,两相一联系就被她想出这么个主意来。现在殷昊不同意,她的倔脾气就又上来了。
殷昊厉声喝道:“回来!你给我站住!”
“昊郎,怎么这么对悠儿妹妹说话呢?”这时洛月看不过去了。这薛悠儿虽然她接触的不多,但总觉得这姑娘古灵精怪甚是讨人喜欢。既然是伊尔黛夫人的义女,那就算是她的小姑了。所以看殷昊如此呵斥她,遂出言劝道。
洛月又哪是知道薛悠儿的难缠的。见到洛月出言帮忙,她立刻眼皮子一眨眼泪真就下来了:“月儿姐姐!你男人欺负我!”
殷昊是彻底拿她没辙了,一脸无奈地问道:“你……你总不能不讲理吧?”
“其实……”看到他们这么吵总不是办法,洛月突然想起来自己听说过的一个旧例,“这女子从军,也不是没有过的!”
洛月说的这个旧例,还是大洛开国圣宗皇帝的创举。当初马伊族常年征战,部落里男子日渐减少,寡妇多了许多。为了给她们一个生计。圣宗皇帝就首创了“红锦营”。招收生活无着的寡妇入营从军。不过并不是打仗,而是做些军用被服以及其他的军需。战时也有女兵负责照顾和救治伤员等等。
洛月说完了这旧例之后补充了一句道:“其实若是把这些女子独编一营,到时候做些女工纺纱织布等等都是可以的……”
“对对对!西原号以前还招过女工呢!我这就去!”听到洛月说的这个,薛悠儿立刻想到以前西原号招了批女工做活的事情。立刻跳起来准备先去把人招募回来。
“回来!你就是这见风就是雨的脾气!总得商量个章程,等明日我和水易寒商量一下……总得官府出个文告的!”殷昊再次把薛悠儿叫住。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跳脱了些。
薛悠儿被他这么一说立刻回来,但她看了看洛月,又看了看殷昊。总感觉自己呆在这里有点太亮了。
“那我现在做什么?”
殷昊没好气地对她挥挥手:“你想干什么干什么!”
“我去找水算盘……先商量商量!”得了殷昊的话薛悠儿立刻走了。不过她说的这话,估计是要去找水易寒商量成立红锦营的事情。
水易寒又有的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