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昊等人都自带着干粮,韩老家还有些食材。覃仲安排属下借了韩老的厨房做了一餐简单的晚饭。好歹也算是热烫热饭。韩老自述的身世,殷昊虽不尽信,却也释开了心中的一些疑窦。
他们所用的都是自己带的干粮,借用韩老的食材也都检查过,所以这食物倒是可以放心实用的。酒饭罢,眼看着那大雨根本没有停止的迹象。殷昊等人之前已经和韩老商量好了在韩老家中借宿一宿。
晚饭后,覃仲找到了殷昊小声说道:“公子,那幅字我已经问韩老买下了。二十两银子……”
殷昊神色不虞地说道:“谁叫你去的!”
“公子不是喜欢那字吗?平日里兄弟们见到这些东西也会给您淘换来的啊!”覃仲的表情有些冤枉地嘟囔了一句。
被他这么一说殷昊倒有些无语了。自己平日没心思注意这些。有一次水易寒让侍卫淘换了一幅仿王佑军的字。殷昊才知道这家伙和自己一样喜欢王佑军的字,他鬼机灵地让侍卫们逛街的时候替他去买。反正他也不论真假喜欢就好。从那之后,殷昊就让侍卫们买来给他送去,他出的价肯定比水易寒高。这一来侍卫们倒真是帮殷昊弄了不少好东西。
覃仲今天是看到殷昊喜欢上了那幅字,晚饭结束之后,就私下里找了韩老出了二十两银子买下来了。
殷昊此时就是纠结也没辙了,买了总不能再退回去吧。
“你去吧!晚上睡觉的时候惊醒着些。”殷昊对他们几个侍卫说了一声。说实话这韩老在这荒村山野中独居,殷昊总觉得有些诡异。
殷昊秉烛看着这幅,越看越是喜欢,越看越觉得肯定是真迹。
王佑军早年从若夫人学书。若夫人名若绾,大楚帝国太史令若烁之独女,嫁钟涛为妻,孀居后修习经年,妙传其法。她给王佑军传授钟涛之法、若夫人虽然习得钟涛书之法但她自己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书风与法门。
《宣宗书评》中曰:“若夫人书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红莲映水,碧沼浮霞。”
王佑军善于转益多师,当他从若夫人的书学藩篱中跳出来时,已经奠定了他日后成为一代宗师的基础。他曾自述这一历史转折:“佑军少学若夫人书,将谓大能;及渡江北游名山,比见秦晟、曹子等书;又之许下,见种孚、梁鸢书;又之洛下,见管邕《石经》三体书;又于从兄洽处,见常昶之《岳碑》,始知学若夫人书,徒费年月耳……遂改本师,仍于众碑学习焉。”
从这段话可以看到王佑军不断开拓视野、广闻博取、探源明理的经历和用心。
殷昊想起了洛月转述其兄宣宗的一段话说:“佑军从若夫人学书,自然受到她的熏染,一遵钟法,姿媚之习尚,亦由之而成,后来博览上古以来篆隶淳古之迹,与若夫人所传钟法新体有异,因而对于师传有所不满,这和后代书人从帖学入手的,一旦看见碑版,发生了兴趣,便欲改学,这是同样可以理解的事。可以体会到佑军的姿媚风格和变古不尽的地方,是有深厚根源的。”
宣宗号称“书画双绝”,对于书画一道的研究那是有着很高的造诣的。
王佑军志存高远,富于创造。他学钟涛,自能融化。钟书尚翻,真书亦具分势,用笔尚外拓,有飞鸟鶱腾之势,所谓钟家隼尾波。王佑军心仪手追,但易翻为曲,减去分势。用笔尚内抵,不折而用转,所谓右军“一搨瓘直下”。他学张易也是自出机抒。《宣宗书评》中就指出过这一点:“剖析张公之草,而浓纤折衷,乃愧其精熟;损益钟君之隶,虽运用增华,而古雅不逮,至研精体势,则无所不工。”
王佑军对张易草书“剖析”、“折衷”,对钟涛隶书“损益”、“运用”,对这两位书学大师都能“研精体势”。
洛月就曾说过:“王佑军不曾在前人脚下盘泥,依样画着葫芦,而是要运用自己的心手,使古人为我服务,不泥于古,不背乎今。他把平生从博览所得上古篆隶的各种不同笔法妙用,悉数融入于真行草体中去,遂形成了他自己的风格,推陈出新,更为后代开辟了新的天地。这就是王佑军‘兼撮众法,备成一家’因而受人推崇的缘故。”
回头带回家去之后倒是要让洛月品鉴一下。当年在宫里,宣宗是藏着两幅王佑军真迹的。可惜殷昊没看到过,后来宣宗焚宫的时候,那两幅字自然也跟着宣宗付之一炬了。洛月幼年时就跟着哥哥习练书法,她对于王佑军的字是不是真迹,可比殷昊有眼力。
他听着窗外渐渐沥沥的雨声,后半夜合衣而卧待到天明时才醒来。这一夜居然毫无异状。
殷昊盥洗罢时,见大雨已止,当即向韩老告别。韩老送出数十丈外,礼数甚是恭谨。他们行远之后,殷昊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
“覃仲,餐宿银子你给了多少?是按照我说的给的吗?”殷昊转头问覃仲。
覃仲点了点头道:“给了的,给了一百两金子。”
众人一听这话愕然无语的彼此对视着。这一餐一宿就给一百两金子?他们在怀疑自己听错了还是覃仲说错了。
还是咏杏心细,她将自己背上的包袱紧了紧道:“公子,这幅字很贵重?”
