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思道等人去京城的时候见过尚盖赞,所以当他从安可惜的屋内出来时,正欲探视她的安思道与他恰好打了个照面。
尚盖赞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安副将军,好久不见。”
心中一直将他视为他们的敌人,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出现在此时此地,安思道本能地一撤步,手掌按在腰畔的剑柄上。
瞥了他一眼,尚盖赞还是笑:“将军要杀我?”
他又一惊,语塞道:“这个……尚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不能来吗?我们尚家和安家有旧,这些年尽管各过各的,没有互相走动,但是情意还在,更何况……”他回头看了眼屋内,又笑,“你们将军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不知道吗?”
安思道这才想起屋中的主子昨夜应该是在重病之中,这个尚盖赞未经任何通报,悄无声息地就跑到城里,一大早还从小姐的房间中走出。莫非小姐……
他急忙穿过尚盖赞身边,一下子推开房门,冲进房里,却见自家小姐就坐在桌边,慢悠悠地喝着一杯茶,身上服装整齐,病容也去了大半。
见他闯了进来,她微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问:“出了什么事了吗?道叔怎么这么急匆匆的?”
安思道愣住,支支吾吾地说:“小姐,门外那个……”
“户部尚大人吗?”她接过话:“他和朝中那件事没有关系,只是私人拜访而已,无需担心,城中这一夜没事吧?”
“哦,没事,就是夫人那边还是听到些风声,今天可能会过来看您,小姐要不要挡驾?”
“哪有做女儿的能挡母亲的驾?”她微笑道,“我也好了不少,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娘要来的话就让她来吧。”
“怎么,你现在不敢见伯母吗?”尚盖赞倚着门发话问,“要不,我替你绊住她?”
她警觉地眯起眼:“你去见我娘干什么?”
“好歹是我未来的丈母娘,这么多年不见了,我又难得来一趟,难道不该去拜见一下?”他说着,迈步就往外走,“不知道伯母住在哪里啊……”
“尚盖赞,你站住!”安可惜急忙跑过去,一把拉住他,“别胡闹了,骚扰我娘做什么?再说,我也没答应嫁给你,别总把什么婚约挂在嘴边!”
“你忘了我们两个人的约定吗?”他笑咪咪的看着她,“眼看你就快输了。”
“输赢不是由你定的,”她瞪他,“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对自己过分自信!”
微微低身,他小声回答:“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当自己是诸葛孔明可以未卜先知,之所以自信,是因为我知道的事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惜儿,让我告诉你,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过于固执,认定的事就不肯改变想法,你这样会吃大亏的。”
“我吃不吃亏,不要你管!”她实在不喜欢他似乎知道很多,而自己却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她有些生气地推他:“你少在我的柳城跑来跑去,鬼才知道你是不是要打探什么消息。”
尚盖赞闻言也不生气,他自顾自的说:“你要金屋藏娇,把我藏在你的房间里吗?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我问你,你帐面上的问题都解决了吗?抓帐你是行家吗?”
“你……想做什么?”
“我既然知道柳城有困难,又愿意出钱帮你,你想想,还有什么可瞒我的?惜儿,你要着急的是一两日后,自朝中来的那一大堆人,而不是我。”
“小姐,万万不可听他的。”安思道生怕主子被他说动了,连忙阻止:“别忘了……那位……大人说的话。”他尽量想用隐语提示,可向来笑吟吟的尚盖赞一眼瞥过来,却看得他浑身寒意顿生。
“好吧,你们自己决定,目前我的确是个外人。”尚盖赞伸了个懒腰,“昨夜没有睡好,现在我也不想动脑了,不过只是惜儿你需要我,我随时在你身边。”
他施施然地往外走,安可惜喊了一声:“你去哪儿?”
“出去走走。”他回头一笑,“我很好奇惜儿成长的柳城到底是什么样子,小的时候我许诺了你那么多好处,可是你一个也不要,总把柳城说成天堂,我好奇十几年了,想看看柳城到底有什么玄妙。”
见他已经走了老远,安可惜忽然像做出一个决定似的,疾步追了过去。
“小姐!”安思道还想说什么,但是已经拦不住她了。
她跑到尚盖赞身边,低声说:“我带你去看看柳城。”
他有点讶异,直到看到她紧抿的唇角——这似乎是她紧张的表现,于是他爽朗的笑了,伸臂揽住她的肩膀道:“你病刚好,不该这样吹风到处走,有马车吗?”
安可惜现在的确还有些虚弱,坐在马车上这个主意是非常好的,于是安排了辆马车让两人坐。
她斜眼看着尚盖赞小心翼翼地倒酒,很是不解:“你要喝酒就喝,倒是那么小心干什么?”
