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理论上来说,从夜州回景州最短的路程应该是横穿景苍山脉。可这条路从来没人走过,山高林密极易迷路。殷昊已经打算回景州之后,派人进景苍山脉探路。到时候应该可以开辟一条从景州直达夜州的通道。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将景夜两地紧密地联系起来,到时候这条路将发挥非常大的作用。
不过这次他还是只能沿苍岚河北上经池州往赛音达山经伊尔胡部回景州。这条路相对来说好走一些,可途中要经过池州。这是邪陀汗国汗庭所在地,对于殷昊来说依然还是有着不少的风险的。
从夜地往北走水路去池州是最快的捷径。可乌弥部没有造船能力,所有从夜地去池州的船只都是邪陀汗国的船。这次殷昊选择了和册封使厄钦一起北上,名义上是作为乌雅丽的代表向邪陀汗庭进献年贡。
其实他这一行就是向汗庭陈情在柯洛发生的耶马诺勾结乌焯叔侄谋害大巫的事件。也算是乌弥部自建共和之后向宗主国派出的使节。殷昊还是用的“景川”之名,身份则是乌雅丽的丈夫,乌弥部王尊。
“夜王殿下,您这次去汗庭也正好可以自领册封,也省得到时候再派使节了。这倒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厄钦这次捞了不少好处,一路上对殷昊也是十分的客气。
殷昊微微一笑:“上使,此次在下至汗庭进贡,一应事宜还需仰仗大人。乌弥部蛮荒之地僭号称王,您就不必称什么殿下了,叫我景川即可。”
“夜王封号乃是汗庭钦封,哪里有什么僭号之说。直呼其名哪里使得!使不得,使不得的……”厄钦听殷昊这么说连连摆手。
殷昊已经打听清楚了,这厄钦是邪陀已故大汗巴斯忽妻舅摩诘的表弟,同时也是巴斯忽母亲的外甥,在汗庭里如今掌握权势的各方都有牵连。而他们家以其父大司牧厄弼为首,对于王子争位的事情一向都是保持中立,超然于外各不得罪。殷昊打算在池州的这段日子里紧靠着厄钦,这样他也可以有一个相对超然的安全立场。
听到厄钦这么说,殷昊随即说道:“呵呵,那只不过是官面上的说法。我们就不用如此客套了,不如这样,我就称您为厄兄,您就拿我当自家兄弟好了。”
“这倒也好,我们这次也算是共了患难的。就以异姓兄弟相称。这样亲近!好!好!好……”这次厄钦得了乌雅丽不少好处,对于殷昊的提议自然是非常乐意的。邪陀汗国两大臣属之中夜地虽然不及梁国富庶,但对邪陀的重要性却更大些。他和殷昊这位夜王打好关系,对他自身也是很有好处的。
殷昊听到厄钦答应了这兄弟关系的提法,随即送上一串翡翠佛珠,“厄兄,在下这还是第一次到池州。这汗庭里的事情还需要您多提点呢……这串佛珠您就留着念经诵佛之用吧。”
“呵呵!这个好说,你总是这么客气。我就喜欢和你们这些爽快人打交道,没得说话兜圈子。其实这汗庭里啊……目前局面的确有些复杂,弄不明白的人,一不小心行差踏错就要惹下不小的麻烦。”厄钦口中推辞,可手里却根本没有推让的动作,反倒是接过那串佛珠把玩了起来。
随即厄钦就开始给殷昊大致地说了一下如今池州汗庭的近况。
老汗巴斯忽育有四子,三子为汗王大妃摩黎珊所生。另有一子为巴斯忽与宠姬所生。按照规矩即位汗王的应是长子巴斯杰。可偏偏巴斯忽死前遗命由四子巴斯博即位。这样一来就种下了汗国几近分裂的恶果。
巴斯博即位之后,大妃摩黎珊所生的三子均有不服。可巴斯忽的遗命谁也不敢违背,而且巴斯博则有一批军中的年轻将领拥戴。军权在手的巴斯博照理说是占据优势地位的。可偏偏巴斯博担心三位兄长对其不利,欲铲除而后快。这样一来本来就对巴斯忽废长立幼心有不满的太后、大妃、国舅等权贵立刻站到了巴斯博的对立面。他们趁着图勒汗国伊乌蒙去世后,与巴斯忽暗中结盟的突鲁特请巴斯博派兵支援的机会,发动了宫廷政变。
巴斯博被杀后,原本忠于巴斯博的那些年轻将领,也在军前被汗庭派去的军中老将一体诛灭了。从那之后,邪陀汗国内部就陷入了一个僵局,汗王继承人迟迟难产。大王子巴斯杰本就是长子,而且有着太后厄岚的支持,军中的一班老将如今掌握着军权,他们是厄岚的铁杆支持者。二王子巴斯昭和国舅摩诘关系最好,而国舅摩诘则在朝中有着一大批重臣的支持。三王子巴斯勒最得大妃摩黎珊的欢欣。摩黎珊则得到了活佛宗喀的支持。
三位王子的支持者各自都有着雄厚的实力,但互相之间又不肯妥协。但他们三方之间又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想武力压服也无法完全割裂这种联系。否则整个汗国就有可能四分五裂了。