殷昊点了点头,只说了四个字——
“千金难买!”
这么一说这些侍卫就都明白了,公子别的地方都很检省,唯独在字画上肯花钱。他们都有过帮殷昊淘换字画的经历的。
路行渐北,已是十月上旬,天也渐渐的冷了,一路上山深林密,长草丛生,过来夔关之后在云岭中穿行与岭南相比又是另一番景象。这一日傍晚,一眼望去,无穷无尽都是青青野草,右首却是一片密林,眼看数十里内并无人居。
“这是什么地方?”他发现在云岭中穿行过了夔关之后,方向变了,这一路上却没有来时的路好走了。
“那边名为南荒泽!”覃仲指着那片郁郁葱葱的草地说道,“公子,此处没有人家,咱们要早些找地方住下才好。”
殷昊点了点道:“原来这里就是南荒泽啊。只听说是片沼泽,没想到看着倒是一片草地了。我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我们来时是从西边过来的,回程您说要去巫州。所以出了夔关之后,我们走的方向就不同了,过了南荒泽,前面就是秦国的郗城郡了。只是这南荒泽毒蚊、毒虫甚多,又多瘴气。路难走些,距离却是最近的。”覃仲解释了一句,他是领路的。殷昊有什么疑问自然是要问他的。
“眼下桂花瘴刚过,荚蓉瘴刚起,这两种瘴气混在一起,那毒性可比一般的瘴毒毒多了。若是找不到宿地的话,我们只能住在那树上。瘴气侵袭不到,毒虫毒蚊也少。”就在这时咏杏插嘴说了一句。这话在她自己听来并没有什么。可在殷昊和覃仲听来却有些让人惊讶了。
咏杏的记忆,经过不少的名医确诊,应该是小时候受到惊吓之后自我屏蔽掉了那段“可怕的日子”。在她的记忆里,到洛都之前的日子大多都记不得了。可今天却这么熟悉的将这里的气候、瘴气之类的情况脱口而出。在殷昊看来似乎是这里的环境让她想起了什么。
这条路也是从岭南往洛都去最近的路。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当年吴内官带着咏杏去洛都曾经经过这里呢?殷昊心里有了这样的念头。他随即问道:“咏杏,这里你来过吗?”
“看这里的样子很熟悉……可我想不起来了。”咏杏看着周围的景物的确是有些眼熟,可脑子里的回忆却很模糊。她说完之后有些落寞地低下了头。
殷昊叹了口气对她说道:“想不起来别想了,我们找个地方宿营……”
就在这时前面探路的侍卫传来了消息。前方不远处,有几间无人的木屋,应该可以住一宿。
当下一行人折而向右,往林中走去。这林中腐土层较厚,马蹄踏入烂泥,一陷一拔,行走甚是不便。一行人走了一段路就看到林中有一排木屋,屋旁有些散乱的木材。
“这是伐木人的临时住所,里面有人吗?”殷昊问了一声。
那先到的卫侍说道:“我们看过了,有些日子没住人了。”
这季节也不是伐木的季节,殷昊想了想就说道:“收拾一下,我们今晚就在这里住下。”
侍卫们已在几间屋中查看过了,这七八间木屋中,每间木屋都有板床,床上却无被褥。
殷昊决定住下之后,卫侍们便忙碌起来,打扫屋子的打扫屋子。烧火做饭的烧火做饭。咏杏则想办法先给殷昊沏了一壶茶。
“咏杏,这茶真好喝,这些日子天天喝这茶。我记得这应该不是我们带的茶叶啊!”殷昊喝了一口茶之后笑着问道。
咏杏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这是韩老给的决明子茶。您那日说好喝,我就问韩老要了一些。这东西岭南野地里遍地都是,北方不多见。我已经采了些种子,回景州后种了给您喝。”
决明子又称“还瞳子”。这是一种寻常的草药,决明子具有清肝火、祛风湿、益肾明目等功能。殷昊现在想起来的确是在韩老家喝的决明子茶,后来的这几天里,咏杏就一直是用这东西沏茶给他喝的,茶水里还放了糖,有些微甜。殷昊细看了那茶汤,里头还有枸杞和白菊。这些都是寻常之物,并没什么特别的。
但这次喝着茶,殷昊又想起了在荒村山野间遇到独居的韩老时心里那种说不出来的怪异的感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就是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