“你不懂,这酒要喝得有味道,如果只是一种酒,就太寡了,两种以上的酒混在一起,才会有与众不同的味道,这是我从一个海外人那里学来的。”他终于倒好了一杯酒,端到她面前:“敢不敢喝?”
睨着那杯酒清透的碧色,安可惜略一沉吟,还是接了过来,喝了一口。
“好胆色。”尚盖赞拍了拍手,笑道,“换做别人就未必敢喝,即使喝下,也未必有你喝得这样痛快。”
“你的酒我喝了,该怎样解决眼前的困难,你该告诉我了吧?”她认真地凝视着他的眼。
他也望着她:“你真的决定信任我了?”
“那要看你到底能提出怎样的建议。”她依然坚持原则。
尚盖赞笑笑,两手一摊:“把你面临的困难都说一说,我虽然知道这个大概,毕竟不明白细节。”
安可惜于是从坐板下拿出一本账本:“这是目前城中的账务明细,包含两年内城中较大的开支及收入,我不懂帐,看不明白这些,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城中的钱总是入不敷出。”
尚盖赞接过,随手翻着,问:“你们柳城的钱都是由谁管?”
“道叔会帮我总管一些,下面还有几个专门管账的账房先生。”
“这个道叔是你们城中的老人吧?”
“是,我父亲在世时很信任他。”
他抬起眼:“但你现在似乎已经开始不信任他了。”
安可惜的嘴角又紧抿起来:“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如果信任,你不会背着他带我出来转这一圈。”
她深吸一口气:“我不希望是道叔监守自盗,但是……城中的人,除了我,他的权限几乎是最大的,接触到钱也最容易的。”更重要的是,那晚他明明有意向她探问是否要尚盖赞帮忙,今天看到尚盖赞又如视仇敌,这两者之间不是矛盾了么。
“显然你要开始下结论了?”尚盖赞想了想,“不过这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我之前和你透露过,若真的是城内有人偷钱,必然是和朝中之人勾结,前任户部尚书告老还乡,是陛下恩准的,现在没办法再去翻人家的底,我也不想他连个晚年都过得不安,而你们柳城这边也千疮百孔。”
尚盖赞顿了一下:“和你说实话吧,近几年朝廷对外的政策有变,不会再和西岳有大的战役,柳城的防务已经不需要陛下再拨重金,这也是之前你父亲要钱却迟迟没有拨下的另一个原因。”
她直视着他:“你说了这么多废话,其实就是想告诉我,你压根儿什么都查不到,是吗?”
“别急嘛,我还没说到正题呢。”他笑着摆手,然后翻开账本又看了看,“好吧,那我们就从去年城内买粮的这一千两银子说起,你知道一石大米的市价是多少吗?”
她摇摇头。
“一般城镇的售价是六钱银子,京城的价格高一点,要八钱,去年全国粮食丰收,价格略有下降,降了一钱银子左右吧,别处都只五钱银子,但是你们柳城买一石大米,却用了七钱银子。”
“不过是差了一两钱而已,又说明了什么?”安可惜仍是不解。
“一石米就差了至少两钱,你们柳城每次购买的数量至少都在两万石,买这么多,商户应该还有优惠,一进一出,就差了至少三钱银子,三钱银子乘以两万石,是多少?是六千两银子,现在你还敢说只是差了一两钱而已吗?”
安可惜愣住了,她平时只是练武,读的文章多是兵法策略,从来不曾关注民生上面的这点小事,谁会知道大米多少钱一石?布匹又是多少钱一丈?今日他随口一说,顿时让她有如醍醐灌顶。
“想来你父亲当年也和你一样,不曾关注这些细节,这七钱银子的大米,比平时就多了一钱而已,只要下面的人报个缺损,或是说买的是质优价高的大米,你父亲绝不会在账目上发现它的异常。”
“那么,除了这一点之外,其他的帐也有问题吗?”她这一回是暗暗服了尚盖赞了,虚心求教。
他一笑:“要查清所有账目,不是光看这一小本账册就可以看明白的。”
“你是说,要我把所有账目都拿给你看?”以目前情况只怕是来不及了。
“不,是要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之后,顺藤摸瓜,去找背后的那个人。”他捏了捏她的下巴,“信我吗?我可以帮你找到叛徒。”
安可惜迟疑了一下,微微点点头。
“那么,别忘了我们俩的约定。”他对她眨了眨眼。
她心头一跳,想起那个总是纠缠在两人中间的“婚约”,难道真的会变成事实吗?