于是三方面暂时达成了协议,三位殿下平分权力,汗国大事三王共商之后才能决定。这样的一个奇怪的局面虽然暂时稳定了汗国政局,不至于闹得汗国分裂。但对于长期的发展来说只能是一个暂时的措施。三方面也在不断的协商和探讨,以最终确定汗王继承人选。
据厄钦透露,如今在太后、大妃和国舅之间已经逐渐地达成了共识,由三王子巴斯勒继承汗位,而巴斯杰和巴斯昭两位王爷则作为左贤王和右贤王分享权力。
听完了厄钦的介绍殷昊对于邪陀汗国内部的近况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了解。不过目前他还没打算对邪陀汗国展开攻略,倒是可以趁着这次机会,布下一些重要的棋子,将来总有一天能够派上用场的。
苍岚河从池州发源直下东南,在夜地分流出一条岳陵江,这两条大河的来源之水全在苍岚河上游这一段,由此可见从夜地到池州这苍岚河水的水量是极大的。而且这条河的主航道是在峡谷之中,落差大,水流急。逆流而上虽然比走陆路轻松,可时间上却要慢很多。逆流行船,那全凭着纤夫拉纤。这纤道又大多在两岸石壁之上,有些地方几乎是猴子也得用上心才能攀援过去。所以人们常说苍岚河的船夫“吃的人饭,走的鬼路”。
殷昊站在船头眺望着两岸的峭壁悬崖,耳边传来隐隐约约地歌声——“上水船呀大麻绳拉,走一步摇三摇呀爬三爬。命苦不过河路汉,步步走的是鬼门关。”
民间俗称在河上行船叫做跑河路,于是船工们习惯自称“河路汉”。这苍岚河上的船,往来全靠人力扳动或者拉动。这些河路汉不穿鞋,如今又是夏天他们就索性连裤衩也不穿。这是因为拉纤有时入水较深,穿不成衣服,出水后又穿不及,所以只能就这么赤条条地走。
当然船工们也不是所有人都不穿衣服的。从船上往岸上看,有两个年轻人就是穿着裤衩的。可他们穿着裤衩在水中拉船,遇到水流湍急,等他们出水之后,那裤衩都给涮烂了。看到这一幕殷昊才明白,恐怕那些老船工之所以不穿裤衩那是因为舍不得穿。他们这些人常年赤身裸体行走在这苍岚河中,船工们一个个皮肤黝黑,体格健壮,一个个都好似铜铁铸成的一般。
“黎民之苦,苦于天,苦于地,苦于人。”这是云晋老大人曾经对殷昊说过的一句话。当时他还不是十分理解。今天看到这行船拉纤的船夫,他倒真是有了些体会了。
人们为了生活,必须与天地自然抗争。农人劳作,若遇干旱水灾那就会一年的辛劳付之东流。牧民放牧牛羊,若是遇到瘟疫和暴风雪也有可能毁家破产。在河上行走的这些船工渔夫同样要和恶劣的环境争夺一口吃食。所以云晋老大人才会说“黎民之苦,苦于天,苦于地”。
但最后的那句“苦于人”这才是其本意核心。与天地自然的抗争,这是百姓无法避免的事情,就好像这些逆水行舟的纤夫一样,这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生计。但为人君者,施政于民。若是善政,则与民生息,若是苛政,则猛于虎狼。
这就如同《道德经》第五章卷首所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自然无所谓仁与不仁,对万物就如同草芥蝼蚁,众生平等。而圣君爱民其实也很简单,就如同天地一样不需仁慈偏爱,只需要少些苛政,任凭百姓自作自息。
政令善恶与否也同样不可能完全一致,就如同地分南北,风雨之善恶,于北旱地为善,于南湿地为恶,又有谁能说的清呢?
“要到拔断水了,此地可是非常难过的。过了此地池州就不远了!”殷昊看着岸上的纤夫拉纤若有所思的时候,厄钦的一句话将他的神思打断了。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峡谷中一段没有路的地方,两岸是齐刷刷几十丈高的绝壁,人无立足之处,船也无法再拉。到了此处,船工们就让船紧靠石壁,有的用杆子顶住石壁向上撑,有的用鹰钩嘴钩住石壁向上拉,还有人干脆用手搬着石壁使劲。船在水中十分艰难地一尺一尺往上移。所以,船工们将此地命名为“拔断水”。
过了拔断水,苍岚河水进入了一个相对平稳的阶段,这里已经快要接近纳木池了。
邪陀语中“纳木”为“天”的意思。而纳木池由附近众多雪山上的冰川融水汇集而成。雄踞于邪陀高原之上,方圆近千里,堪称高原第一大湖。邪陀人将其命名为纳木池的意思就是“天池”。从这天池之中发源处两条大河,景越江和苍岚河,而景越江在铁剑关一分为二,向东延伸出一条洛江,洛江到了洛都往北又延伸出一条支流洛北河。苍岚河则在夜地分出了一条东西向的岳陵江。
一直以来这纳木池都被称为“五河源头”。而池州就建立在这五河之源的纳木池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